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东方大白,白起便将孟贲、乌获和那中年向导叫了起来。
年轻向导听见声响,也转醒过来。他揉揉眼睛,刚拍拍身上衣服,抬眼却注意到蒋泊宁小小一张脸被黑布蒙了一半,双手更是被绳子捆了一个结实,那绳子的另一端,更是牢牢绑在白起的腰间。
巴蜀之地民风虽然未化,却早已不兴这样抢女为亲的事情,更加是这人是秦国的兵士,年轻向导一瞧蒋泊宁那双可怜巴巴的眼睛,顿时火冒三丈,敲着药锄就炸了起来,骂骂咧咧道:“好哇你个虎狼秦兵!说什么狗屁军律军纪!来我们这抢女娃!”
年轻向导这样一阵火爆叫骂,山洞中还在熟睡的伯嬴季嬴二姝、余下两个秦国兵士、还有那中年向导都一并转醒。
白起脸上未显露半分慌忙神色,不卑不亢地按着自己腰间短剑,道:“这丫头可能是他国的奸细,我要将她押去苴侯宫关押。”
中年向导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抹了抹嘴角,定睛看了看蒋泊宁,双眼又在白起那一干秦国兵士脸上转了两转,说道:“竟……竟是如此,不过一个十四五岁的丫头,怎么可能是什么奸细……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年轻向导往地上啐了一口,冷笑道:“什么奸细啊!阿大你也听他胡诌!”
伯嬴和季嬴二人醒了,却也只立在山洞后头,并未上前来说一个字。蒋泊宁抬眼看着伯嬴,也只见她眼中一片怀疑冷漠,隐隐可见怨恨酝酿。蒋泊宁偏过脸,不再去看。心中说不难过是假的,来到这四顾无亲的地方,伯嬴是她第一个瞧见的人,给她衣食又与她相依而眠,天亮前还姐妹相称怂恿她嫁去秦国,今日一听“奸细”二字,说不定已经后悔将她从河中救上来。
罢了罢了。蒋泊宁心中暗道,又不是什么真姐妹,救来的小猫小狗,怎么比得上那个她甘愿献身的伟大秦国。
蒋泊宁冷眼瞧着那年轻向导为她抱不平,忍不住抬手拽了拽那绳索,扯下捂住自己口鼻的黑布,松松脸颊,道:“别吵啦,我随你们去爬巴子梁便是。这位大哥,他可是兵,腰间那把短剑可利得很,不是你的药锄能比得过的,省省心,莫要管我的死活了。”
年轻向导见蒋泊宁这样随意自己的生死,一口气气不过来,摔了手上的药锄,骂道:“什么窝气向导!屁!”
孟贲脾气火爆,见那年轻向导罢工一般,瞪大了铜铃一样的双眼,粗声叫道:“收了秦国的金,现在不想干啦!”
中年向导见状,忙拦在儿子面前,道:“哪里会!哪里会!我儿子不过脾气不好身子又弱,是我带各位军爷去翻巴子梁,他领路去葭萌,怎么会不干!”
说着,那中年向导侧身踹了一脚自家儿子,低声骂了一句,“乱管什么闲事,不要命了!”
年轻向导此刻火气尤在,只抱着膝盖不肯低头。
乌获看了看地上赖坐着的年轻向导,对白起拱手道:“伍长,趁时日赶路要紧,我在此处督促,必不会晚了日子。”
白起点头,沉声道:“好。你按着原定的时日绕路前往葭荫。孟贲,往巴子梁出发。”
孟贲手按短剑,高高回应,“嗨!”
中年向导撇撇嘴,回身又踹了那年轻向导一脚,低声不知说了句什么,这才快步往白起前头走去,先出了山洞,领路往巴子梁走去。
孟贲跟着向导往外走,白起正想走,抬眼却见蒋泊宁还回头瞧了瞧伯嬴与季嬴,动手扯了扯拴着蒋泊宁的绳子。
蒋泊宁感知手上的动作,却没回头,沉默一瞬,开口道:“不时将有地动,姐姐赶路之时,切记小心头顶落石。”说罢,抬起下巴来,瞪了白起一眼,将手上的黑布狠狠掷到地下,又觉得不解气,抬脚撵上去踩了几脚。
白起只觉她孩子气,也未曾上心,扭头就往外走。
“伯宁……”
身后传来伯嬴的声音,蒋泊宁双肩微动,未曾回头,加紧了脚步,攥紧手腕上的绳子,跟白起的脚步着往山洞外头小跑出去。
下了一日半夜的暴雨,将这山路冲刷得泥泞不堪,盘山的羊肠小道本就狭窄,此刻路上尽是泥土混着沙石,被风吹断的树枝横斜错乱地拦在路上,不时还能见山上滚下来的枯木与大石。
蒋泊宁虽然被捆着手腕,可那绳子不长,白起身形又比她高大,那绳子挂在他腰间,倒是让蒋泊宁能借力而走。蒋泊宁只紧紧跟着白起的脚步,几乎是印着他的脚步往前走,根本不需要自己避开石块与泥泞,轻松得仿佛是牵了条牵引犬一般。
蒋泊宁抬头看前面一声不吭,大气不喘,蒙着头一样往前走的白起,只见白起身上甲胄齐备,手执一支硬木长矛,身上还背着箭筒与一张铁胎硬弓,腰间左侧一口阔身黑铁短剑,右侧一把精铁匕首,背上更架着一面牛皮包铁的盾牌。整个人从背后看去,更是如同黑压压的铁山一般,看起来沉重异常坚不可摧。
只顾往前走着,竟有些百无聊赖,蒋泊宁攥着手中的绳子往身前轻轻扯了扯。
白起感知到腰间有细细的力道牵扯,却没有回头。蒋泊宁见他无视自己,狠起劲来又扯了数下。
白起头也不回,更是惜字如金,“说。”
蒋泊宁撇撇嘴,“白伍长,你这身多重啊?”
白起冷声道,“与你无关。”
蒋泊宁心中暗骂一句“臭木头。”却起了性质纠缠于他,套话道:“那我问些与我有关的。你便这样放心太子**跟那年轻的向导走,不怕乌获保护不力,叫太子**魂留巴蜀?”
白起猛地顿住脚步,蒋泊宁贴着他走得紧,一时不备,一脑袋撞在他背上那面牛皮包铁的圆形大盾上,哐当一声,叫蒋泊宁只觉得脑袋一片发白。
白起旋踵转身,一手揪起蒋泊宁被捆住的手腕,冷冷看着她,只一句话不说。
蒋泊宁回过神来,想要揉揉额头,却奈何手被人执住,只撇撇嘴,嘿嘿笑道,“还真有太子**在啊!”
白起一愣,一瞬便反应过来是被蒋泊宁套路了,一张黑黢黢的脸竟泛起了红,用力一把丢开蒋泊宁的手腕,大步往前走去。
绳索牵引,蒋泊宁只觉得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上,扯着绳子晃**两步,这才跟上白起的步子,往前继续走去。
蒋泊宁心中暗忖,这白起脾气确实差,又木又凶,这般看来,到真的有了两分战国杀神的模样。方才白起的反应,倒是真真切切告诉她——秦国的太子**,未来的秦武王,如今真真切切地在这巴蜀深山之中,与乌获一道,绕路往葭萌而去。
历史上并无太子**从军的记载,可是秦武王生性鲁莽,力大无穷,胆敢到周都洛阳去举鼎,以致后来丧了性命,蒋泊宁也只是猜测,这太子**在即位之前,曾改名换姓投入秦军麾下。而如果是入了秦军,按照太子**的个性,这样开山拓路的大力士之举,必定少不了他的身影。
这样说来,在蒋泊宁落入这个时空之前,所有人事物,都与蒋泊宁所知的历史没有出入。
蒋泊宁看着面前行进的那座“黑铁山”,倒生发出一个令她自己都觉得可怕的念头来,假若她将这个世界翻天覆地,会怎么样?
倘若她是穿越时间,除非她在这巴蜀深山里头孤独老死,否则肯定会对历史产生影响,但根据“外祖母悖论”,她倒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伤及自己先祖的性命。倘若是穿越时空,那么从她来这一刻开始,这个世界将会因为她的一言一行发生扭曲,所有的一切都会向她的未知发展。
换句话来说,无论她怎么作,都不会伤及她所存在过的那段时空。即便是在这个世界里,她害得秦始皇不能统一中国,对她来说,也不过是多了一段不能预估的未来,无伤大雅。
既然如此,在这个世界里头保护自己的小命,努力保护历史,凭借着脑瓜子里的东西悄咪咪地发家致富,然后再从长计议寻路回家,这些,方才是正道。
手上绳索陡然抽紧,害得蒋泊宁平衡不稳,脚下又尚未站定,险些栽在地上。
白起停住脚步,回头来看着她,那眼光不屑,仿佛看一个傻子一般,“好好走路。”说完,未等蒋泊宁回答,又是迈开大步往前走去,绳索又是一下扯紧,蒋泊宁再一个趔趄,好容易才没撞在旁边的树上。
蒋泊宁气结,看着自己被绳子勒出道道红痕的手腕,忍着疼顺着绳索攀上去拽住一段借力,心中暗暗道:算了算了,发什么家致什么富,还纠结什么怎么穿越的,跟着这样一尊大杀神,还是保命要紧!保命要紧!
蒋泊宁低头一声不吭地跟着白起他们朝巴子梁进发,也不知走了许久,抬头一瞧,太阳已经快到头顶了,蒋泊宁忍不住白眼一翻,这白起和孟贲不愧是秦军的精锐武卒。这连着在山野之中行进了快六个小时,连大气都不带喘的,也不见停下来喝一口水吃一口干粮。想到此处,蒋泊宁也忍不住佩服她穿过来的身体,倒底是钟灵毓秀的大自然抚养大的孩子,体能就是不一样,要换作蒋泊宁原来的身体,就是跑个八百米都能叫她脱了一层皮。
忽地,前头向导喊了一声,“前头便是巴子梁啦!”
身前的白起举起未握长矛的左手,高声道:“原地休整,准备上山。”
蒋泊宁抬头去打量那巴子梁,下巴一路抬高,只觉得脖子连着锁骨都要扯得生疼了,才刚刚看到那巴子梁的顶峰。这是什么山啊!分明就是山边边角角上一块天然而成的大石壁,顶峰叫山风雨水磨了个平,突突地高耸入云,这石壁陡峭异常,连植被都难以攀爬生长,若不是长臂猿猴,蒋泊宁都想不到有什么不长翅膀的东西可以登上去。
“白伍长……”蒋泊宁讨好般嘿嘿一笑,凑过去正要求饶。
白起却先一步过来,将蒋泊宁手上的绳子三两下解了开去,俯下身去,双手在她腰间绕了数圈,就用那绳索将她捆了个结实。
绳索余下极短,蒋泊宁此刻离白起不过一步的距离,半分也不能再拉开。
“这……”
白起道,“巴子梁天险,不是闹着玩的,不管你是疯是傻,先翻过去再说,不要耍花样。”说着,从背上接下一个牛皮囊袋,扔到蒋泊宁手上,冷声道:“喝,喝完我们上路。”
蒋泊宁双手托着那囊袋,心中几乎想要大喊“断头酒”。白起懒得管她,自顾自掏出一个干饼来,坐在旁边的树墩上歪着脑袋啃起来。蒋泊宁拔开那囊袋,将鼻子凑过去嗅了嗅,倒是米香清甜,一下子勾出她大半天水米未进的饥饿感来,捧着囊袋仰起脖子就咕噜噜灌下一半,长长打了个饱嗝。
白起见她喝得差不多了,伸手将她手中的囊袋拿过来,跟着灌了两口,将手中的饼吞下,塞好牛皮囊袋,拍拍手从地上站起来。
那边孟贲和向导也休息齐备,将白起站起身来,纷纷将手上东西备好。
蒋泊宁砸砸口中那齿颊留香的浓稠米浆,只听见白起喊了一声,“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