第十三章
成人的世界或许就是这样的吧。赤果果的欲望混杂在拥堵的人群,像爆破的鞭炮发出隆隆的响声,震碎每一颗玻璃般纯净透明的心灵,浓稠的烟雾遮挡住山明水秀的好风景,只有城市纸醉金迷的霓虹散发出斑斓耀眼的光亮,整座城市就像是个原始大沙漠,一群没有进化完全的人类借着那一点点妖魅的光寻找到自以为幸福的出路。
我看过赖声川的话剧——《十三角关系》,当时袁博曾经问过我,里头的老爷爷为什么一直在给花浇水,陪花说话。我跟他说:“人非草木,熟能无情。只可惜,生活在现代都市里的人们,已经逐渐忘却人间有情,甚至比一株植物还不懂感情。”
我们忙着挤公车,忙着抢在上课铃声响之前的一秒种踏进教室,手上还抓着没吃喝完的豆浆馒头;忙着抢在最后一分钟来临之前划卡上班,领子上的衣服扣子或许还来不及扣好;忙着在同学还没领会过来时,赶紧掌握住一线的考试信息拼命做题;忙着在同事还没意会过来时,搜罗一切有用资讯鞍前马后巴结领导;我们忙着勾心斗角,忙着尔虞我诈,忙着算计,忙着防范;爱钱的女人忙着钓凯子,有钱的男人忙着玩女人,我们太忙太忙,忙得没空去思考自己为何忙碌,忙得顾不上给身边的人一句关切的问候。这个世界陷入一片疯狂,我们都变成疯子,迷失自己遗忘自己的疯子。
这就是我们所生活的世界。一根根电线杆织起漫天横飞的天线,密密麻麻像蜘蛛的网罩住整个世界,人类就像蚂蚁一般在它的压迫下困难的喘息。一辆辆进口的国产的公家的私人的汽车就像一个个呆板的铁皮箱子堵在那从一车道变成二车道,二车道变成三车道,原先只需要一个人现在需要两个甚至更多人才能打扫得干净的公路上,我们每天就缩在那堆破铜烂铁里,耗上两个钟头半个钟头不等的青春等待道路正常通行。
两个小时,我们能够约朋友去打场篮球赛,还能在星巴克悠闲地喝杯咖啡,不想铺张浪费的还能上图书馆看本好书,兴许还能去当当义工陪敬老院的老爷老太们下一盘象棋。两个小时!我们能干的事情多了去了,可我们只能呆在那狭小密闭的空间浪费自己的生命!
我靠坐在副驾驶座的椅背上像个愤青般抱怨我对这座城市所有的不满,丝毫没有察觉车子已经停在我家楼下。我没有向袁博提及我脑海里所思考的一切,他只会笑话我的偏激。
我承认我的的确确是在钻牛角尖。但这又有什么不对?有棱有角不正是年轻人的特权?我不想对袁博说这些,他不会理解,你也不会理解。
或许我该向叶凌轩高谈阔论一番,我偏执地相信,他会懂我,他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懂我,不止懂我,他还会赞同我的说法,我们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而你们,你们的世界是冰冷的,腐朽的。
“嘿。回魂了。”袁博竖着五根手指在我眼前晃**,我回过神,定定地看着他。袁博被我瞅得有些不自在,摸着鼻子问道:“干嘛这样看我?”
我认真地思量好半晌,然后特正经地问袁博:“袁博,你说你喜欢我,是因为我跟她们不一样吗?”
袁博努了努嘴,好像也挺仔细地思考着,“是!也不是。”
我执着,“究竟是还是不是?”
袁博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感情要是能说得清楚,那还是感情吗?”说着,狐疑地瞅着我,“你问这个干嘛?”
我低垂着头,避开他的目光,轻声说:“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喜欢的不是我,你只是在怀念过去。你舍不得放开过去那段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害怕找不回原来的自己,所以你把我当成救命的稻草,以为只要牢牢地抓住我,就能保有原本那份纯真无暇?”
“不!不是这样的。”袁博伸手掰过我的身子,逼我不得不面对他,“妍妍,我是真的喜欢你。你跟苏娜那些女人不一样,这是你的优点,我喜欢你的优点有什么不对?除了优点,你的缺点我也喜欢。睡觉会流口水,蘸酱油的时候会把酱油喷在身上,脾气不好,动不动就甩过头不理人,永远记不得我的生日,节日时只会发短信说节日快乐然后就无声无息玩失踪……”
“停!”我作了个暂停的手势,哭笑不得地瞅着袁博,“你被琼阿姨附身啦?”原谅我,我真的没有办法因着袁博的话感动。我跟袁博太熟了,他上小学时流鼻涕的画面还在我脑海里盘旋打转,我实在没有办法将他视为一个可以跟我共同拥有七情六欲的男人。
袁博不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瞧。下一秒钟,袁博低下头,我只听见“咔哒”一声,直觉脑子里的某根神经顷刻断裂。我张大眼睛,我的唇上正附着软软的东西,热热的,好半天才明白过来,那不是别的东西,正是袁博的嘴唇!
我的脑子一片哗然,世界仿佛突然安静下来,恍惚中,我隐约听见自己咚咚作响的心跳声,还有——流水的声音。我不确定。那好像是唾液顺着袁博的喉结自流而下的声音。
我向来是个挺诗情画意的姑娘,总幻想着能在花瓣零落的桃花树下,跟自己心爱的白马王子甜蜜地拥吻,高深流水,浓情恣意在彩云间。多么浪漫的画面,轻易就被袁博击碎。我的初吻,竟然这么稀里糊涂地葬送在袁博的心血**之下。我欲哭无泪,气闷难当,挥手,袁博白皙的脸上瞬间染上我的指印。
我打开车门,二话不说,拔腿就往家里跑。我冲进洗浴室,拧开水龙头,猛往嘴唇上泼水,一遍又一遍,溅得一身湿。兜里的手机响个不停,我猜想铁定是袁博打来的,理都不理,它自己响累了就停,休息够了又响。
我回房间取了衣服,又返回浴室。打开莲蓬头,将自己剥光塞进水帘里,淋淋浴,也好清醒清醒。
我吹干头发,换上干净的睡衣。一场澡冲去了骨子里潜藏着的激动因子,只剩下漫过身心的疲惫。趿着拖鞋回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昨晚在医院守着袁博一宿,睡也没睡好,刚刚还遭遇那家伙的轻薄,真是好心没好报。
搁在梳妆台上的手机又响了,我躺到**,用枕头捂住耳朵,避不接听。我在跟我的手机比耐性,最终我听见胜利的钟声在我的耳畔敲响,像梦幻的摇篮曲,我被催眠了,不知不觉沉入梦乡。我睡得正香呢,消停了一阵子的手机又开始狂叫不止。我不耐烦地翻了个身,眼睛还是舍不得睁开。
这回手机像是故意跟我扛上了,我不接,它就叫唤,作势要跟我拔河到底。我不耐地起身,愤恨地捞起手机,看也不看来电显示劈头盖脸地就朝着对方粗暴地吼道:“我不管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老娘现在在睡觉,没空搭理你!再见!”我挂断电话,气呼呼地转身回床,谁知才往前迈出一步,那不识好歹的手机又开始张狂地唱起歌来。“妈的!”非得逼我飙脏话!我扒了扒头,满腔尽是无处宣泄的怒火。
我抓回手机,高分贝咆哮道:“你还有完没完啊?非要逼老娘把你们家祖宗十八代都叫出来问候一遍你才甘心是不是?”这回我没有着急着挂电话,而是叉着腰等着对方出声。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怕死的敢在老虎的头上捻胡须!
我等了半天,那头一个字也没言语,只听得见悉悉索索的笑声。握着电话的手开始发酸,我的耐性也即将告罄,正当我忍不住想摔电话之际,对方终于开了金口。“我不知道你还有起床气。”对方的声音温润动听,像婉转的大提琴,丝丝入扣,动人心弦。
“叶……叶凌轩?”我像是刹那僵化的磐石,移不开步子,声音却轻柔得宛如清风下微微拂动的柳丝。
叶凌轩轻笑,“我还以为你故意把我给忘了呢。给你拨了好几通的电话都没人接,你该不会是在生我的气吧?对不起,前些时候很忙,把你给疏忽了。”
我的眼睫毛不争气地湿了,眼泪不争气地掉了,所有的委屈自听见叶凌轩声音的那一刻起,一股脑涌了出来。我吸了吸鼻子,“我不是生你的气。”
叶凌轩笑言:“嗯?那么,是跟男朋友闹别扭了?”
我急忙澄清:“我没有男朋友!”
“嗯?没有吗?”叶凌轩的语气有点轻俏。
我被他问糊涂了,我说:“没有啊。”难道我应该有吗?莫非他已经知道我跟袁博的事了?
我的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谁知,叶凌轩接下来说的话直接害我被口水噎到。
他说:“你的男朋友难道不是我吗?”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那回,我的心脏并没有剧烈跳动,而是直接跳不动了!
我就这么硬生生地被叶凌轩调戏了一把,在我被袁博强行夺走初吻的若干分钟之后,我又跌进另一个男子的迷魂阵之中,只是那一次我没能扭头就走,我怎么绕也绕不出他设的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