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六章 江湖客栈

回到花仓之乱刚刚开始的时间点。▲∴,

河东郡。

已经是冬尽入春的时节,河东郡一带却下起了反常的大雪,地面上积雪厚达一尺以上,纷纷扬扬的雪花仍在不绝地飘洒而下。

道路之上,被马蹄和车轮碾出错杂的印痕,又被新雪所掩盖。

风雪之中,一面鲜艳的酒旗仍在越发激烈地飘扬。

酒旗上书着四个大字:江湖客栈。

江湖客栈是河东郡有名的客栈,因为只有修为在身者,才允许入内。

当然并不是说不放没修为的人进来,而是若是不知道情况的普通人,进来遭到误伤误杀,店家概不负责,也没人来管。

它位于整个河东郡最混乱最鱼龙混杂的三不管地带,秘密交易、情报买卖、江湖仇杀甚至当众行恶均多发于此,后边除了客舍之外,还有装饰豪华的妓院和赌场,以供客人销金之用。

但一楼的酒场却显得极为简单,没有歌台,楼板上也没有华丽的装饰,桌椅全部涂得漆黑,看不出什么美感。

不过如果真的在这里打斗厮杀起来,就知道这些桌椅其实坚固无比,并不容易毁坏。若当真打坏了店家的东西,由活着的一方赔偿便是,这也是江湖客栈中不成文的规矩。

呼啸的风雪当中,有两个人走了进来,一个是身形高大面色蜡黄的汉子,另一个则是个青春少女。

两人揭下身上的斗篷和箬笠,抖落了身上的残雪,也不和掌柜打招呼,便觅了一张边角上的桌子坐了。

但在这一刻,一时间整个客栈都明亮起来。

那少女不过十五六岁,身材娇小。气质柔弱,偏偏就流露出一种绝代的灵秀,令整片空间都受到感染,如化成空山灵雨的胜境一般。

无数双目光登时投注过去。

在江湖客栈,假设不要任何吃食,只是占了座位闲聊。亦需付座位钱的。然而无论是掌柜还是小二竟都看得呆住,不好意思过去讨要,他们阅人无数,此生亦绝未见过这样风华绝代的少

女。

“叔叔,终于暖和些了呢,外头可是冻死了。”少女笑容明艳娇憨,搓着玉手道,在灯光照耀下,她的手掌如能透过光去。

这一声叔叔叫出来。许多少年人登时心中莫名地大松一口气。

黄脸汉子脸上泛着疲病的神色,呵了几口气才道:“在这里休息一阵再上路,很快便要到家了。”

少女叹息一声:“到家了又怎样?爹爹又不在家里。”

她神色突转黯然,瞳子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纯净,纯净得让人心疼:“他又上战场杀人去了,战场就那么好么?”

黄脸汉子笑道:“男人志在功名,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少女幽幽道:“是啊,你们就爱说什么丰功伟绩。皇图霸业,可我通通不喜欢。听说这些故事。我只看到满地的血……”

黄脸汉子平静道:“其实叔叔也不是很喜欢战场,不过江湖还是不错的。”

少女闻言,却是又轻笑起来:“至少江湖更好玩一些,而且没那么多的血。”

她突然伸出手,捏住黄脸汉子的手掌道:“叔叔,你的手也好冷呢。我帮你搓搓。”

说着,用玉软花润的小手儿在黄脸汉子的手掌上揉弄着,手法极尽温柔,一边还轻轻呵着热气。

登时凝集在他们身上的目光大都泛上了艳羡和嫉妒的神色。

黄脸汉子露出惬意的神色。

少女又道:“这次谢谢叔叔带我出来玩啦,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精彩哩。”

黄脸汉子道:“那么。阿市,给叔叔唱几支歌儿罢,好久没听你唱歌了。”

少女盈盈一笑,这一瞬的芳华如能让岁月凝滞:“好啊。”

她轻展歌喉,盈盈而讴:

“百草竞春华,丽春应最胜。

少须好颜色,多漫枝条剩。

纷纷桃李枝,处处总能移。

如何贵此重,却怕有人知。”

少女声音极柔,婉约如梦,却带着无法言喻的感染力。外边本是大雪漫天,一片深寒,她清歌一曲之下,却好像时令变换,春深碧满的景象浮现众人眼中,更令室内也仿佛和暖起来。

少女的眼神凝静,表情随着歌声悠悠流转,完全沉浸于自己的世界当中,却将那一片世界发散到整片空间。

黄脸汉子亦跟着她的乐声,悠悠打着节拍相和。

她又唱道: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

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朝登凉台上,夕宿兰池里。

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

仰头看桐树,桐花特可怜。

愿天无霜雪,梧子结千年。

渊冰厚三尺,素雪复千里。

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少女年纪幼小,其实不懂男女之事,对面是她的叔父,歌中之意自然亦不是对着黄脸汉子。但一曲唱出,如思如慕,似醉似怨的歌吟,却令众人纷纷为之心旌动摇,完全为这妙歌气氛所沉醉,带入曲中的意境当中,随着春夏秋冬四时变换。

就在这时,一个不谐的声音却倏然响起。

“好,小妞儿唱得甚妙。可惜文绉绉地,听着不痛快。待唱一首十八摸如何?”

站起来的是一个身穿黑衣的青年公子,看起来二十六七岁,容貌还算俊秀,但脸上透发出一股浮薄的气质,显出他不学无术。

少女呆了呆,疑惑道:“十八摸……是甚么?”

黄脸汉子却是瞧着黑衣公子,淡淡道:“我侄女可不是卖唱的。”

黑衣公子却是怪笑起来:“是不是不重要嘛。唱得好,本公子一次便赏给你们连城拱璧一般的好处,这还不够?”

酒场当中,已是有人低低议论起来。

“那是仙剑门的公子詹一凡。”

“仙剑门本来在蜀中,后来被青城派王彦云打败。迁移到河东来,却仍是不小的势力,在这河东之地成为一霸。”

王彦云,乃是剑南雄狮王剑笙的祖父。

“詹一凡天赋甚高,不过二十六岁,便有镇野九重天的修为。行事极为跋扈。据说他还有另一重身份,便是横行并州,采花作恶的花妖,但至今未曾得到证据。”

这时,黑衣公子詹一凡已经自顾自地哼吟起来:“紧打鼓来慢打锣,停锣住鼓听唱歌,诸般闲言也唱歌,听我唱过十八摸。伸手摸姐面边丝,乌云飞了半天边。伸手摸姐脑前边,天庭饱满兮瘾人……”

神情极为下流猥琐。

一时间,少女神色大变,面色泛红道:“这……你……”

詹一凡身后又有数人跟着站起,看起来都是詹一凡的仆从,也跟着起哄。

又有几个浮浪少年起来帮腔,也不知道是不是詹一凡的朋友。

“小妞,唱嘛。”詹一凡陡然磔磔道:“这一带都是本公子家里的地盘。你若不唱的话,该叫你……”

正说着。更多人又霍然立起。

詹一凡本以为这些人该是起来帮他,却见几个少年猛然拔出剑,指着他道:“詹一凡,你家中势大也好,修为高超也好,我们绝不容许你欺辱这位姑娘!这世上终是有公道的。”

詹一凡过往在这江湖客栈强逼女子给他做妾。都没人管他,今次却发现自己转眼间便被人包围,一时讶异,随即明白该是这唱歌的小姑娘实在太美,激起一些热血少年的护花之心。

“哈哈哈哈……你们很好。敢和我詹一凡作对。真的很好!”詹一凡恶狠狠道:“你们不怕我们仙剑门的报复,便……”

话音未落,黄脸汉子霍然站了起来,目光流转,竟看向那些想要见义勇为的人:“多承各位管闲事了。”

此言一出,詹一凡愣住,而后大笑起来:“这就对嘛。你是个知趣的,让你侄女唱,快唱!”

话音未落,他发现和自己起哄的一个少年转瞬间便被人掐住喉关。

“眼睛不干净,挖一只眼睛。”

随着一声惨叫,一颗血染的眼球迸地飞了出来。

又逮住另一个少年:“嘴巴太脏,剪半条舌头。”

这少年后颈被提着,舌头便如同吊死鬼一样吐在外头。黄脸汉子只是隔空咔嚓一声,左手一剪,少年的舌头顷刻被平平整整地割下半条,坠在地上,鲜血狂喷,却没有半点喷在黄脸汉子身上!

詹一凡骤惊,而后冷笑:“还有点斤两,但这样手段,本公子也做得到!”

他刷地一声,祭起七口连环飞剑,运发仙剑门的秘传仙剑术,镇野九重天的威压散发开来,一时间整个客栈大厅里都仿佛被剑煞所充斥,令人魄动心惊。

每一口飞剑上都浮现出摇头摆尾的凶龙,七龙并行如北斗,封困十方,有杀灭一切的气势。

“是么。”

黄脸汉子此时脸上已经完全褪去疲病之态,只见他看上去三十出头的模样,短发根根如针似戟,眼神精芒凝实逼人,刀削般的面庞既显得成熟干练,又充斥着爆炸般的力量气息,令他显得凛凛有如天神!

詹一凡一往无前的飞剑竟然凌空凝滞住,如同冰冻了一般动弹不得,任由詹一凡催动真元,无法前进一毫!

“你眼里的想法,我看得清楚。是打算等我们离开客栈之后带人袭击,一举劫走我侄女,就这一点,你便该死。”

詹一凡心头生寒,愕然道:“读心术……不对,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读心术?”

黄脸汉子衣衫无风自动:“自然是没有,但我白军浪平生所杀**贼没有上千也有三五百,**贼想什么是一眼便能看明白的。”

听到这个名字,詹一凡终于心头大震。

白军浪……张丹枫之后的天下第一游侠,白军浪!

此人杀性极重,果于惩治凶恶,有自己的一套裁决标准。敬之者称之为“海虎武神”,畏之者则呼之为“半步天魔”。

但有一点是非常确定的,在白军浪面前行凶作恶的人,至今还没有一个活在这个世上的!

詹一凡终于想要逃走。

而白军浪说话之间,已是大袖一挥。

连环七口飞剑,在空中崩地一声,炸成粉碎,却不是成为碎片,而是破碎成了最微小的金属粉末,洒了一地。

詹一凡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头颅便从身躯上滚了下来,却是一起从客栈门口飞了出去,落在门外雪地上,方才喷出鲜血,将雪地染成灿烂的殷红!

镇野九重天的高手,仙剑门世子,竟被这黄脸汉子一击毙命!

自称白军浪的黄脸汉子眼神如刀,扫向那群跟着起哄的。

那几人吓得屁滚尿流,急忙求饶。

黄脸汉子嗅着空气中的难闻气味,露出烦恶神色,大袖一挥,这些人全部被扫了出去,连着空气中的屎尿气味,却未曾撼动客栈中的任何桌椅什物。

他脸色沉静如渊:“助恶之徒,亦不能放过。”

黄脸汉子飘身出去,问都不问,便准确地分辨出哪几个是詹一凡的狗腿子,大袖连挥,便将这几人打成肉酱。剩下几个纯粹起哄的,或是挖一目,或是削掉鼻子,或是剪掉半根舌头。

白军浪转身回来,向那些想要仗义出手的年轻人悠然一笑,道:“各位有侠义之心,自然是好事。但如果不是因为我这侄女美貌,而是眼见鸡皮鹤首的老妪、歪瓜裂枣一般的丑女、佝偻驼背的穷汉遭人欺辱,也会出手,白某人当会感激的。”

众人被他这绝世威势震得心胆皆颤,又闻得此言,一个个臊得满面通红。

绝色少女却是轻叹一声,似乎对这满地鲜血的杀戮场景有些不忍。

而白军浪则是目光悠悠投向另一个角落处的一名俊秀少年。

这少年的神色一直很平静,虽然也瞧着他的侄女,但是神色既无迷醉也无猥亵,反倒像是等着看戏一般。

这让白军浪很是感兴趣。

白军浪招了招手:“小伙子,能否过来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