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贵走的第二天, 定阳就下了一场大雪。

定阳比宋家村那边靠北,冬季也更加寒冷些,像这样的大雪, 在宋家村是极少能看到的。

幸好宋王氏早早就把宋贵带回来的毛皮裁剪好做成了衣裳,看今天下了雪, 赶紧拿出来给云初穿上。

云初见宋王氏交给自己的衣裳不止一件皮袄, 竟然还有一件厚厚的皮裙,不禁十分讶异。

“娘, 不是就一件皮袄吗?这裙子哪里来的?”

宋王氏探头看了一眼,不以为意地说道:“娘在家待着又不出门, 穿啥皮袄?索性给你做成一套的, 这样下雪天你出门也省得冻着。”

云初没想到宋王氏竟然把她自己的羊皮让给了她,又是意外又是感动。

“娘,这皮袄是二哥孝敬您的,您怎么能给我呢?”云初拿出皮袄, 塞到宋王氏手里,“这里冬天冷, 您可得多穿点儿。”

宋王氏却死活不要:“这是我给你做的一整套, 你拆出来给我干啥?再说, 这都是按照你的尺寸做的,我哪儿穿得上?”

她硬是把袄子套在云初身上,一副不容她反抗的样子。

“时辰不早了,你别跟我在这儿拉拉扯扯的,赶紧穿上衣裳,别让医馆的人等急了!”

云初推辞不了, 只好说道:“那回头我再寻一件好皮子给您。”

她一个做小辈的, 总不能自己穿着皮袄, 看着宋王氏这个长辈受冻吧。

“我这棉袄还是新做的呢,要啥好皮子?你快走吧,要不然一会儿就晚了。”宋王氏看看外面的雪地,又说道,“大雪天路滑,我叫你大哥赶车送你去。”

云初只好换上了新衣裳,这套衣裳是宋王氏亲手做的,把毛皮翻在衣裳和裙子里头,外面缝上布料,穿在身上又挡风又保暖。

宋王氏细心,还用剩下的皮子给云初做了双羊皮靴子,鞋底纳得厚厚的,下雪天走路也不怕。

直到看完了上午的病人,这雪也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下得越发大了。

李茂那边担心云初出行不方便,早早派了马车候在道济堂门口,接了云初过去。

云初见到傅景胤,像往常一样给他施过针,然后让他休息一会儿。

闲来无事,云初走出了屋子,站在廊下看着一片白茫茫的天地。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身后房门一响,转过头就看到傅景胤走了出来。

“你刚施过针,怎么就出来了?”云初微微蹙眉,“外头冷,别吹着你了。”

听到云初语气中掩不住的关切,傅景胤的神情柔和了几分。

“这些日子承蒙云娘子给我治病,我觉得身子好多了。”他顿了顿,微笑着补充道,“而且我穿得厚,不怕风,倒是云娘子你,连件披风也没穿,当心着了凉。”

一旁李茂察言观色,连忙取了件傅景胤的披风送过来。

傅景胤接过披风,很自然地要给云初披上。

“这件是新做的,我没有穿过,云娘子不要嫌弃。”

见傅景胤靠近,云初下意识地躲避,披风就盖在了她的肩膀上。

傅景胤微怔,云初已经接过披风,随即自己穿好了。

“多谢景公子。”

傅景胤眼底划过一抹落寞,转瞬即逝。

李茂在一旁暗暗叹气,自家主子什么事上都聪明,唯独对女人没经验,就算讨好也显得有些笨拙。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这场合也没有他说话的份儿。

傅景胤站在云初身边,与她一起看着眼前白雪皑皑的院落。

“云娘子喜欢看雪景?”

云初笑了笑,说道:“难得下这么大的雪,便想多看看。”

傅景胤沉默了片刻,声音不由得低沉了下去。

“你想家乡了吗?”

这样的大雪也只有地处北方的京城才有,兴陵那里只怕多少年都难得一见。

云初仔细地搜寻了一下回忆,倒是想起原主曾经在京城里与亲友们雪中赏梅,围炉夜话之类的情形。

不过这些并不是她的亲身经历,对她也并没有多大的触动。

云初说道:“没有,只是我二哥昨儿刚出远门,也不知道会不会被这场大雪耽误行程。”

话虽这么说,可她刚才回忆的表情并没有逃过傅景胤的眼睛。

若是海家没出事,今年冬天她还是会像往年一样,在京城跟家人和闺中好友赏雪闲话吧?

“你……家里人,对你还好吧?”傅景胤问道。

虽然不是她真正的亲人,可是她连下雪都惦记着出了门的哥哥,想必跟宋家的关系还是很好的。

“是啊,我爹娘,哥哥嫂子们都很疼我,要不然我一个……”云初想起傅景胤不喜欢听到孀居守寡之类的词,言辞委婉地说道,“我带着孩子寄居在娘家,家里人对我们都极好的。”

她临时换了个说辞,傅景胤又哪里听不明白。

他想起宋王氏放着自己的亲孙子孙女在一旁,反而亲自带着全哥和安安,心里便信了。

只是听说宋家人对他们好,傅景胤心里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明明这些本该是他做的事……

云初见他迟迟不语,便说道:“外头有风雪,你还是不要久待,快进屋去吧。”

傅景胤回过神来,笑道:“不妨事,我这些日子身体越来越好,从前的毛病也没再犯了。”

难得能有机会跟云初闲聊一会儿,他哪里肯就这样回屋去。

算起来云初给他治了有半个多月了,他已经感觉到了身体明显的变化。

饮食虽然清淡了,饭量却涨了不少,夜里也比往常睡得踏实,

往年一到秋冬季节,他犯病就会愈加频繁,自打云初着手给他医治,他这些日子都没有再犯过病了,甚至疼都没有疼过,傅景胤觉得自打他出生以来,他的身体从来没有现在这样轻松自在过。

而他对云初从最初的怜惜和歉疚,到后来的敬佩和感激,到现在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对云初的感觉,

随着云初日日给他医治,与他相伴,他对她竟然又多了几分依赖。

可他越是在意云初,越是不敢轻易告诉她真相。

他怕她会生气,会恨他,甚至离他而去。

虽然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可是他却希望这一天拖得越晚越好。

傅景胤站在她身边默默不语,云初看在眼里,觉得他有些奇怪。

大冷的天,他跟着自己站在这里干什么?这么个小院子到处都是雪,有什么好看的?

云初正想着要不要带他回屋去,却听见傅景胤忽然开口了。

“云娘子,你过完年就该十九岁了吧?”

云初不知道他好端端地怎么忽然提起这个,便点了点头:“正是。”

傅景胤望着积满雪的树枝,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

“真年轻。”

云初摸不着头脑,只好顺着他说道:“景公子也很年轻。”

李茂听着两人的交谈,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如果李茂来自现代,那他一定就会知道眼前这两个人就是直男和直女。

虽然年纪轻轻,可是他们看起来一点儿旖旎的心思都没有。

傅景胤侧过头看着云初,说道:“云娘子还不到二十岁,以后若是遇到合适的人……再往前走一步也未尝不可。”

李茂闻言大喜过望,自家主子终于开窍了,知道开始试探云娘子了。

这不是云初第一次被人劝嫁,因此虽然说这话的人是傅景胤,云初依然没有什么感觉。

“多谢景公子关心,只是……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

她有儿有女有亲人,有房子有事业,她要男人干什么?

听到云初婉拒,傅景胤并不意外。

就算是云初有再嫁的心思,也绝不会跟傅景胤这样的年轻男子提起。

而且他说这话的目的也不在于此。

“那……云娘子是准备为夫君一直这样守着吗?”傅景胤温声问道,听起来似乎只是单纯地关心云初,“云娘子与夫君一定是鹣鲽情深。”

这些日子他想了很久,一直在想那日云初为什么会去豫王府,是只想救海家的亲人,还是对豫王世子有什么不可言说的情意。

若非如此,为什么云初不求别人,偏偏去求豫王世子?难道两人早就私下定了终身?

如果是这样,他就要重新斟酌和考量了。

听到鹣鲽情深这四个字,云初忍不住冷笑出声。

跟豫王世子那个渣男谈情?除非她脑子坏掉了。

她想起自己在宋家的人设,向傅景胤说道:“景公子想来是误会了,我正是因为被夫家所不容,所以才带着孩子住在娘家。”

“至于那个短命的夫君……”云初想起豫王世子对原身做的那些龌龊事,不禁咬牙切齿,“他们一家蛇鼠一窝,个个儿都渣透了,没一个好东西!”

这话一出口,傅景胤和李茂的表情可以说是精彩纷呈。

李茂强忍住身体的颤抖,深深地低下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自家主子活了二十多年,什么时候被人这么骂过?

至于傅景胤则怔怔地站在原地,既为云初对豫王世子无情而高兴,又为自己突然躺枪而冤枉和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