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我们的生命,湖水多么美丽!
比起我们的性格,湖水多么清澈!
我们从不曾听说它做过什么可鄙之事。
比起农夫门前群鸭嬉闹的池塘,
湖水多么美丽啊!
连来湖中的野鸭也是纯洁干净的。
湖畔垂钓
有时,我厌倦了逢场交际与闲言碎语,厌倦了村子里所有的朋友,就越过平时游**的界限,向西边更遥远、更荒芜的地方走去,“走向新的树林,新的牧场”;或者在太阳落山时,跑到黄港上,用黑莓、蓝莓做晚餐,再储存一些备用几天。这些果子不会把它们的真正风味奉献给那些在市场上购买它们,或为了出售而培植它们的人。只有一种方法能真正享用它,可极少有人那样去做。如果你想了解黑莓的风味,就去问那些牛仔,或鹧鸪。如果没有采摘过黑莓,却以为自己尝到了它的真实滋味,这是一种普遍的错误。黑莓从未到达过波士顿,尽管它们在那里的3座大山繁殖生长,却从不为人所知。当它们在货运车中磨来蹭去时,果实的芳香与菁华便随着花儿一同消散了,剩余的只是一堆渣滓。只要永恒的公正还在主宰世界,就不会有一颗纯洁的黑莓能从山野进入那里。
偶尔,我干完一天的活儿之后,会去找某个愤世嫉俗者,那人一大早就开始在这湖边钓鱼,一动不动地默默坐着,像一只鸭子或一片漂浮的落叶。他思考着各种哲理,而当我到达后,他往往能得出结论,认定自己属于古修道教派。还有一个年老的人,他是一个非常出色的钓者,还精通各种木工活儿。看到我在这里盖了这所房子,他非常高兴,还以为是专门为渔民提供方便的。我也很高兴看他坐在我门前整理钓丝。偶尔,我们也会一同泛舟,他坐在船的一头,我坐在另一头。我们之间并没有太多的言语,因为最近这几年他耳朵有些聋了,但他有时也会哼唱圣诗,与我的哲思极为和谐。
我们之间的交流非常融洽,回想起来,这比用语言交谈更令人愉悦。当我没有交流对象时,一般情况下会用船桨敲击船舷,让那个声音在树林上空盘旋回**,像野兽管理者激起兽群那样,我一直敲击,直到每道林谷山峦都响起咆哮之声。
在温暖的夜晚,我经常坐在船上吹长笛,看着鲈鱼在我四周游来游去,仿佛被我的笛声陶醉一般。月亮游**在层叠起伏的湖底,那里散落着森林的片片碎迹。
以前,在漆黑的夏夜,我时常和一个同伴一起来这湖上探险。我们在近水边燃起一堆火,想以此把鱼引来。又在鱼钩上挂一串虫子做诱饵,钓上一条条鳕鱼。这样一直弄到深夜,我们再把燃烧着的木柴高高甩向空中。它们就如同流星焰火一般,坠落到湖中,伴着阵阵嘶嘶声熄灭了。我们很快没入全然的黑暗之中,便一边摸索,一边哼着小调,穿过黑暗,再次回到人类出没的地方。可如今在湖岸边我已有了自己的家园。
有时,我待在一个农家的客厅里,直到一家人都离开去休息了,我才回到林子中。部分原因是为了第二天的食物,我会在月光下划着小船垂钓,度过午夜的时间。夜枭与狐狸为我唱小夜曲,身边时不时还会有不知名的鸟在吱吱啼叫。对我来说,这是一些珍贵而难忘的经历——我在水深40英尺处抛锚,离湖岸大约20到30杆,有时被几千条小鲈鱼和小银鱼包围着。月光下,它们用尾巴在湖面搅起层层涟漪。我用一根细长的亚麻绳,与夜晚出没于水下40英尺深的神秘鱼儿互相交流。有时我拽着60英尺长的绳线在夜风轻拂的湖上漂游,不时地感受到阵阵轻微的颤动,这表明在它的另一端,有某个生命在徘徊,因辨不清那浮躁之物有何用意,而迟疑不定。
最后,你两手交错着将鱼丝一段一段地拉上来,一条生龙活虎的鳕鱼吱哇乱叫地被拉到了空中。这是非常怪异的事情,尤其在这漆黑的夜晚,当你的思绪在其他浩瀚的宇宙天际驰骋遨游时,发觉了这轻微的颤动,而被打断了遐思,并将你与自然再度联系起来。接下来,我似乎该把渔线掷到空中,就像把它抛入水中一样,空气并不比水更稀薄。这样我似乎用一根渔线钓上了两条鱼。
秀美湖色
瓦尔登湖景色秀丽,优美却并不壮观,那些不常来或不住在这里的人是体会不到它的魅力的。然而瓦尔登湖却是异常深邃与清澈,很值得大肆渲染一番。这是一汪深邃而澄澈的绿水,长0.5英里,周长1.75英里,总面积约61.5英亩。它是松林、橡林中的一股长涌泉,除了降雨和蒸发外,看不到湖水的任何明显出口和入口。四周的群山突兀林立,高度从40到80英尺不等。但东南面的山足有100英尺高,而东边的更是跃到了150英尺,距湖岸线约有0.25到0.3英里的距离。
山上覆盖着森林。康科德的水至少有两种颜色,远看是一种,近看又是另一种。近看的颜色更真实一些,远观时受蓝天与光线的影响较大。在晴朗的夏日,尤其是当水面泛起涟漪时,从稍远处看去,湖水呈现出一片蔚蓝;假如再远一些,就成了水天一色。下暴风雪时,它们有时是一片深灰色。然而,据说海洋有时蓝,有时绿,并不受环境影响。我曾在大地银装素裹时观察过河川,河水与冰几乎都像青草一样翠绿。有人认为蓝色是“纯洁的水的本色,不管是水还是冰。”但直接从船上看这水,却觉得它们有好几种颜色。即便从同一角度去看,瓦尔登的湖水还是时而蓝色、时而绿色。它介于天地之间,同得天和地的光彩。
从山顶望去,水天一色。从湖边观看,靠近沙滩的湖水首先是泛黄的,然后有点发绿,再往深处,湖水的颜色就更绿了,全部是暗绿色。有人认为这是青葱草木的倒影,但在铁轨沙丘旁,在春天树木尚未抽芽时,它仍然青翠碧绿。这可能是湖水的蓝色混合着沙子的黄色,就有了彩虹的颜色。
春天,阳光和煦,大地回春,太阳的热量可能从湖底反射到湖面,使这里的冰块首先融化,形成一条窄窄的水道,环绕着中间冻结的部分。瓦尔登湖与其他的湖一样,天气晴朗时,湖面漾起阵阵微波,波浪以适宜的角度映衬蓝天,湖水里糅进更多的光线,远远看去,比天空的颜色还要碧蓝。此时,划船在湖上游玩,环湖四望,欣赏水中倒影,我发现一种无与伦比,无法形容的淡蓝,如同沾了水、色彩变换的丝绸或刀刃,比天空本来的颜色还要蔚蓝,而水波的另一侧是原本的深蓝,淡蓝深绿交替出现,明暗交错,深绿更显浑浊。这种淡蓝的、又似琉璃绿的蓝色,如同记忆中冬日夕阳下,望穿西天云霞所见的斑驳色彩。不过,用杯子盛一杯湖水放在阳光下,却如同盛了一杯空气一样毫无色彩。众所周知,大块的玻璃会呈现出一抹淡淡的绿色,照玻璃制造者的话说是,那是由于“块头”大所致,而同样一种玻璃,小块的就没有颜色。
多大“块头”的瓦尔登湖水才能泛出绿色呢?我始终无法证实。直接俯瞰这条河里的水,只见一片深黑,或一片深棕;大多数的湖水,在里面游泳时,身体会呈现出一种微黄的颜色;可瓦尔登湖水像水晶一样纯洁,它让游泳者的身体光洁雪白。更怪异的是,四肢会在水中被放大扭曲,变得像怪兽一样,很值得米开朗基罗去研究一番。
湖水如此清澈,即使是在25或30英尺的深处,也可以很容易地看到湖底。在湖面上泛舟,可以看到距湖面很远的深水处有一群群鲈鱼和小银鱼,每只大概只有一英尺长。你甚至能看清鲈鱼身上的道道横纹,以为它们肯定是苦行鱼,不然怎么会生长在这种地方。多年前的冬天,曾经有一次,我为了捕捉梭鱼,在冰上凿了好多窟窿。上岸时我把斧头掷在了冰上,可它像是受了什么魔力的吸引似的,滑了四五杆远,正好掉进了窟窿里,下面的水足有25英尺深。出于好奇,我趴在洞口往里面瞧,看见斧子头朝下,手柄竖直向上地栽在那里随着湖水晃来晃去。要是我不去打捞,它会一直这样立着,直到斧柄烂掉。我用冰凿在斧头上方的冰面上凿了个洞,又用刀子在附近砍了一根最长的白桦树枝,做了一个活套绑在枝上,再套住斧柄头,拉住树枝上的绳子,把斧子拎了上来。
整个湖岸都是白滑的鹅卵石,只有一两片小小的地带露出沙子。湖岸很陡,很多地方只要纵身一跳,就能跳到一人深的水里。要不是湖水清澈,否则根本无法见底,有人甚至认为它无底呢。湖水没有一丝浑浊,漫不经心的观察者会以为里面根本没有一处地方长了杂草,除了最近被淹没的小块草地——那本也不属于水中之物,再也看不到半棵菖蒲、灯芯草,或者白睡莲、黄睡莲什么。能看到的最多只是一些小小的心形叶片与河蓼草,可能还有一两片眼子菜,但是水里游泳的人可能却看不到这些植物。因为它们清澈透明,像周围的水一样。岩石伸到水里有一两杆远,湖底是洁白的沙子,最深的地方有些沉淀,可能是经过无数个秋天,从远处飘来的落叶腐烂之后形成的。此外,还有鲜绿的水藻,即使是在冬天最冷的时候,你拔起锚,也能带出一些来。
这里还有一个与它极为相似的湖——白湖,位于西边2.5英里左右的九亩角。尽管方圆12英里内的湖我都很熟悉,但我再没见过第3个如此清澈的湖,简直就像泉水。
一代代的民族都相继在这里饮水,赞美它,测量它,然后又都悄悄地消失,而湖水还是翠绿清澈依旧。这是一股永不间断的泉水!可能在亚当与夏娃被逐出伊甸园的那个春天的早上之前,瓦尔登湖就已经存在了,从那时起,薄雾夹着南风,送来阵阵温暖的春雨,在湖面上漾起涟漪。湖里有成群结队的野鸭与野雁,并未听说过任何堕落之事。它们只知道沉醉于这纯洁的湖水之中。
那时,湖水开始涨落,清澈透明,和现在色彩一样,染着天空的颜色,成为举世无双的瓦尔登湖,成为天露的蒸馏器。有谁知道,多少失传的民族诗章,是从此处得来的灵感?有谁知道,黄金时代曾有多少山林仙女在此地逗留?这是康科德桂冠上最闪耀的一颗明珠。
最先来到这里的人,可能留下了一些足迹。我惊讶地发现,湖四周陡峭的山坡上,有一条架子样狭长的小路。它时起时伏,时而傍湖,时而远水,即使在湖边刚伐过木的小树林中,也可以看到它的痕迹。窄路很古老,可能和第一批到访的人类一样久远。这是由最早的猎人一步步踏出来的,如今,也会有人不经意地踏足而上。冬天,一场小雪过后,在湖中央看这条小路最为清晰。它如同一条连绵不断的白色丝线,即便是杂草与嫩枝都无法将它遮掩住。甚至当你站在0.25英里外的地方,小路仍清晰可见。但到了夏天,即使你走到近前,也无法辨认出来。可以这么说,是白雪用清晰的白色把它雕刻出来的。将来某一天,人们在这里建造别墅时,但愿别把这些痕迹抹掉才好。
湖水时涨时落,尽管很多人常常装作对此了如指掌的样子,但无人知晓它是否有规律。一般而言,湖水冬天稍高,夏天偏低,这跟干旱湿润的情况并无多大关联。我清楚地记得,当我住在湖边时,湖水什么时候降了一二英尺,什么时候又涨了至少5英尺。有一条窄窄的沙洲,一直延伸进湖里。沙洲一头湖水很深,1824年左右,我曾在沙洲上离水6杆处远的地方,煮过一锅海鲜杂碎汤。25年来,它被淹没,再也不可能那样做了。另外,听说我在随后几年里常划船到林中某个无人的小湾里去垂钓,友人们都不相信,因为那里很久以前就变成一片草地了,距他们所知的湖岸只有15杆远。可这两年湖水持续上升,此时是1852年的夏天,湖水比我住在那里时足足高出5英尺,与30年前一样高,我又可以在这片草地上垂钓了。从表面看,湖水涨高了六七英尺,但山上流下的雨水并不多,水位上涨肯定是受了水流源头的影响。
就在那个夏天,湖水又开始回落了。奇怪的是,不管是否有规律,湖水的这种涨落一般都要很多年才能完成。我曾见过湖水上涨一次,下落两次。我想再过12年或15年,湖水又会降到我之前所知道的位置。向东1英里的弗林特湖,湖水进进出出,涨落剧烈。两湖中间还有一些小湖泽,与瓦尔登湖同时涨落,最近,它们涨到了最高水位。据我观察,白湖也是这种情形。
瓦尔登湖漫长的涨落间隔,至少有一个好处:最高水位持续一年或一年多,尽管环湖游赏有些不便,但上涨的湖水把沿岸生长的灌木丛、苍松、白桦、桤木、白杨全都冲刷掉了,水位下降后,就留出了一片洁净的湖岸。瓦尔登湖不同于其他那些每日涨落的河湖,它在水位最低时湖岸最干净。我小屋边的湖岸上,有一排15英尺高的北美油松被冲垮了,它们瘫倒在地上,好像是被杠杆撬过似的。湖水就用这种方式驱逐了树林的入侵。树龄的大小正好表明一次潮涨的周期。用这种方式,湖完全占据着湖岸,树木丧失了对它的所有权。湖的这些嘴唇边,不会长一根胡须,因为它会时不时地舔舔下颚。涨潮的时候,桤木、柳树和枫树的树干在水里向四周伸展,冒出一团团纤维一样的红根,有几英里长,高出地面三四英尺,这些树木以此进行自我保护。我还发现,湖边那些高大的蓝莓树丛通常不结果,但此刻却果实累累。
瓦尔登湖的由来
湖岸何以铺设得如此整齐,有人觉得迷惑不解。镇民们都听过这样一个传说——最年长的人说他是小时候听到的,他告诉我,——古时候,印第安人在这里的一座山上举行庆典,山峰突然高耸入云,犹如瓦尔登湖深深地沉入泥土。根据传说,他们做了许多渎神之举——其实印第安人从没这么做过——结果庆典进行时,突然天崩地裂。只有一个叫瓦尔登的老妇人逃过此劫。因此这个湖就用她的名字来命名。
有人猜测,天崩地裂之时,石子四处滚落,就形成了如今的湖岸。不管怎样,这里从前没有湖,如今却有了,这是可以肯定的。这个传说与我以前提到的那个老移居者的说法并不矛盾,那个老移民清楚地记得,他初到此地时,拿着探水杖,看到草地上腾起薄薄的水气,探水杖也稳稳地指向地面,便决定在此处掘井。至于石头,很多人认为地面的震动并不能说明石块的来源。但我发现,山的四周到处都是这样的石头。所以在紧挨穿过湖岸的铁轨两旁,不得不筑起一座座防护墙。而且,湖畔越陡的地方,石头越多。因此,不幸的是,这传说对我来说已没有什么神秘可言了,我找到了铺设石子的人。如果这湖不是以某个英国的地名来命名的,例如塞福·瓦尔登,那么也可以推测说,它是由最初的“围堵湖(Walledin Pond)”转化而来的。
天然水井
湖是我的天然水井。湖水终年澄澈,1年有4个月都特别凉。我相信,即使它不是镇上最好的水井,也不会比其他任何一口逊色。冬天,暴露在空气中的水,自然要比被大地裹护的井水或泉水寒冷。我在小屋里从下午5点一直坐到第二天中午(1846年3月2日),温度计的温度有时是华氏65度,有时是华氏70度,这可能与太阳照在屋顶上有部分关联。而把从湖里打来的水放在屋里,也只有华氏42度的温度,比村里最冷的一口井里刚打出的水还要低1华氏度。
沸泉的温度在同一天是华氏45度,在我测量的各种水温中,它是最高的了,但我知道这沸泉到了夏天又是最冷的,因为浅水不能流动,无法进行热量交融。而且,到了夏天,大部分湖都有阳光照射,会很温暖,可瓦尔登湖很深,阳光无法照射到里面。
酷暑时,虽然有时我也会跑到附近的泉边去汲水,但我通常会从湖里汲一桶水,放到地窖里,到了晚上,地窖就会变得很凉爽,并且可以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一周后,仍会像刚汲上来时一样清冽,还没有一丝抽水机的味道。谁想在夏天到湖边露营一周,只需在帐篷背阴的地方,在几英尺深的地方埋下一桶湖水,就不再需要冰块这种奢侈品了。
有人曾在瓦尔登湖中捉到一条7磅重的梭鱼——且不去说其他的鱼了——它游得特别快,甚至都把渔线带走了,钓者都没来得及看清它,但保守估计也有8磅重。另外,被钓上来的鱼还有鲈鱼、鳕鱼,其中某些都超过两磅,又有小银鱼、鳊鱼(拉丁学名为Leuciscus pulchellus)、少量的几条鲤鱼,两条鳗鱼,其中一条重达4磅——我之所以记录得这么仔细,是因为鱼的价格一般与其重量有关,并且这两条鳗鱼也是我在此地见到的唯一两条——另外,我还模糊地记得有一条小鱼,5英寸长,两侧是银灰色的,脊背带着一些绿色,有点像鲤鱼,我提起它,主要是想把事实与传说连接起来。
不过,瓦尔登湖的鱼并不多。梭鱼虽然也不是很多,但却是它最值得夸耀的产品。有一次,我趴在冰上,至少看到了3种梭鱼:一种又长又扁,呈银灰色,与在河中抓到的梭鱼极其相像;另一种金光闪耀,带点绿色,生活在深水区,是此处最常见的一种;还有一种呈金黄色,很像前一种的样子,但两侧布满深暗的小棕斑或小黑点,还带着一丝暗淡的血红色,与鳟鱼相似。学名reticulatus(网形)跟它对不上号,用guttatus(斑斓)倒比较恰当些。这类鱼很结实,比表面的样子要重很多。
瓦尔登湖里的小银鱼、鳕鱼、鲈鱼要比其他水域的鱼干净、漂亮、健壮,因为湖水很纯净,所以这里的鱼也明显不同。
鱼类学家或许还能从中找出许多新品种呢。里面还有纯种的青蛙、乌龟和少许淡菜;也有麝香鼠和貂鼠留下的足迹;偶尔还有泥海龟造访此地。有时,我早晨推舟离岸时,竟把一只躲在船下过夜的庞大泥海龟的好梦给搅乱了。
春秋时节,常会有野鸭和天鹅来到这里;白肚皮的燕子(学名Hirundo bicolor)掠过湖面,斑鹬(学名Totanus macularius)整个夏天都在布满石头的湖岸踉跄而行,有时,栖息在白松上俯瞰着湖面的白鹰还会被我惊起。可我却怀疑此处是否有海鸥飞来,就像它们曾经飞去黄港一样。潜水鸟每年最多只会来一次。看,这就是常来这里的所有动物了。
风平浪静之时,在靠近东岸的地方,水深8英尺或10英尺处——在湖上其他位置也可以,你从小船上可以望到一堆堆圆形的东西,高约1英尺,直径约6英尺,那是比鸡蛋还小的石子堆起来的,它的四周都是沙子。开始你会怀疑那是印第安人为了某种目的,在冰上用石子特意堆成这个样子,这样,在冰融化后它们就能沉入湖底了。可石子堆得太有规则,而且有些显然不是很古老。它们跟河里某些石堆很像,可这里并没有胭脂鱼和八目鳗,我不知道这是哪些鱼堆起来的,可能是银鱼的巢吧。这让湖底笼上一层令人愉悦的神秘面纱。
湖面风景
湖岸错落不整,毫无单调之感。在我的记忆中,西岸是纵横交错的深水湾;北岸更为陡峭雄伟;南岸像扇贝一样美丽,一个岬角连着一个岬角,让人感到中间会有一些人类尚未涉足的小湖湾。湖水的四周是挺拔的群山,所以只有站在湖中央才能欣赏到美丽的森林背景,体味其美丽,因为森林倒映在水中成了最美丽的风景,而那弯弯曲曲的湖岸,刚好成了它最自然,最悦目的边界线。这里毫无生硬或缺陷之处,完全不像林子中被斧头砍出来的空地,或者在湖边垦殖出来的耕地。
水边有广阔的空间任树木延伸,每棵树都朝向水边伸展出最强有力的枝杈。在这里,大自然编织了一道天然的花边,人们可以沿着湖滨低矮的灌木丛慢慢向上望去,一直望到最高的树木。
这里全然没有人的痕迹。湖水冲刷着堤岸,一如千百年前的样子。
湖,是风景中最优美,最富表现力的地方。它是大地的眼睛;凝望湖泊,可以测量出自己天性的深度。靠近湖岸的树木,就像细细的睫毛,为湖岸平添了一条美丽的花边,而四周青翠蓊郁的群山与山崖,是它俊逸高挑的眉毛。
9月一个宁静的下午,我伫立在东岸平坦的沙滩上,当时一阵薄雾模糊了对岸的轮廓,让我感到了“湖平如镜”的真正意义。当你转身倒看时,湖面犹如一条最精致的轻纱薄丝,游过山谷,在远处松林的映衬下熠熠生辉,将大气层层隔开。你甚至会认为自己可以从这下面走到对面的山上去而滴水不沾,而那些飞掠水面的燕子也可以在上面停歇。
有时,它们似乎被幻景所迷惑,真的会潜入湖中,但很快又会醒悟过来。当你从湖面向西看时,必须用手遮护双眼,以免太阳光线或水面反射的阳光射伤眼睛,二者同样刺眼。假如你专注地去审视两者之间的湖面,会发觉它的确像镜子一样光滑。只是湖面上稀稀疏疏的掠水虫在阳光下晃来晃去,制造出细微的闪光点;或鸭子在湖面上梳羽;或是刚才提到的燕子,在低掠湖面时碰到细碎的水,只有这些会偶尔破坏如镜般的湖面。
远处,可能会有一条鱼跃出来,在空中划出一道三四英尺高的弧线,形成一道弧光,入水时,又激起一个亮点,有时还能见到一道完整的银色的圆弧;又或湖面不时漂着一根蓟草,惹得鱼儿朝它一跃,又是一层水波,就像玻璃溶液,虽已冷却,但尚未凝结,即使上面仅有一丝尘埃也是纯洁而美丽的,如同玻璃中的瑕疵。你常常还可以看到一片更平滑、更深暗的水,好像一张无形的蛛网把它与别的水域隔开似的,成了湖泽仙女在水上歇息的栅栏。从山顶俯瞰湖面,可以看到每个地方几乎都有鱼儿在跳跃。在这平静的水面,任何一条梭鱼或小银鱼的腾跃都能明显地破坏整个湖面的均衡。
真是令人惊叹,如此简单细微的一件事,竟可以如此精巧地呈现出来——鱼类的这类谋杀显露无遗——即使我站在很远的地方,也能看到那直径6杆的波纹。你甚至还可以看到水蝎(学名Gyrinus)在光滑的水面游动,飞速地蹿出1/4英里,轻轻地在水面划出一道沟痕,形成一道明显的八字形水纹,不过掠水虫游过水面时是不留什么明显痕迹的。湖水**漾时,湖面看不到掠水虫和水蝎的踪迹,它们显然只有在风平浪静时,才会从港巢出发,探险似的游离湖岸,一截一截地向前推移,直到完全滑过湖岸。在秋高气爽的日子里,太阳暖融融地照着大地,这时坐在高处的树桩上欣赏湖景,真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若不是这些涟漪,在天空和树木的倒影之中,人是无法找到湖面的。宽阔的湖面十分宁静,即使有一些**也会很快平静下来,如同在水中汲水,颤抖的涟漪漾到岸边后,立即恢复了平静。湖中鱼跃虫落,无一不是以涟漪这种优美的线条呈现出来的,如同泉水汩汩涌出,生命轻微颤动,胸膛上下起伏。无人知道这究竟是幸福的颤动还是痛苦的**。湖上的景象多么祥和啊!人类的杰作,像春天一样,又在闪耀光芒。看呀,在这晌午时分,每片树叶、每根树枝、每块石头、每个蜘蛛网,都在闪闪放光,如同春晓时在晨露中闪耀一般。船桨或昆虫的每一个举动都会腾出一道闪光,船桨激水,那是多么美妙的回音啊!
在这样一个九十月的日子里,瓦尔登湖就是森林一面完美的镜子,镜框镶嵌着那些在我眼中比宝石还要珍贵的石砾。大地之上,再不会有第二汪如此优美、如此纯洁、如此宽广的湖水了。它是天泉所聚,无须围篱;民族来来去去,却没有把它玷污。
这面明亮的镜子,不会被石头击碎,不会被磨去水银般的界面。大自然不停地为它镀金补色,尘埃、暴风骤雨,都不能令其锃亮的镜面暗淡失色。任何污渍,一旦沾染到这面镜子,便会被沉淀下去。太阳用那朦胧的羽刷——光凝成的拭尘布,为它擦拭灰尘——镜面上不会留下哈气的痕迹,它会把这哈气的气息送入空中,结成云朵,悬浮于镜面之上,再让倒影投入它的怀中。
这片水域也显露着空中精灵的身影,它不断地接收着上界的生命与动作。它本身就是连接天与地之间的纽带。
大地上只有草摇树动,而水本身却被风掀起了涟漪。从一道道、一片片光芒中,我可以看到风从哪里撞击水面。俯瞰水面,真是奥妙无穷。或许有一天,我们也会这样俯瞰天空的表面,看是否有更敏捷的精灵从中掠过。
戏水鲈鱼与湖畔老树
10月下旬,霜冻来了,掠水虫和水蝎终于失去了踪迹。到了11月,平静的日子里,湖上通常不会有什么东西再来搅扰水面。在11月的某个下午,持续数日的暴风雨过后,天空依旧被云雾完全笼罩着,我发现湖水特别平静,甚至连湖面也看不到,虽然它不再映照10月的绚丽色彩,却折射出11月湖四周暗淡的山色。我在湖上划船而过,虽然尽量轻缓,但所激起的涟漪仍扩散得超出我的视野,在倒影上揉起一道道棱线。但远处湖面上还是波光点点,仿佛是逃过霜冻的掠水虫又在这里聚集了,可能是湖面过于光滑,所以能清晰地察觉从湖底涌出的泉水。
我轻轻地划到那个地方,发现那里聚集着无数小鲈鱼,大约5英寸长,在绿水中泛着青铜色,它们正在那里嬉戏,不时浮出水面,留下一阵阵涟漪,有时也会吐出一串串水泡。湖水清澈透明,看似无底,映照出朵朵浮云,置身于湖上,犹如乘着气球,漂浮空中,游来游去的鲈鱼,在我眼前盘旋飞翔,像一群群鸟儿在我上下左右徘徊萦绕。鱼鳍,像撑满的船帆一样挂在它们四周。湖中有许多这样的鱼,它们显然是想趁冬天尚未冰封大片天光之前,好好利用一下这短暂的时光。因此,湖面偶尔涟漪阵阵,宛若微风吹拂或细雨飘落。当我不经意地靠近而惊动它们时,它们会突然拿尾巴扫起一片水花,激起层层波浪,像有人用毛刷一样的树枝排击湖水似的,然后它们又很快躲到湖水深处去了。
最后,起风了,雾更浓了,水波开始流动,鲈鱼跃得比以前更高了,露出3英寸长的半个身子,一时间上百个黑点同时跃出了水面。
有一年,甚至到了12月5日,我还看见湖面上漾起一些波纹,以为马上就要下雨了,再加上雾气很浓重,因此我便急忙抓起桨划船回家;雨好像越来越大了,可我脸上却根本感觉不到,心想这下肯定要被雨淋个透湿了。可是,涟漪突然消失了,原来是鲈鱼在作怪!它都被我的桨声吓得躲进了水底,我就这样看着鱼群在隐约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后还是度过了一个干爽的下午。
一个老翁以前经常来瓦尔登湖,那几乎是60年前的事了,当时湖边林木茂盛,显得很黑暗。他告诉我,那时湖上有时会生机盎然地缀满了野鸭和其他水禽,空中还有很多老鹰。他来这里钓鱼,用的是在岸边找到的一只老独木舟。
那个独木舟是把两根白松中间挖空,然后钉在一起合并而成的。它两端都被削成四方形,非常笨拙,可是用了很多年后浸满了水,也许是沉到湖底去了。老翁也不知道那是谁的船,它是属于瓦尔登湖的。
他常常拿山胡桃树皮绑起来作为锚链。独立战争前,住在湖边的一个老陶匠告诉他,湖底有个铁箱子,他亲眼见过。箱子有时会浮到岸边,但你一走近,它就会沉入水底消失了。我听了古老的独木舟的传说很高兴。它代替了另一条印第安独木舟,素材虽然一样,可制作得要精致一些。可能刚开始它是岸上的一棵树,后来倒在水里,就在那里漂浮了一个世代,成了这个湖上再适当不过的游船。我还记得第一次观看湖底时就看到里面隐约有很多大树干,它们可能是被风刮倒的,也可能是上一次砍伐后留在冰面上的,因为那时树木很便宜——可现在,这些树干大部分都不见了。
我第一次在瓦尔登湖上泛舟时,高大茂密的松树和橡树围绕在四周;一些小湾里,葡萄藤盘绕着水边的树,搭成一个凉亭,小船可以从下面划过去;湖滨周围山峦陡峭,山上的树木高耸入云,从西面向下俯瞰,湖滨就如同一个可以上演森林剧的圆形剧场。我年轻时的很多光阴就在那里消磨掉了。和风之中,小船漂浮在湖面上,我挥着桨把它划向湖心,然后仰面横卧在船座上,似醒似梦,直到船碰了沙岸,才清醒过来。然后我爬起来,看看命运把我推到了怎样的岸上。清闲的日子是最诱人也是最多产的行业。
许多上午,我都是这样悄然度过的,我更喜欢这样度过一天中宝贵的时光。因为我很富有——如果不是用金钱来衡量的话,我拥有很多灿烂的阳光和明朗的夏日,可以任意挥霍。我没把它们浪费在车间或讲课桌前,对此我一点都不后悔。可当我离开这湖岸后,伐木人就开始在这里滥砍滥伐了,此后几年里,人们再不能在这林间小路上徜徉了,再也不能透过树林欣赏湖光山色了。
假如我的缪斯从此沉默,也情有可原。树林都被砍光了,还怎么叫鸟儿去歌唱?
如今,湖底的树干、老独木舟、四周黑暗的森林都消失了。而村民们,几乎都不知道湖在哪里,更别说到湖边去饮水洗澡了。他们想的只是用一根管子把这水引到村里去让他们洗洗碗、涮涮碟子!想着只要转动水龙头或拔掉塞子就能得到瓦尔登湖之水了!那魔鬼一样的铁马,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全镇,用肮脏的脚步亵渎了沸泉的澄澈,也是它,吞噬了瓦尔登湖岸的林木。这个腹中藏了千人的特洛伊木马,被唯利是图的希腊人引了进来!我们的勇士——摩尔厅的摩尔——在哪里呢?你何不去“深壑”与铁马交战,把复仇的长矛刺进这张狂的害人精的肋骨?
然而,在我所知道的所有景物中,瓦尔登湖或许还是保存最好,仍不失纯洁的一处所在。许多人被比喻成瓦尔登湖,可当之无愧的没几个。不错,伐木工砍走了岸边的林木;爱尔兰人在它旁边盖起猪圈;铁路线侵犯了它的边境;挖冰人也曾在这里挖取湖冰;可瓦尔登湖仍没有改变,湖中的水,仍是我年轻时所见到的水,所有改变了的只是我自己。涟漪过后,它不留一丝褶皱。
它青春永驻,我仍然可以驻足观看燕子像过去一样扑向湖中,衔起一只小虫。今晚我又想起了它,好像将近25年没见它了——啊,这就是瓦尔登湖,就是多年前我发现的那个森林之湖吗?去年冬天,湖边有一片森林被砍伐了,但另一片森林又开始成长,蓬蓬勃勃,一如往昔。往日的思绪浮出水面,同样幸福喜悦的水流,涌向它自己,也涌向它的造物主,哦,也有可能涌向我。这一定是勇者的杰作,其间没有丝毫虚饰!他用双手将湖水围起,又用思想将其深化、澄清,并立下遗嘱,将其赠给康科德。我凝视它的脸庞,倒影依旧。我几乎要说:瓦尔登湖,是你吗?
它不是我的梦,
只为了装点一首诗。
我再遇不到别的地方
比瓦尔登湖更靠近上帝与天堂。
我是它的卵石岸,
是它拂掠而过的轻风。
在我空空的手中
是它的水,是它的沙;
它那最深邃的源流,
高卧于我的思潮之中。
火车从来不会停下来,欣赏一下这样的美景,然而我想,火车司机、司炉工、制动手,还有持季票且常见到它的人,更适于欣赏这些景色。夜晚,司机不会忘记——或者说天性不会忘记——他白天至少见过一次这样恬静而圣洁的美景。哪怕只看一眼,也足以洗掉政府大街和引擎上的尘垢。有人提议把它叫作“神之露”。
我曾说过,瓦尔登湖没有进口也没有出口。但是,一方面,一个个小湖的水从弗林特湖流过来,把瓦尔登湖和弗林特湖连接起来,而后者地势又稍高一些;另一方面,一个个同样的小湖又把瓦尔登湖和康科德河直接连在了一起,而康科德河地势又较低,在别的某个地质时代,它们之间可能流通过,只要稍微疏通一下,就又能通流了,不过上帝不会这样做的。它就像林中的隐士,含蓄而清苦地生活了这么久,终于修炼得这般纯净,纯净得令人惊叹。如果让相对来说不太纯洁的弗林特湖的水流进来,或者它要把自己的香醇浪费在汪洋的浪涛之中,谁不会觉得可惜呢?
沙湖浅滩与白湖美景
弗林特湖,也称沙湖,位于瓦尔登湖以东1英里外的林肯乡,是我们这里面积最大的内陆湖。它比瓦尔登湖要大许多,据说占地面积197英亩,而且鱼类也更为丰饶,不过湖水较浅,而且也没有那么洁净。漫步穿过森林走向那里,是我一项经常性的消遣。就算只去感受一下拂面的微风,欣赏一下浪涛的起伏,遥想一下水手的生活,也是值得的。
秋天,我在有风的日子里去那里捡栗子,那时栗子掉进水里,又会被波浪卷到我的脚边。有一天,我爬到莎草茂盛的岸边,脸上溅到一些新鲜的浪花。我看到了一只船的残骸,没有船舷,只有一个船底留在灯芯草丛里,可还是清晰可辨船的模样,好像一只很大的破旧的垫板。它像海边失事的船只,引人遐想,蕴藏寓意。
如今,他不过是岸边的一堆有机土壤,灯芯草和菖蒲蔓生长于上,或船骸或沙岸,难以区分。我常常观看湖北岸湖底沙滩上的涟漪痕迹,湖底已经被水压压得很坚硬,涉水者的双脚踩在上面就可以感觉得到,而那些纠缠在一起的灯芯草就像一阵阵波浪,和它这些痕迹对应着,似乎是波浪养育了它们。那里还有许多球形植物,显然是一些细草和草根植物,可能还是谷精草,直径半英寸与4英寸之间不等,都很圆。沙滩上的浅水把这些球状植物冲得到处都是,有时还被冲到岸上。它们有的是很坚韧的草,有的中心还有些沙子。你一开始可能会说圆球是由波浪冲击而成的,就像圆滑的石子一样。然而,即使是只有半英寸长的最小的圆球,质地也和那些大的一样粗糙。它们一年之中只生长一季。所以我怀疑,这些浪并非在构筑,而是在破坏。这些圆球干了以后,形状还可以维持一段时间。
弗林特湖!如此糟糕的名字!一个肮脏愚蠢的农夫,竟然在这水天之间开垦田地,粗暴地践踏着湖岸,弄得一片光秃,他有什么权利以自己的名字为这湖命名呢?有些人十分吝啬,只喜欢美元与金光闪闪的钱币的光芒,他们从其中可以看到自己那张不知廉耻的嘴脸。他们甚至把湖上安家的野鸭都看成是入侵者,长时间的掠夺,令他们的手指变得弯曲僵硬,如同鹰爪——所以,我不接受这个湖名。
我去那里,既不是为了看弗林特,也不是为了听他说话,他从未欣赏过这湖,从未畅游其中,从没爱过它、保护过它,从未为它说过一句好话,也从未感谢过上帝创造了这个湖。
湖中的游鱼、常来这儿的飞禽走兽、湖边的野花、某根生命线与湖交织在一起的野人或野孩子,就是用这些人与物给湖命名,也比用那名字好啊。除了那些臭味相投的邻居和法律给他的契约以外,他对这湖根本没有任何权利。他只会想到这湖的金钱价值,他的出现是整个湖岸的灾难。他耗尽了湖滨的土地,甚至还想抽干湖中之水。他只恨这里不是英国的干草地或越橘草坪——确实是,这个湖在他眼中,真是毫无价值——如果河底的淤泥能卖钱的话,他一定会把湖水抽干的。湖水并不能推动他的磨坊,观赏湖景在他看来是一种恩赐。他的劳动我并不尊重,他的农场处处明码标价,如果有利可图的话,他甚至会把风景、把上帝都拿去卖。他像膜拜上帝一样去市场。他的农场上没有自由生长的东西;田地上不产庄稼;草地上不长鲜花;树上不长果实,所有生长的东西只有美元。他不爱果实的美丽,它们只有换成了美元,他才会觉得果实是成熟了。让我拥有能享受真正财富的贫困吧。
农民的贫困与他们所受的尊重与关注成正比,因为他们是贫困的农民。模范农场!那些房子如同粪堆上的真菌,房间、马厩、牛栏、猪圈,干净也好,肮脏也罢,都是臭味相投!人像牲畜一样混迹其中!好大一个弥漫粪味和乳酸味的油腻的地方!在文明高度发达的状况里,人的心灵和大脑居然成了粪肥!如同你在教堂的墓地上种植土豆!这就是所谓的模范农场。
不,不,如果最美的风景要用人的名字来命名,那也只能用那些最高尚、最有价值的人的名字。至少也得让我们的湖有一个真正像样的名字,像伊卡洛斯海,那里,“海岸仍旧传诵着英勇的尝试”。
从我这里到弗林特湖,中间有一个不太大的鹅湖。向西1英里处就是黄港,是康科德的腹地,面积大约70英亩。黄港再过去1.5英里就是白湖,面积约40英亩——这就是我的湖泊之乡了,再加上康科德河,就属于我的水域了,它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研磨着我带去的谷物。
自从伐木工、铁路,还有我自己,把瓦尔登湖玷污以后,众湖之中,最吸引人的,就该数白湖了,尽管说不上最美丽,却也算林中的明珠——白湖之为白湖,可能是由于湖水清澈,也可能是由于沙石的洁白。这名字很普通,很不显眼。但无论从哪方面说,它都可以说是瓦尔登湖的兄弟——尽管稍逊一筹。但如此相似,你都可以说它们的湖底是相连的。同样的圆石湖岸,同样的水色,就像在瓦尔登湖一样。夏季最热的时候,从树林间能望见某些浅湾,会看到湖底的反射把湖水渲染成淡淡的蓝青色或蓝绿色。多年前,我常推着推车去那里运沙子制作砂纸。此后,我便经常来这里。有个经常来这里的人建议叫它绿湖。或许也可以叫它黄松湖,因为大约15年前,你可以看见许多北美油松的树梢,这种树并不特别显眼,附近的人都叫它黄松,它们从深水的水面冒出来,距离湖边许多杆。甚至有人认为,湖泊曾下沉过,这里过去曾有过原始森林,这棵油松就是那些森林中的一棵。
这话早在1792年就有人说起过,在马萨诸塞州历史学会的藏书库中,有一部该州公民写的《康科德地方志》,他谈过瓦尔登湖和白湖后,补充道:“逢白湖水位低时,湖心可见一树,虽根部藏于水下50英尺,恰似生于所立之地。树梢已断,断处量得直径14英尺。”
1849年春天,一个住在萨伯里靠近湖泽的人曾跟我交谈,他告诉我,大约10或15年前,他想把这棵树弄走了。他记得这棵树距湖岸有12到15杆远,那里的水深足有三四十英尺。当时是冬天,他上午去取冰,决定下午找个邻居来帮忙,运走这棵老黄松。他在冰上锯了一条一直通向湖岸的通道,然后用了牛来拖运。他想把树拖到冰上,但是他没干多久,就惊讶地发现,那棵树原来是倒栽的,枝干向下伸展着,较小的末端牢牢地抓着满是沙子的湖底。较大的末端直径约有1英尺,他原以为可以得到一些能锯开来用的上等木料,无奈树干已经枯朽,只能用来做燃料了。当时他棚子里还有一些树根。
木头上有很多斧头砍过和啄木鸟啄过的痕迹。他认为,这是风将湖边的一棵枯死的树刮到湖里,树梢浸了水,根部又干又轻,就颠倒过来沉了下去,所以树干还是干的,根本不重。他父亲已经80岁了,也记不起这树是什么时候离开原处的。湖底还可以看到几根极为粗大的树干,因为水面波动,看上去就像巨大的水蛇在蜿蜒游动。
这个湖几乎没被船只污染,因为这湖里没有渔夫感兴趣的东西。湖里没有洁白的睡莲,因为它需要泥土,普通的白菖蒲也没有。在清澈的湖水里只有零星的蓝菖蒲(学名Irisversicolor),它们从岸旁圆石底下冒出来,蜂鸟会在六月份时来访。蓝菖蒲的蓝色叶片、花朵与蓝绿色的池水分外协调,尤其是倒映在水中时。
白湖和瓦尔登湖是地面上两颗大水晶,是“光之湖”。如果它们可以凝结成固体,能够携带,那它们恐怕会像宝石一样被奴隶们攫走,用来装饰帝王的王冠。只因为它们是**,又那么庞大,所以才世世代代地保留了下来。可人们却忽略了它们,去追求什么科伊大金刚钻石。湖水如此清澈,以至于都没了市场价值,自然也不会受到什么污染了。比起我们的生命,湖水多么美丽!比起我们的性格,湖水多么清澈!我们从不曾听说它做过什么可鄙之事。比起农夫门前群鸭嬉闹的池塘,湖水多么美丽啊!连来湖中的野鸭也是纯洁干净的。大自然中的人类,还没有谁能去欣赏它。鸟用它们的羽毛和歌声与鲜花交相辉映。但那些少男少女们,又有谁能跟大自然的野性丰饶之美融成一片呢?大自然的繁茂是孤独的,远离人群居住的城镇。你侮辱着大地,居然还敢议论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