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文明对这桌子菜还是很有兴趣的,然而官场上的人吃饭吃的可不是饭菜,吃的是人情世故。
萧文明就算是满心地想饱餐一顿,却不敢轻易动筷子,只能好像大姑娘似的,十分矜持地每道菜都夹上一点点,尝个滋味也就算了。
萧文明在外头,虽然有点混不吝的意思,但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泉州城,还是多少要掌握一点分寸,这也是在给毅亲王面子。
而毅亲王本人,则因为在这里的身份地位最高并且高了不是一星半点,再加上他本来为人就十分坦**洒脱,因此行为也就更加潇洒一些,虽然不像在和他手下的士兵将领吃饭时候那样的狼吞虎咽、大快朵颐,但也没有那么多的忌讳和拘束。
酒过三巡之后,忽听毅亲王说道:“如今这世道真是变了,老董你先前可不是这样,有什么话你想说的就说出来嘛,吞吞吐吐的,喝酒也喝不痛快!”
这一顿饭萧文明也觉得有些拘谨,只不过他原先就以为董德茂是一个拘束小心的性格,故而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然而现在忽然听毅亲王这么一说,大约猜出来这个“老董”在年轻时候,可没现在这样的沉闷,应该是那种有话就说的性格——本来嘛,毅亲王这种脾气,怎么可能同一个扭捏的人结交成好朋友呢?
董德茂听毅亲王这么一说,忍不住沉沉叹了口气:“唉,还是被老王爷看出来了,其实我现在心里也正烦着呢!”
毅亲王眉头一皱,两颗苍老而又浑浊的眼珠猛地灵光一闪,回答道:“心事?谁没有心事?有什么事儿你就说嘛!你看咱们这桌子人,我在这里、泉州城的几位父母官,还有你港口的市舶司的吴大人也在这里。什么难处你说出来,大家一起帮你想办法嘛!”
毅亲王口中的这位“吴大人”乃是泉州市舶司的正提举吴敬尧。
吴敬尧原本是户部福建司的主事,然而因为此人才具平常,就是升不上官去,可偏偏资历又到了,再让他在户部呆着也不合规矩,便将他打发到泉州市舶司,当一个提举大人。
按理说京官要是平调出去当一个地方官,并且还不是封疆大吏,那实际上就是贬官了,但市舶司的提举却又与众不同,是一个肥得冒油的肥差。又更何况是,泉州这样大海港的市舶司提举了。
朝廷摆明了,是想让吴敬尧在退休之前捞一笔银子,好回家去安度晚年。
然而吴敬尧兴冲冲地赶来泉州赴任,却发现形势满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董家在副提举的位置上已经当了好几代人了,整个泉州港都只认副提举董家,至于正提举是谁,压根就没人关心。
吴敬尧刚发现自己还没到任,就已经被架空了,这日子可就难过了——官也也没法好好当下去啊!
不过现任的副提举董德茂做人却很有一套,虽然泉州港的事务,很多时候都是他独断专行地就处理了。
但在明面上,董德茂对于吴敬尧还是十分尊敬的,更关键的是每年给的银子那是一分都不会少他的。
吴敬尧今年都快六十的人了,原本就绝了升迁的希望,就等着退休呢,因此像这种不需要自己劳心劳力,又能得到实在好处的差事,他当的倒也十分高兴,同董德茂的关系处得不错。
因此他听毅亲王点到了自己的名字,赶忙顺水推舟地说道:“可不是嘛!毅亲王说得好啊,有什么困难说出来,咱们一起想办法。我等同朝为官、齐心协力,就连白炎教那些反贼,不也拿咱们泉州没办法?”
董德茂似乎等的就是这句话,十分有节奏地接过话题:“那好,既然几位大人都在这儿,老朽也就有话直说了。”
说着,董德茂咽了一口唾沫:“不瞒几位,老朽的意思是,这市舶司的副提举,实在是不堪重任,不想再当下去了……”
毅亲王听了一愣,随即故作轻松地接话道:“我当时什么事儿呢?原来就这点小事啊!这个副提举,不当也罢。你今年多大岁数?像就比我小了两三岁吧!干脆卸了这官职,无官一身轻,咱们老弟兄两个,这就闲云野鹤地游山玩水去。别的地方先别去,先到洛阳我王府里去玩玩,我府里还养着不少老弟兄呢,也都是辞官不做了的,好些个人都是你认识的。大家喝酒聊天,岂不快哉?”
毅亲王顿了一顿,又说道:“至于这劳什子市舶司的副提举,你瞧你董家的后生晚辈里有哪个中用的,选一个出来,写份奏章先递到户部去,再由户部转呈皇上,我再找机会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事情也就办下来了,你说对不对?”
原来泉州市舶司的副提举一直,从来都是董家世代相袭的,名义上官位的更迭,都还需要朝廷的批准和认证,但实际上董家搞这种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套路,朝廷连一次没有驳过,几乎都成了大齐朝的一项惯例了。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董家在经营港口这件事情上的确有上一套,让他们经营泉州市舶司,朝廷无需过问任何事物,就能每年得一百多万两银子的关税,这件事务可以说办理的又轻松又妥贴。
并且董家在官场上也很懂事,总不忘了给皇帝进献贡品、给朝中大佬奉送金银,并且朝廷里偶尔有急需用钱的地方,同董家说一声,也很容易就把大笔的银子凑出来了。
董家办事能力既强,官场上的人缘混得又好,朝廷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撤换他们的必要性。
远的不说,就说这起白炎教之乱中,福建大部沦陷,唯独泉州维持住了局面,其中市舶司董家的功劳也是功不可没,论功行赏起来就又是大功一件,朝廷要褒奖还来不及,当然更要维持着这种由董家长期把持市舶司的局面了。
因此众人听董德茂有这样一个想法,无不猜测,他不过是想趁着自己还没有年老的时候,就先推举一个小字辈,继承副提举的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