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戚容年逾不惑,留一把美髯,以玉色绸带束发,装扮间尽显清流文士之脱俗,只可惜一双细长的眼眸中,算计的精光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
能凭借寒门之身攀附上倪家嫡女,又顺杆上爬坐到松山书院山长之位的人,怎么也不会单纯。
他信步走来,老远就瞧见了站在远处的沈拂烟与裴晏危两人,但纪戚容恍若未闻,也不让王飞宇与自己同行,而是装作路过被惊动的模样,沉着脸走上前去。
“何事聚众喧嚣?”他一摸长须,威严发问,待看见地上沾血的木牌以及王方头上渗着血的布条时,神色俨然难看到了极点。
“今日是书院一年一度的大日子,都忘了书院规矩?”
纪戚容一出现,学子们便都成了缩头的鹌鹑,不敢再出声了。
谁都知道,山长背后是倪家,且纪戚容本身就颇具手段,能当上书院山长,一方面是他会钻营,另一方面,也是纪戚容将书院管得不错。
从最底层爬上来的人,最能拿捏人心,纪戚容能够十分准确清晰地捕捉到所有学子内心最深的恐惧,再由此来加以管束。
王方一见到纪戚容,眼底立刻迸出精光:“启禀山长,沈松一言不合行凶,沈东宇还教唆他说谎,学生头上这伤口,便是沈松用木牌打的!”
纪戚容目光落到他额间的伤口,冷厉了几分:“沈东宇,沈松,你们可知错?”
沈东宇眼神一凛。
他私下问过,山长是倪家人,而恒王与沈拂烟的过节人尽皆知,现在纪戚容他更是问也不问,便直接问他们知不知错,这分明就是准备包庇!
可他与沈松只是学子……
他目光几经变换,最终沉稳应对道:“山长,是王方蒋庆辱人在先,而沈松替学生打抱不平,说了两句,并未动手,这木牌是天上飞来的,并不是沈松所掷,我们何错之有?”
“反了!”
纪戚容的余光瞥见沈拂烟与裴晏危还站着不动,心知这沈家的人她是不准备管了,于是厉喝一声。
“这里是松山书院,天下学子心之所向之处,不要将你们在沈家那套勾心斗角带过来!王方蒋庆辱骂你什么了?他们在书院已久,人缘一向不错,怎么谁都不骂,偏偏骂你?”
沈东宇面对纪戚容,就像面对一股无力推翻的大山,但他还是据理力争:“他们攻击学生的家庭,又污蔑学生为人。”
纪戚容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样,狠狠讥笑了一声。
“攻击你的家庭?他们说什么了?”
王方添油加醋道:“山长,学生不过因为沈东宇不理会我们与他说话,于是指出他没有父亲,不得家教,他便恼羞成怒了。”
“王方说的,不过是事实,何为攻击?”
纪戚容哼笑着看向沈东宇,眼底写满威压。
“沈东宇,据我所知,你与寡母倚靠沈家过活,本就是事实,怎么还不让他人说?你可是以自己的家境为耻?松山书院确实非你以往在江南读书的地方可比,此处汇聚英才,世家子弟云集,但谁也不许因此生事,你如今入院不久,倒惹出许多事端来。”
欲加之罪压在沈东宇的头顶,沈松见了,忍不住又要开口,沈东宇却死死拉住他,只垂眼向纪戚容道:“山长,学生心中从无半点自惭形秽之意。书院乃求知圣地,学生只愿潜心向学,但是王方他们……”
他知道纪戚容不待见自己,但没想到他竟这般不讲情理,不待他说完,纪戚容就打断了他的话。
“够了,此事已耽搁辩论许久,如今王方的头还在流血,你们作为同窗,不但不先友爱互助,反倒在此为一点口角拉扯,毫无君子风度,沈东宇与沈松关禁闭七日,取消下次小考资格,此事就此毕了,不许再提!”
纪戚容冷冷搁下一句话,要叫学监来督促沈东宇与沈松两人去关禁闭。
“山长,这不公平!”
沈松再也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关禁闭是松山书院极其严酷的一项惩罚,人只能蜷缩进一间低矮房间,吃喝拉撒尽在屋内,只余一道窗与外界相通,一日三餐有人送饭,其余的,一概没有,一旦进去,就是比进慎刑司还要可怕!
他脸都白了,若真被关七日,到时候岂不是不成人形了?!
听到“公平”二字,纪戚容眼底划过一抹厌恶之色。
公平?若世间都是公平,当初他又何必在底层苦苦挣扎,悉心钻研?
若书院公平,他又为何要弃了自己本身的志向,转而对着倪家嫡女伏低做小,做尽谄媚之事?
他纪戚容最恨有人同他谈“公平”!
“再多说一句,沈松遣回沈家,沈东宇除去书院学籍。”
纪戚容知晓这两人分别在乎的是面子与读书机会,只淡淡开口,沈东宇与沈松便再也不敢辩驳了。
见学监过来带人,纪戚容背着手环顾四周,见沈拂烟与裴晏危已经不见,于是心底越发得意。
没有价值的人,是不会有人费心去管的,就算沈东宇是沈拂烟塞进来的又如何?遇到事情,不还是碍着倪家的面子,不敢替他出头?
他心底被此事招起的烦闷一扫而空,哼着小曲慢慢走回自己的院子,盘算着要送些什么东西给妻子,好讨讨倪家人的欢心。
穿过竹林,突然一道劲风袭来,纪戚容心底一悚,眨眼的功夫,一条鞭子便在他正面横空甩来,“唰”的一声,擦着他的鼻尖而过,瞬间刮走了纪戚容的一层皮。
“谁?”
纪戚容一瞬间腿软,勉强扶着一旁的竹竿,惊疑不定地看着四周。
冰冷的女声在林间响起,一阵飒飒风声过后,又是一鞭子抽到了纪戚容的屁股上,将他的衣袍直抽得分为了两半,纪戚容捂着屁股在林间逃窜,口中不停呼喊,书院的侍卫却没有出现。
“是谁?到底是谁在暗中作祟?”
他被鞭子抽得晕头转向,干脆跌倒在地,以臂遮挡。
女声冷厉一笑:“纪戚容,你好大的狗胆,本宫的人你也敢招惹,是不是嫌活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