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好,我来攻他一攻。”龙山海也按捺不住创作**,起身走上台。
评论员将他领到摆放好了文房四宝的桌子边,“请,祝您马到成功。”
龙山海提笔一挥而就。工作人员将他的下联挂到了竹脾上。龙山海走到台沿自己念道:
“一夫**骑太阳。”
评论员带头鼓了几下掌,赞赏地说:“妙对!真是妙对!今天的妙对真如雨后的春笋,层出不穷啊!”他问观众:“各位朋友,各位乡亲,哪位已经解开了这副联谜?”
一位青年站了起来,解释道:“这是一副字谜联,上下联打的都是一个字,春天的春。”评论员点头确认:“没错,都是春天的春字。好,下面该由这位远道而来的龙先生反戈一击了。”
龙山海走回到桌边,对擂主道:“赖先生,我今天是当考古学家,将十年前听到的一副旧联翻出来,请勿见笑。”
赖先生摇摇手说:“没问题。按擂台规矩,凡是这儿没出过的联均可以出。请便。”
不一会儿,龙山海书就的上联挂出来了:江氏在江亭,追悼江西江县令;赖擂主苦思良久,还是未能对出,只有笑着拱手认输:“看来我只有让贤了。”狄村长走到台上,高声宣布道:“各位朋友,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省文化厅的龙山海厅长。请龙厅长给我们讲几句话!”众人恍然大悟,站起来热烈鼓掌。龙山海指指狄村长说:“你看你看,还是把我给暴露了。”他向大家挥挥手道:“请坐下。我是以一个普通联友的身份来向大家学习的!很高兴能来参加对联擂台赛,希望我们的擂台赛越办越红火,希望这样的活动遍地开花!”
回程经过曲阜,他们顺道去参观了孔庙。只见碑亭楼阁,气势不凡。龙盘廊柱,古树参天。参观者络绎不绝。龙山海道:“久闻孔府大名,今日终于如愿以偿了。进去吧,咱们抓紧点时间。”他们走到门前一副楹联处停了下来,欣赏了一阵。
与国咸休安富尊荣公府第;
同天并老文章道德圣人家。
丁蕾有了独家发现,眨眨眼睛问小张道:“这副对联是谁写的?”小张手一指:“你没看见落款吗?是清朝大学士纪晓岚手书的。”
丁蕾笑道:“哈!想不到这么有名的大学士也会写错别字。你们看,那富贵的富字,还有那个天字,不该少的少了,不该多的又多了。”小张等仔细辨认,认可了她的发现:“哎,真的,女人就是心细。”方进有些疑问:“是不是古时候这两个字就是那么写的?”
小张揣测道:“不会吧,说不定是后人修缮的时候弄错了。”身旁一位声音宏亮的老者忽然朗声笑了起来。丁蕾莫名其妙地转头问道:“老大爷,您笑啥呢?”老者道:“我听见你们在议论门联上的那两个字,觉得好笑。”
小张脑子转得快:“莫非那两个字还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当然有啦!那是当年纪大学士故意为之的。”
丁蕾疑惑不已:“故意写错的?那为什么呢?”老者解释说:“你们想想,‘富’字少了上面一点,不是没有头吗?”小张推测道:“哦!那‘天’字多了一点就是大人顶破了天了?”老者道:“哈哈!这就对了!”小张恍然大悟地点头说:“原来不仅作联有名堂,写字也有名堂啊!”龙山海也感慨不已地开了腔:“咱们中华民族的方块字真是奥妙无穷啊!哎,请问老先生贵姓啊?”老者自豪地回答:“就姓孔。”小张和丁蕾抢着发问:“那一定是孔门传人了?”“请问您是孔子多少代孙?”
老者微笑着答道:“算起来该是八十三代吧。”小张羡叹地:“哇!真是源远流长啊!孔老能否为我们龙厅长作个导游,讲解一下?”
“好哇!乐意奉陪!这边请。”孔老高兴地和龙山海握了握手,领着一行人进了孔庙参观。孔老如数家珍,讲解起来滔滔不绝:“孔庙原为孔子故宅,公元前480年鲁哀公时立为庙,后历代迭加增修,至明朝中叶就扩至现在的规模,现占地3点3公顷,大小房屋四百六十多间。看,这就是大成殿,殿前为杏坛,传为当年孔子讲学处。”
转了一圈。小憩的时候,龙山海望着孔老崇敬地瞻仰孔子塑像的神态,触动联想,边点头边微笑,嘴里还念念有词。小张以为他说了什么事自己没听清,便问他:“龙厅长,你说什么?”龙山海反问他:“你还记得上次在对联村我出给赖擂主的绝联吗?”
小张点头道:“记得。江氏在江亭,追悼江西江县令;怎么,您忽然想出下联了?”
龙山海点点头,指指身旁的老导游,吟道:“孔裔来孔庙,仰瞻孔府孔圣人。”
小张钦佩不已,赶紧拿出笔记本来记录,一边说:“太棒了!我以后一定要把您的对联收集起来,编成一本公开发行,肯定畅销。”
龙山海笑着连连摇手:“算了吧,孔圣人面前还敢卖弄学问。”众人一齐笑了起来。
经大家要求,龙山海一行来到了附近有名的水崖公园游玩。公园里怪石嶙峋,崖壁如削。近处绿浪簇拥,远望烟波浩淼。
几个人边登山边聊起了各自家乡的事。张海口谈到不久前回老家海口探亲的见闻,吓了龙山海一跳:“什么?你们家乡亩产粮食六万斤?不可能吧?”张海口道:“是真的,放了一颗特大农业卫星嘛!我还专门写了一篇报道,都见报了呢!”
龙山海的思维有些乱了:“真难以置信!是你亲眼见到的?”张海口道:“对呀,是我亲眼看见的。那田里的稻穗足有一尺多长,密密麻麻的,脚根本就插不下去。”龙山海摇摇头,还是不肯相信:“六万斤,简直不可思议。我记得当年我姨爹种田,一亩地能打二三百斤就是特大丰收了。怎么可能多收一两百倍呢?就是把稻秸秆重量一起称进去也不够啊!”张海口想了想说:“数字可能有点水分,但是……”
龙山海:“但是什么?水分何止一点!张海口到海口夸下海口;这条上联送给你,希望你好好琢磨琢磨,早些对出下联来。”张海口不好意思地答应着,一边掏出小本子记录下来。
丁蕾同方进在路边拾到一本挺精致的日记本,叫了几声没人应,便递给龙山海。
龙山海翻开看见扉页上有几行娟秀的钢笔字,是一副对联:年年失望年年望;
处处难寻处处寻。
横批是:春在哪里?
另一页还有诗句:不要替我惋惜,不要为我悲哀,这个世界少了我,如同失去一粒尘埃。
再一看,落款日期就是当天。丁蕾惊呼道:“不好了!肯定是哪个女孩子的绝命诗!”
众人焦急地四下寻望,发现那座十几丈高的悬崖顶上有一名白裙少女在徘徊。龙山海吩咐两个跑得快的小伙子赶紧上悬崖去拦阻,其余人在下面喊话劝导。
幸好那白裙少女能听人劝,被两个小伙子拉下山来了。在悬崖旁的小亭子里,龙山海、丁蕾等与那名白裙少女促膝谈心,听她讲了考场失利情场失意的困惑,也给她讲了很多道理和事例,使她彻底打消了寻短见的念头。女孩子的情绪好了许多,怪不好意思地将笔记本上写有联、诗的几页纸撕了下来。龙山海接过那本笔记本,翻开来,写下一副对联和自己的地址姓名。那对联是在女孩原来对联的基础上改成的:
年年失望年年望;
事事难成事事成。横批:春在心中。
龙山海把笔记本还给女孩,说:“小姑娘,你原来那副对联太悲观了,我改动了几个字,你看看怎么样?另外我写下了我的地址,以后若有什么困难,就写信给我。我们会尽量帮你解决的。”少女眼含热泪真诚地说:“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们才好。”
龙山海道:“最好的感谢就是:珍惜生命,不怕挫折,不断追求,永不灰心!”
2)龙海山在台湾的台南公园里也做了件成人之美的好事。那天休息,龙海山领着家人逛公园,只见波光山影,风景如画,亭台楼阁点缀在重重绿荫之上。拐过弯,眼前是一片开阔的绿草地,草地中间是一座精巧而造型别致的三层结构的亭台。亭台前飘着一个很大的彩色气球,气球下还系着一根写着字的长飘带。草地上、亭台前,聚集了不少年青人,其中大部分是男青年,有的在抬头仰望,有的在低头沉思。
方方、圆圆快活地跑到草地上蹦跳追逐起来。沈月云不无纳闷地问:“他们都在干嘛呀?”
“龙总!”人群中有一名男青年看见了他们,招呼着走了过来。他是中药厂的工程师,叫岳诚。他给他们解开了谜团,“这个亭子叫飞绣楼,是专门让姑娘们抛绣球的。她们看中了哪位男子,就将自己的绣球抛给他,然后两人就进亭内会面、谈心。”
沈月云笑道:“嘿!这倒蛮有意思的。现在还有这种风俗。来抛绣球的女孩子多吗?”
岳诚道:“这几年少了一点,听老人们说前几年几乎每天都有。”龙海山笑问:“绣球一抛就定终身了吗?”“原来是,现在有改变了,接到了绣球只是有了一个见面的机会,谈得来就继续谈,谈不来就拜拜,重新开始。不过据说成功率还是挺高的。”龙海山点点头说:“很有意思。”岳诚用手指了指草地上空的气球道:“今天的绣球抛得更有意思。你看,红绣球吊在气球下不往下掉,是由亭中那位小姐控制的,要对上了那副对子,那小姐才会让绣球掉下来。”
龙海山乐不可支地说:“太绝了!走,去见识见识那位别出心裁的才女。长得怎么样?”岳诚说:“太美了!简直是百里挑一,仙女下凡。”沈月云道:“这就对了。不美还能吸引这么多男孩子围在她的石榴裙下吗?”“那快点走哇!”龙海山来了兴致,加快脚步往亭前走。沈月云笑话他:“听说有靓女看,简直就心急如焚了。”龙海山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沈月云善解人意,指指岳诚说:“快替你们的岳工程师当一回月老吧。”龙海山道:“对对对!那上联是怎么写的?”
岳诚念出长飘带上的上联:“桃李花开,一树胭脂一树粉。”
几个人一起走到了飞绣楼前。只见一只漂亮的小吊篮从亭台上放了下来。龙海山在岳诚耳边讲了几句,岳诚赶紧写在纸条上并将纸条放进吊篮,然后轻轻扯动了一下细绳。吊篮缓缓升上去了。岳诚快步走到那气球下,抬头仰望,等待从天而降的红绣球。旁边有几位男青年在嘲笑他:“瞧!又是一个痴心汉。”“刚才那人足足等了半个小时也没见绣球掉下。”话音未落,只听那气球“啪”的一声炸破了,红绣球掉下来了。岳诚一跃而起,一个漂亮的抢篮板球动作,把那绣球紧紧抓在了手里,还得意地朝亭台上晃了晃。亭台上的漂亮小姐含羞地一笑。
草地上的人们朝喜气洋洋的岳诚投去妒羡的目光。“喂,好运的朋友!你的下联怎么对的?”
岳诚笑得合不拢嘴:“嘿嘿!我的下联说简单也简单:柑桔果熟,满枝翡翠满枝金。”
“哇!果熟对花开,太棒了!”“哎呀,这么简单,我们怎么就想不到呢?”
本以为岳诚的爱情之花会越开越艳丽,没想到还没盛开就面临枯萎了。那天龙海山从车间出来,看见岳诚一个人坐在围墙边的角落里闷头抽烟,便走过去招呼。岳诚回头一望,慌忙揿灭烟头,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龙总!”龙海山感觉他的神情有些不对劲,便问:“怎么回事啊?爱情进展不顺利?”岳诚有些尴尬地点点头,叹了一声说:“是啊!只怕没那个福份啦!”
龙海山打抱不平地说:“哎呀,那位绣球小姐好挑剔嘛!对我们这么棒的小伙子都不满意?”
岳诚道:“她嫌我文才不够。别的方面她倒没啥说的。她要跟我一唱一和,你对我答,我就只好向她坦白交待,那副绣球对是找您帮的忙。我还说我正跟您学对对子呢。”龙海山说:“挺好哇,那她怎么说?”岳诚不无伤感地摇摇头说:“她说,她还要去飞绣楼寻找知音。”
龙海山觉得好笑:“啊?这个女孩子非要一对定终身不可吗?那她找我好了!哈哈!”岳诚道:“哎,是真的,她是说想找机会拜访您呐。”龙海山:“好哇,欢迎哪。不过,你可别吃醋呀!”岳诚显得很灰心,苦笑道:“我就怕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呢!”
龙海山鼓励他:“不,你千万别灰心,我看你希望还是很大的。这样吧,我再助你一臂之力。我再写副对联,你去送给她,另外你告诉她,我邀请她和你一起到我家来做客,切磋联艺。”岳诚顿时高兴起来了:“啊!那太好了!”
龙海山让岳诚跟他来到办公室,拿出钢笔和信纸,写下一副对联:
白玉犹有瑕,求人十全十美哪里遇;
青春岂无限,择侣千挑百拣几时休。
龙海山将信纸折好装进一个信封,在信封上写下“绣球小姐收”,然后笑着把信交给了岳诚。岳诚开心而恭敬地双手接过,连声道谢。
忽然有人来找:“龙总,您夫人来电话了,说范老先生病危,让您快去医院。”
龙海山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医院。躺在病**的范老先生刚从昏迷中醒来,精神稍好了些。沈月云正细心地给他喂水喝。龙海山走到病床的另一边坐了下来,关切地慰问他。范老轻轻将他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里,声音微弱地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呀。我们该告别了!希望下辈子还能有缘……”
龙海山连忙打断他的话:“范老,您就别想那么多了,这一关您一定能够挺过去的。您一定能够等到……那一天的。”望着范老苍老瘦弱的面容,龙海山心里十分沉重。他知道范老的心结所在,可又无法帮他解开。本来范老的日子是不难过的,经济条件也不差,完全可以像那些同时间来台湾的人一样,再组建一个家庭,快快乐乐地生活。然而他却始终放不下大陆家乡的妻儿老小,总以为很快就可以回到家乡与亲人团聚。没想到盼了一年又一年,相聚团圆竟成了越来越遥远的梦。他完完全全是被那铅一般沉重的乡愁给压垮的呀!
沈月云也劝慰道:“是啊,范老,记得大前年您也住了院,病危通知单都下了两张,结果还不是您战胜了死神吗?”
范老勉强笑了笑,断断续续地喘着气说:“这回我恐怕是真的不行了。海山,月云,我有件事情要拜托你们。”
“范老,您有事就只管吩咐吧。”“我们不就像您的亲生儿女一样吗?”范老微微点点头,感慨地说:“是啊,十来年了,难得你们一番孝心,嘘寒问暖,时时刻刻都把我挂在心上。”沈月云给老人擦了擦额头的虚汗:“范老,这些都是应该的,没有您当年的雪中送炭,哪有我们的今天呢?”范老欣慰地笑了,说:“记得头一回见面,我就说了我的眼睛不会看错人。如今,我真的可以放心去了。我唯一的挂念就是我身后的归宿。我希望有朝一日你们能把我的骨灰带回大陆老家去安葬。这就是我要拜托再拜托你们的事。”
龙海山郑重地承诺道:“范老,您放心,一旦有机会,我们定会想尽办法完成您的嘱托。”
范老脸上露出了笑意:“好,这我就放心了。这些天在病**,我琢磨了一副对子,到时候你们别忘了刻到我的骨灰盒上去。”
沈月云从床头柜里拿出笔和纸来:“范老,您说我记下来。”
范老神色庄严,一字一顿地念道:萍浮随浪浪台岛;
叶落归根根神州。
范老说着眼里闪动着泪光。沈月云眼睛也湿了,她用手绢细心地替范老擦去眼角的泪,并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去,像亲吻慈爱的父亲一样亲吻了范老的额头。范老遗憾又满足的微笑永远定格在了他的唇边。
3)贾凤岭的性格决定了他的所作所为。他听不进厉冰的劝告,和一把手的关系越闹越僵,最后闹来了一纸免职令。他跑到酒馆里自斟自饮,把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天黑了好久才拎着个酒瓶踉踉跄跄地回到家里。厉冰听到敲门声赶紧把门打开,前去搀扶,一边皱着眉头问道:“老贾,你怎么喝得醉熏熏的?像话嘛!”
贾凤岭用手推开厉冰,含糊不清地发泄心中的愤怒:“我没醉。老子清醒着呢!你官比他大又有什么用?他照样把你老公给撸了,让老子去管仓库。什么屁帐都算到老子头上,呸!日他妈!就要日他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有种等着瞧!”
厉冰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欲拿掉贾风岭手上的空酒瓶,劝阻道:“老贾,别胡说了!快到**去歇一下。”
贾凤岭挥手挡开她的手,粗暴地说:“滚开滚开!你也落井下石来管老子!老子就要喝!”他仰起脖子又灌,却倒不出酒来,气得将酒瓶朝地上重重一摔,“哐”的一声,碎玻璃四处飞溅。厉冰瞪着他,眼睛都要冒火,想想还是控制了自己,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第二天一早,清醒过来的贾凤岭知道闯了祸,连忙将碎玻璃打扫干净。他主动向她赔礼道歉,晚饭后还拉她出去走走。
厉冰懒得和他计较,打算和他好好谈谈心。两人散步来到了雄伟的武汉长江大桥,扶着栏杆极目远眺。夕阳如血,霞光万丈,浩**的长江奔腾东流。江上舟楫如梭,桥上车水马龙,四周景色令人心旷神怡。厉冰用手顺了顺被风吹拂的头发,感慨道:“结婚十多年了,难得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啊!”贾凤岭没答话,重重地叹了一声。厉冰知道他的心事,恳切地说:“老贾呀,我还是那句话,不要把什么官啊、权啊之类的东西看得太重。你越想得到它,它就越不属于你。其实呢,无官一身轻,不让你干了,你干脆就利用这段时间来多读点书,读点马列原著,充实一下也反省一下自己。”贾凤岭现在听到读书就头疼:“哎,叫我怎么静得下心来读书哇?这是一个没有炮火没有硝烟却照样你死我活的战场!在这场战斗中,我是暂时失利了,负了点伤,但我没有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是决不会就此举手投降的。有朝一日我……”他觉得自己真是时运不济。身居高位、有权有势的老婆竟然一点忙都帮不上,怎不叫他戚戚又忿忿。
厉冰说:“你这样想是不对的。都是革命队伍中的同志,怎么能光讲斗争不讲团结呢?”
贾凤岭引经据典道:“怎么不对呢?毛主席教导我们,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再说,那些人整起人来厉害得很呐,把人往死里整。简直是吃人都不吐骨头!你怎么去跟这些人讲团结?”
厉冰叹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说服他:“你别把人家都看得那么坏!多想想自己的原因。斗争性太强了不好,很难同别人相处的。”
“一只碗碰不响啊。而且是人家整我,不是我整人家。人家的斗争性比我强一百倍!我真没想到,为了把我搞臭,他们把我前些年受处分的事加油添醋地一古脑儿全兜了出来,还到群众中去宣扬。你说这些人恶劣不恶劣?卑鄙不卑鄙?”
厉冰看着他激动的表情,知道一下子是说不服他的,便转移话题道:“他们这样做肯定也是不符合党性原则的。唉,算了,不说这些了,说点轻松的话题吧。你知道那龟山、蛇山是怎样叫出来的吗?”她指指大江两边的山峰。
贾凤岭的情绪没转过来:“不知道,可能有什么典故吧。反正穿凿附会是中国人的拿手好戏。”厉冰忽然点点手指道:“哎,对了!前几天我陪个领导到黄鹤楼参观,忽然就想出了你上次出的那条上联了。”“哪条上联?”
厉冰说:“就是你说写黄陂山景的那条嘛:山寨巍峨,虎、豹、鹿、马环四面。”
贾凤岭心不在焉地说:“哦,好像是吧。我都忘了。你拿什么来对?”
厉冰逐一指点地说:“江流浩**,龟、蛇、鹤、鹦列两旁。怎么样?”
贾凤岭瞥了她一眼,酸酸地说:“很好哇!你现在倒成了个文人了!而我这个原先耍笔杆子的反倒什么都不是了!”
厉冰恳切地说:“我建议你多读几遍《论共产党员的修养》,心胸放宽些,你的才学会找到用武之地的。”
贾凤岭后来真的找到了他的用武之地。是在史无前例的“**”当中。
4)历史的车轮转到了1966年。神州大地卷起一股红色旋风。大城小镇,穷乡僻壤,到处被刷上了红色标语。“破四旧,立四新!”“革命无罪,造反有理!”大字报贴满墙,小传单满天飞。
龙山海和江巧丹下班回家,被屋里乱糟糟的样子吓了一跳。原来是已为中学生的龙自难兄妹正在翻箱倒柜地清扫自己家里的“四旧”垃圾。龙山海忙问:“喂,你们这是干嘛?”龙自难答道:“清出了不少黑书坏书,要拿出去烧掉。”
龙山海好不气恼:“什么,烧掉?这些都是世界名著哇!”龙自难不屑地说:“什么名著,都是报上点名批判的大毒草。”
龙山海俯身拿起几本:“这《新编对联辞典》也是毒草?还有《巧联大全》这本书,你三岁时妈妈就教你学,你五岁就能背下来。难道你学了十多年的毒草?”龙自难道:“非常遗憾,我不得不痛苦的承认,是的!”
龙山海恼火地骂道:“是个屁!你懂什么!对联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是世世代代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怎么一下就成了‘四旧’、‘毒草’?”龙自难自以为是地争辩道:“怎么能说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呢?多数都是封建文人写的,还有皇帝写的也流传下来不少,他们也算劳动人民?如果这唐朝就有的对联也不算‘四旧’的话,那还有什么东西叫‘四旧’?”
和儿子辩论了几句,龙山海忽然发现自己编著的那本《烽火联缀》也被丢进了废书堆,急忙拾了起来,生气地说:“这本书你们也想烧掉?太过分了!你们到底还是不是我们龙家的后代!”自难和自伟互望了一眼,没敢做声。龙山海瞪了他们一眼,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说:“反正这些书都是我的,不经过我同意,你们不能拿出去。**并不是焚书坑儒。”
龙自难兄妹在家里破四旧受阻,便去与学校红卫兵汇合,上大街行动。他们来到了一家老字号至常茶楼门前,看见茶楼两边有一副名人题书的金字对联:
客至心常热,
人走茶不凉。
便一起涌到茶楼前质问老板为什么还不把封建招牌取下来。老板满脸堆笑地问道:“小将们,这副对联应该不属于‘封资修’吧?”
龙自难回答:“怎么不属于?这些统统都是‘封资修’。”老板道:“那总不能说是客至心常冷,人走茶就凉吧!”
红卫兵头头不耐烦了:“别跟他罗嗦,我们把它砸掉!”老板欲拦阻,却被红卫兵推得跌坐在地。
红卫兵把扛来的两架木梯架上,上去两个人把店牌横匾和对联都撬了下来,丢到了街中央,同一大堆旧店牌、匾额等物品一起浇上汽油烧了。斜对面的园林式美好酒楼的老板见势不妙,连忙主动将店牌和联牌拆了下来,丢进了熊熊燃烧的火堆。那副对联原是古人的佳作:
美酒可消愁,入座应无愁里客;
好景真似画,倚栏都是画中人。
酒楼换上了“向阳饭店”的招牌。
大街另一头,龙自伟同一帮女红卫兵手持剪刀、皮尺等工具,检查过往的女青年,看见裤角大了就剪,看见鞋跟高了就剁。自豪的革命歌声回响在大街小巷。
破完了本地破外地。自难、自伟兄妹身着军装,臂戴红卫兵袖章,雄赳赳气昂昂地去外地大串联了。
不管他怎么不理解,革命的烈火也很快烧到了龙山海身上。文化厅楼前的宣传栏上贴满了大字报。有几篇大字报的标题特别醒目:“利用对联反党是龙山海的一大发明!”“借对联搞复辟,龙山海是封资修的忠实代言人。”龙山海这几个字还故意写歪了。
龙山海同江巧丹来到大字报栏前,看见那些严厉的措辞,江巧丹胆战心惊地拉丈夫离开。龙山海自认为问心无愧,坦然地说:“看一看嘛。毛主席教导我们,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他们提的对的,我今后就改正,提的不对的,有误会的,我就要找机会作些解释,作些澄清。”说着他掏出钢笔和笔记来,边看边作记录。
忽然冲来了一群人,围上龙山海,不由分说就是一阵拳打脚踢。龙山海被打懵了,钢笔和本子掉在地上立即被踩得稀烂。他下意识地用手臂护头:“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江巧丹冲进人群试图保护龙山海离开,结果被一阵乱拳乱脚打倒在地。
龙山海被反绑了手,拉到了大楼前石阶上。有人给他挂上了细铁丝吊起的重重的木牌子,上书他的几项罪名:反党分子,走资派,大特务,封资修的残渣余孽。墙上挂起了白布横幅,上书黑字:反党分子龙山海批斗会。
现场批斗会说开就开。一人领呼,群众跟喊的口号震耳欲聋:“打倒反党分子龙山海!”“谁要是反对毛主席就坚决砸烂谁的狗头!”
龙山海不服地质问道:“你们不要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反党了?什么时候反对毛主席了?”
主持者火了,伸手扇了龙山海几个耳光,咬牙切齿地骂道:“你好大的狗胆!竟敢骂我们血口喷人?”
有人在后面朝龙山海的膝盖弯处踢了一脚,龙山海猝不及防朝前跌跪在地,险些栽倒石阶下。龙山海慢慢抬起头来,嘴角流出了一道鲜血。他心里充满了悲愤,却欲哭无泪。人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主持者勒令道:“现在你必须老老实实向革命群众坦白交待,你是怎样利用对联宣传封资修的?怎样利用对联反党反伟大领袖毛主席的?”龙山海摇摇头说:“我没有宣传封资修,更没有反党反毛主席。”主持者道:“你不承认也没有用,已经有人写出大字报揭发了。证据确凿,你无法抵赖。我问你,那什么仰瞻孔府孔圣人,是不是你作的?”龙山海怔了一下,想起几年前的一幕,解释道:“是。可那是有特定场合的。”主持者厉声道:“你对孔老二毕恭毕敬,顶礼膜拜,还称他为圣人,试问,你把伟大领袖毛主席摆在什么位置?难道孔老二比毛主席还神圣还伟大吗?”龙山海道:“我根本没有这个意思。”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主持者继续批判道:“更恶劣的是你还写过另一副反动对联:一夫**骑太阳。同志们,毛主席就是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然而他竟敢口出狂言,要把太阳骑到他**,是可忍,孰不可忍?”龙山海知道争辩也没有用,可又不能不争辩:“请你不要牵强附会,无限上纲上线。这本是一副拆字谜联,是文字游戏。”主持者骂道:“你是见了棺材也不落泪的。”四周又响起了如雷的口号,群情激愤,有几个人摩拳擦掌就要动手打。龙山海扫了一眼人群,有气无力地问:“我想请问你们是哪个单位的?你们批斗文化厅长经过了谁的批准?”
主持者恼怒地吼道:“他妈的,你嘴巴真硬!我们是省直联合造反司令部的!怎么样!即使是普通群众,对你这个反党分子也有权批斗,有权实行无产阶级革命专政!”
一夜之间,为什么一切都被颠倒了?龙山海这样的当权派闹不明白,而玉兰、柳梅等人就更闹不明白了。
5)上海里弄的批斗行动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身为反革命家属的玉兰自然是首当其冲。她被强行剃掉了半边头发(俗称阴阳头),身上翻穿了一件不知从哪个家里抄出来的大皮袄,挂着一个写有“反革命太太”几个大字的木牌,脚下却赤着脚。左手提着一面锣,右手拿着根槌,边敲边在被烈日晒得滚烫的柏油马路上跳着、跑着。几个各种装束的男“牛鬼蛇神”,也挂着牌子跟着她跑。
红卫兵们则躲在屋檐树荫下等阴凉处监督并欣赏“表演”,时而吼上几声,不让他们停下来。
玉兰煞白的脸上挂满了豆大的虚汗,虚弱的身体终于挺不住了,昏倒在马路上。头头见状宣布收兵,扬长而去。同病相怜的“牛鬼蛇神”们七手八脚地将玉兰就近抬到旁边的王老爹家里。刮痧、喂水,一阵忙碌,玉兰醒过来了。众人见无大碍,便各自回家舔舐伤口去了。
玉兰撑着身体坐了起来,道过谢后问王老爹:“王老爹,你老人家不是世代贫农嘛?为何这次也有你的份呢?”
王老爹摇摇头,无奈地说:“唉!别提了!你知道我老伴儿女死得早,孤身一人,就靠拣垃圾为生。这些日子什么也没拣着,锅都揭不开盖了,一时气上心头,就刮了些锅烟灶灰,涂了一副儿时的对子贴在房门上。偏偏那天夜里来了个贼,翻东翻西什么也没摸到,就把我贴在门上的草纸对子揭走了,跑到红卫兵那儿去告状。结果他们说我搞四旧,居心不良,给社会主义、给**抹黑。那个毛贼因检举揭发有功还得了奖,我却被拉到太阳底下陪绑挨批斗。”玉兰问:“你贴了副什么对子?”
王老爹叹了一声,念道:鼠因粮绝潜踪去;
犬为家贫放胆眠。
玉兰听完苦笑了一下,又长叹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难道以前盼来盼去的好日子就是这样的?共产党怎么越来越不像共产党了呢?”丈夫被抓,儿子走失,受尽歧视,好不容易将爱美和浦生拉扯大了,又要受这种罪。她觉得自己的命实在太苦了!
感叹命苦的当然不止她一个。就连远离尘世的慧修们也未能幸免于难,甚至老窝也被端了。大小佛像顷刻间化为碎片,苦梅庵被疯狂的火舌吞噬摧毁。无处落脚的尼僧们在山沟里找到了一座废弃的残破野寺躲避风雨。野寺的墙壁上残存有一副弥勒佛联:
开口便笑,笑古笑今,凡事付之一笑;
大肚能容,容天容地,于人无所不容。
慧修念了一遍,对众尼道:“阿弥陀佛,此为人生在世之最高境界也!吾等眼下所受的磨难,正是佛祖对信徒的考验。”
然而这些考验还仅是刚刚开始。不久她们就被另一帮更革命的人抓了去,关进了被搬空的学校课室。几个凶神恶煞般的壮汉气势汹汹地围成半圈,个个手里拿着木棍、皮鞭,逼她们并排跪在地上,交代罪行。他们将解放初期报纸上关于慧修奋不顾身夺回国宝的报道和照片作为证据,逼慧修承认自己是潜伏下来的国民党特务。头目怒目圆睁,连珠炮似地喝问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顽固到底死路一条!你赶快老实交待,你当年哪来那么大的狗胆把特务头子放跑?你的上级是哪个?你把电台藏在哪儿了?”
慧修惶惑不安地回答说当年放走庞彪是为了换回国宝“双麟戏珠”。她提出的证人是政府的龙山海。她满以为龙山海得知她的处境后就会赶来救她,哪知道龙山海也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而且这些人也不可能去替你找什么证人,只想用严刑将他们所需要的口供掏出来。他们把她当成了一条漏网的大鱼,一旦证实,他们就是革命的大功臣了。然而手段使尽,仍然得不到他们想要的结果。慧修被打得昏死过去几回,醒来后仍坚持自己只是个削发修行了三十年的出家人。审问者好不扫兴,使出了更阴毒的一招,先饿她两天,然后弄来些荤腥肥肉来引诱她,让她自己露出假尼姑的尾巴,眼见这招还是不灵,他们便将肥肉硬塞进她嘴里,折腾得她翻肠倒肚呕绿水,他们嫌脏才不得不罢休。
三十年前的惨剧又一次重演。不同的是,现在有佛祖的声音时时响在耳边。心仍平静。她相信一切都有因果,一切都会有报应。
龙自难龙自伟串联回来,发现一切变了样。他们的身份由红五类变成了黑七类。经过一番痛苦的思考,他们宣布同父母划清界线,重新站队。他们赞同这种观点:一个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可以选择自己所走的道路。伟大领袖毛主席和林副主席都是中农出身,周总理的家庭是大地主,他们都背叛了自己的家庭。没有谁能阻挡他们参加革命的步伐。
毛主席在北京又要接见红卫兵了。龙自难和龙自伟兴奋不已,赶到了早被挤得水泄不通的火车站。一列火车缓慢地开进站了,尚未停稳,红卫兵们便争先恐后地挤上前去,有的扒车门,有的钻窗户,秩序大乱。兄妹俩互相配合着从侧面挤近了一个窗口,正要开始爬,却被几个高年级的红卫兵拽出了人群。“你们拽我们出来干吗?”那几个人指指身边的立柱说:“你们看看这个!还以为你是副司令吗?呸!现在你们是黑五类子女,已经被学校红卫兵战斗兵团开除了,还有资格去北京吗?还想去参加毛主席接见吗?呸!呸呸!”
立柱上贴着一副标语:老子革命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还加了横批:基本如此。龙自难不服地说:“不对!这是封建血统论,应当彻底扫除!正确的观点应该是:父母革命儿接班;父母反动儿背叛。横批:理应如此。”
他的话引起了激烈的辩论。虽然有人支持他,但更多的人反对他们去北京,拽他们的人还领头喊起了口号:“黑五类子女滚出去!”“黑五类子女没有资格去北京!”
自难兄妹自知众怒难犯,垂着脑袋,狼狈不堪地挤出了车站。出了火车站,龙自伟委屈地哭了,龙自难望着火车站进进出出的人流,忽然把拳头一攥,坚定地说:“谁说我们身体里流的是黑血?我们流的是红血,是鲜红的血,谁也剥夺不了我们宣传毛泽东思想的权利!坐不成火车,我们就步行,上井冈山去!”于是他们联络了一些和他们差不多情况、能歌善舞或者会玩乐器的人,组成了一支“步行井冈山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一路走,一路宣传演出,深受沿途群众的支持和欢迎。尤其是自难的男声独唱“毛主席的书我最爱读”,自难自伟化装表演的“老俩口学毛选”,每次都会获得经久不息的掌声,让他们感到非常自豪。
他们来到了一条大河边,从下午等到傍晚,好不容易挤上了载人过河的宽体渡轮。时值冬天,寒风刺骨,又饥饿难忍,人们互相挤拥着取暖。黑暗中,渡船总算靠岸了。船上的人**起来,都争先恐后地想早些下船赶路。然而船虽然靠了岸,却远离着码头,因为枯水期水位不高,渡船无法直接靠上码头,必须在码头、船体和中间的巨石平台之间搭上几段长跳板。码头有好几米高,下面是一个布满尖石头和沙砾的陡坡,掉下去肯定要出人命。
船长扯起嗓门喊着:“请大家不要慌,不要挤,一个接一个,慢慢来!”然而船长的喊声被人们混乱的喊叫声淹没了。黑暗中,船长用两只手电筒照亮在寒风中颤抖的狭长跳板,前面的人胆怯了,踌躇不前,而后面的人又拥挤过来,船体在向一边倾斜,船长挥动手势,要大家退回原处,恢复船体平衡,然而却是徒劳,人们感觉到翻船的危险,便更急于离开渡船,人们像发了疯似地乱挤乱叫,船体越来越斜,眼看就要倾翻。
一场惨剧就要发生。
这正是:花枝轻摇绣球坠草地;
风云突变烈焰烧赤天。
欲知后事,请看下回:巍巍井冈山风波再起;
清清日月潭恶浪又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