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我们打招呼的时候,我还看到了她露在外面的肚脐眼儿。那肚脐眼儿像一只小牛犊的眼睛,圆圆的,还有重眼皮儿。

仿佛一场烟花,灿烂过后是寂寞。我的爱情难道就这么结束了?我不甘心,但又无能为力,我只有把自己浸泡在孤独中,慢慢舔舐着流血的伤口。

丁良还没有回来,他在遥远的沈阳,要不是这狗东西的煽动,也许我还在北方的那座小城里享受着猪一样的清福。上大学时,他最大的爱好就是睡懒觉和放臭屁,记得入学的第一天,睡在上铺的他一声极响的臭屁把我惊醒后,我还以为是起床铃响了,一个激灵翻起身来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时便觉得一股浊气在寂静的夜里向我弥漫而来,差点把我憋过气去。那一刻,我真想用臭袜子堵住他的嘴,活活憋死这臭小子。当然,这样恶毒的计划只是在心里进行,后来与他熟悉,向他讲起我未曾实施的这一计划时,他一下子大笑了起来,那笑声就像一只迎风而吹的唢呐,我于是断定,此君底气很足,以后定不同凡响。果然,毕业后,他就直奔中国改革开放的最前沿去闯**,而我则被分到西北偏北的一座小城,在市群艺馆自得其乐。在一直没间断的相互联络中,我了解到他刚来深圳的第一年就换了4家单位,在第2年投奔到一家影视剧制作公司担任美工后,才算稳定了下来。丁良活得很现实,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当不了大师,也不愿意去当大师,所以他选择了美工。经过几年的发展,他现在已经拥有了一套住房,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奋斗一辆车。相对于丁良,我活得很保守,能拿到一份固定的工资,在安逸中画一些自己的画,我就感到很满足了,只想着有朝一日能当个名画家,从未想过丢弃铁饭碗去闯天下。我知道我的这个想法太幼稚,但还是固守着不肯放弃。当丁良从电话中得知我要投奔他时,高兴地说,你终于觉醒了?也好,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丁良过去多次来信来电让我到深圳去发展,我总是不以为然,这次如果不是因为火火的原因,也许我还是下不了决心。

忍不住对丁良的思念,我给远在沈阳的他挂了一个电话,丁良高兴地说,这里的夏天真他妈的舒服,你还好么?我一听丁良这声音,就知道他和苏晓轩和好了。我说,还可以,马马虎虎。又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丁良说,大概还得一个月,等苏晓轩的戏拍完了,我就回去。挂了电话,想起数月前我与火火、丁良、苏晓轩,外加我们兰州的一位靓女彭影,五个人还相聚过一次,那时候,我们有说有笑,是多么的开心啊。没想到数月后,事过境迁,丁良与苏晓轩的情感一波刚平,我与火火就劳燕分飞了。

那次是我和火火做东,记得电话打到丁良那里,告诉他我和火火请他和苏晓轩晚上吃饭的事,丁良在电话中说,你丫搞什么搞呀,嘴馋了告诉我一声我来做东,你现在还得省着点儿呀。丁良的话中已经有了很浓的广州话的神韵。我说,谢谢你的理解,但是,我们也不能老吃你呀。丁良说这是什么话,我们之间还用得着这些?以后别再这么想。我说好的,沿江饭店,6点钟。

快下班的时候,我赶到火火所在单位的门口,点了一支烟,一边看着街上的风景,一边等火火。此刻行走在深圳大街上的,大都是年轻人,而且永远都是步履匆匆,仿佛有做不完的事儿在等着。在这里,你很难看到慢条斯理的散步者,更看不到像内地城市街头中扎一堆人看象棋玩扑克的,这也许就是深圳不同于别处的一个明显的标志。烟还没抽完,火火就像一头小鹿一样,一蹦一跳地来到了我的身边。我说还有彭影呢?她说她马上就下来,我怕你等得着急,就先下来了。

我将搭在她眼睛上的一绺头发捋上去说:“上班辛苦吗?”

“不辛苦。”她摇了摇头,高兴地看着我说:“今天我又拉了一笔大业务。”

我说:“对方没有请你吃饭?”

她笑了一下:“老板是个女的,她要请我就去,可是她没请我。”

我也笑了一下,心里觉得很舒畅。

火火所在的售楼部除了向家庭销售住宅楼外,还要向一些公司推销各种办公写字楼,常常有些公司经理或单位领导要先请火火吃饭,再谈业务,对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儿火火一概拒绝。火火有时候回来也讲给我听,讲完就气哼哼地说,想占本姑娘的便宜,没门。

不一会儿,彭影下来了,彭影是我们甘肃兰州的靓女,与火火同在公司销售部工作,比我们早来两年,现在已奋斗到了部门经理的岗位上了,她是那种性格内敛得有点悒郁的女孩儿。

一块儿上了出租车,我无话找话说,彭影,想家不想?她含蓄地笑了一下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想肯定会想的,但一忙起来,也就冲淡了。火火说,我怎么就不想?来到深圳,我只给家里打了一次电话,我爸凶巴巴地说你给我回来,我说,老爸,这是不可能的,你就当没养过我这个女儿。挂了电话,我就再也想不起他们了。说完,就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了起来。彭影说,你不想是因为你同家里闹翻后出来的,再说有你的知心爱人陪着你,心里充实,当然就很少去想别的。可我和你不一样。火火说,彭影,你长得漂亮,又有学历,追你的男孩肯定挺多的,你也找一个,找一个爱你的又是你爱的人,不也充实了吗?彭影苦笑一下说,深圳不是个适合谈情说爱的城市。火火问为什么?彭影说,呆久了你就会知道,这是一个到处都充满竞争、充满**的城市,彼此都在寻找着真爱,但彼此又都在提防着对方。据说有一对漂流到深圳的男女邂逅相遇,彼此一见钟情,一番海誓山盟之后搬到了一起,他们计划着5年内要有自己的房子,所以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攒够了20万,两人策划好了要购买房子时,男的携款不见了。女的报了警,按身份证去查,结果查无此人,原来身份证是假的。这时,出租司机插话了,说,这个故事还有一个版本,说携款跑掉的是女的,而不是男的。我们一起去看他,那是个很精干的年轻人,也很健谈。司机又说,这种事儿在深圳多得很,还有比这更邪乎的,说是有一个70岁的富翁死了妇人,要续一个老婆,消息传开后,有一个小伙子动员他的女朋友去应征,说70岁的人要不了几年就会死,将来家财就成我们的了。他的女朋友被他说动了心,前去应征,果然被那富翁选中。成亲之后,小伙子就假扮是那个女孩的哥哥,到富翁家里去干杂活。司机讲完后,火火问后来呢?司机说后来就不知道了。我对火火开玩笑说,要是再有这样的机会,我就动员你去。火火打了我一拳说你少恶心,说话一点都不正经。惹得司机和彭影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来到沿江酒店,我们选了一个临窗的位置,看着窗外的大海,心情非常愉快。

我们还没有点好菜,丁良就来了。丁良带着一副小墨镜,胳膊上挂着苏晓轩,派头像黑社会的老大。我见过苏晓轩,我与火火刚到深圳的那天,丁良为我和火火接风,就带着苏晓轩。苏晓轩在一部电视剧里扮演过一个小角色,也算是演艺圈的,自然时尚靓丽,想不到她与火火一见面就很投缘,叽叽喳喳得像有说不完的话题。这次,苏晓轩穿了一件吊带小背心,她向我们打招呼的时候,我看到了她露在外面的肚脐眼儿,那肚脐眼儿像一只小牛犊的眼睛,圆圆的,还有重眼皮儿。落座后,我向丁良和苏晓轩介绍了彭影,互相打过招呼后气氛有点冷。我看了一眼苏晓轩,开玩笑地说,能与苏妹妹就餐我很荣幸,将来你成了大明星我就有了吹牛的资本,就说苏晓轩是我朋友的女朋友,我们还一起吃过饭,她一点儿明星的架子都没有,非常平易近人。苏晓轩“格格”地笑了起来,那声音就像个刚刚学会下蛋的小母鸡,样子甚是可爱。丁良却说,她果真到了那一步,可能我就做不成她的男朋友了。苏晓轩说所以我就不向那方面发展了,做个普普通通的女人算了。

菜一道一道地摆了上来,我们一边欣赏窗外的风景,一边吃饭聊天。

喝了几杯酒,丁良问我:“来这里还习惯吗?”

我说:“有一种紧迫感,画儿交到几家书画店让他们代售,但到现在还没有一幅卖出去。我有时候想,画什么画呀,还不如找一份工作算了。”

丁良说:“你不能有这个想法,你的天资很好,又付出多年的努力,快到了化蝶的时候了,要是现在放弃就太可惜了。”

火火说:“就是嘛,丁良说得没错,你就耐下性子画,画到一定时候,功到自然成。古时候,成就大事业者,哪个不是饿其体肤,劳其筋骨,苦其心志,你要轻轻松松成功了,谁都当画家去了。”

火火的这番话说得大家都笑开了。

火火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她喜欢读书,有时候说起话来竟也能语出惊人。

苏晓轩说:“我听说在我们深圳的龙岗区布吉镇,有一个画家村,那里住了好多画家,还有作家、诗人、歌手,据说画家最多,现在已形成了产供销一条龙。我说周哥,你不妨同他们接触接触,入了那个圈子,可能成功得更快些,我们演艺界也是一样,入了那个小圈子,信息多了,机会也就多了。”

丁良说:“哥们,我觉得这个建议不错。不过,那个地方稍微远了些,在城外的郊区,如果你住到那里,火火上班就不方便了。”

火火说:“没关系,不就是多搭会儿车嘛,只要那个地方有利于画画,干脆就搬到那儿去住算了。”

火火本来就够辛苦的,搬到郊区岂不给她上班带来更多的不便?于是我说:“等以后考察考察再说吧,来,喝酒!”大家都举起了杯。

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彭影,我有意同她碰碰杯子说:“你怎么不说话?”

彭影说:“刚才出租司机的那番话,搅得我情绪总也好不起来。”

我略一思忖,禁不住大笑了起来。

火火与彭影也笑了起来。

火火说:“你呀,真是个多愁善感的林妹妹。”

苏晓轩问怎么回事?

火火就把出租车司机讲的故事复述了一遍。

苏晓轩说:“这个版本走样儿了,事情的本来面目是这样的,那个富翁不是70岁,是60岁左右,据说他得了不治之症,本来是向外人保密的,没料到那个小伙子的亲戚就是这个富翁的主治医师,他从医师那里得到这个消息后与自己的女朋友策划了这个阴谋,没想到他的女友嫁给这个富翁之后,和富翁真的产生了感情,富翁心情非常愉悦,结果病好了,这小伙子也被辞退了。”

经苏晓轩这么一说,大家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我笑着说:“这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赔了夫人又折兵。这小子活该。”

只有彭影想不通,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别人:“这个世界怎么会这样?为了私利,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丁良说:“还有一个故事,说是一个开中巴的漂亮女司机拉了一车客人,路经一个山岭时,车上有3个身强力壮的男人逼她停车,女司机就把车停下了,3个男子又逼她下车,要带她到旁边的树林中去。大家都知道,带女司机到树林中去意味着什么。这时候,有一个中年男子看不下去了,就起身制止,结果被这3个男人打了一顿。中年男子就对车上的乘客说,你们怎么能见死不救?大家一起行动起来,不怕制止不了他们。车上的人好像都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女司机被带走了。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那3个男子带着女司机回来了,3个男人看去精神疲惫,女司机反倒面色红润。他们上了车后,女司机走到那中年男人的面前说,你下车吧。中年男人说,还没有到站,为什么叫我下车?女司机说,因为你多管闲事。”

大家听了又是一阵笑。

苏晓轩说:“哪能有这种事,你这不是编排我们女同胞么?”

彭影说:“这种事儿倒也说不准是真的。我在上大学时,听说我们省有一位女诗人到新疆石河子去参加一个文学笔会,报到的当天晚上,主办方举办了一场舞会,这位女诗人自以为有几分姿色,以为男人们会主动请她,没想到那场舞会去的女同胞太多了,大家竟然忽视了她的存在,没有一个人请她跳,这大大伤害了她的自尊。第2日,女诗人背上包儿离开了石河子,一个人跑到喀什、伊犁玩了一趟。回来时,笔会还未结束,大家问她这些天到哪里去了?女诗人自豪地说,哼!我还以为我真的老了,跳舞都没人主动请,老实告诉你们吧,我一个人到喀什、伊犁去了一趟,一路上就有3个男人先后强奸了我。”

彭影不动声色地讲完,大家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丁良说:“没想到彭影真会抖包袱,这个故事真生动。”

我也没有想到像彭影这样内向的女孩,竟能讲出这样的故事。看来,每个人的内心中,都有一个秘密的黑匣子,这个黑匣子之中,储藏的就是她最原始最本能的一种渴望。

我真不知道火火的黑匣子里藏的是什么?

没想到那次愉快的聚会没过多久,苏晓轩的黑匣子就打开了,为了抢一个戏,她竟然投身到一个烂导演的怀中,丁良气得差点吐血。事后,丁良非常羡慕我和火火的这种感情,不无揶揄地对我说:“你小子好福气,在深圳,都是男人挣钱养女人,惟独你是个例外,让女人养着你,而且还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想必你小子很有手腕喽!”丁良始终是大大咧咧的性格,一点儿也不拘小节。

我说:“你小子一点都不给我留面子,一下子就戳到了我的痛处,就不怕伤了我的自尊?”

他咧开大嘴一笑说:“我已经给你留足了面子,要不我就当着火火的面说了。怎么?够哥们儿吧?”

我说:“你损了我,还让我领你这哥们儿的情,世界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说:“我表面上是损你,实际上是嫉妒,你小子上大学的时候就备受女孩子的喜欢,现在不仅如此,还有美女心甘情愿地为你付出,我心理不平衡啊。”

我说:“哥们儿,你好好把握你的苏晓轩啊。”

他苦笑了一下说:“苏晓轩怎么能同火火比?她需要的是向别人索取,而不是为别人付出。我前年认识她后,把她从底层打捞出来,让她当了几次群众演员,她才慢慢地入了这个圈。没想到,她一入这个圈就急功近利,如果仅仅是急功近利倒也罢了,问题是对此所持的态度。倘若凭个人的实力去争取倒也无可厚非,可她却是利用自己的肉体,从一个破导演那里换取了一个破电视剧的女C角,最近又随那个下三滥导演到沈阳拍戏去了。一想起这些,我他妈的真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我为什么要给她铺这条路呢?”

看着丁良痛苦的样子,我吃惊地问道:“是你疑神疑鬼地乱猜测,还是真有其事?”

丁良说:“我再损也不能给自己编个绿帽子戴呀。”

我说:“既然如此,那你就再找一个吧,何必非吊死在一棵树上?”

丁良长叹一声说:“道理是这样的,可是要我放弃她,又觉得舍不得。”

我说:“你不放弃又能怎么样呢?她不是已经放弃你了吗?”

丁良说:“不是,她并没有说放弃我,她拍完戏还是要回来的。”

我点了点头说:“一切随缘吧。”我知道恋爱中的人都很愚蠢,情到深处更愚蠢。丁良这小子怕是不碰南墙不回头,作为朋友,我还能再说些什么呢?

人的情感真是个说不清楚的东西,一个多月前,我以一个情感富有者的姿态来宽慰丁良,大肆施舍着我的怜悯和关怀,没想到一个月后的今天,我却变成了一个情感上的乞丐,渴望别人的抚慰和关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