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飘泊江湖(二)

那一晚,月暗星稀,他换上了夜行装,潜进了动物园,手起刀落,几下就劈掉了那层层栅栏,将关在几个笼子里的獐子放归了山林。 看着它们跑进山林前那回头一瞥,那大大的眼眶中淌着混浊的**,尖尖的小嘴不知喊着什么,忽然间他感到无比敞快。这几年来他出生入死,为人类斩妖除魔,驱除孽障。可到头来,那些人除了塞他一些钱物,就是盼瘟神般盼着他离开,何曾见到过如此真诚的感恩目光。

这些獐子在山林中不但要饱受日晒雨淋,而且还要四处逃避天敌的逐杀,哪曾有在动物园里那般的优厚待遇。有地方住,有人餐餐送食,刷毛洗身,当是初生婴儿般呵护着。老虎狮子就在对面,对着它们张牙舞爪,可就是无法将它们撕吞活嚼。这么好的生活环境打哪找去。可它们却一点也不希罕,它们只是想回到自己的家园,虽然那里没有人类给的地方要好。

卫浩南看着那两大一小三只小獐子一脱困就迫不及待向对方奔过去,大獐子的小腿轻抚着小獐子,而小獐子则把头靠在另一只大獐子身上,看样子它们像是一家子。可是他却记得那些笼子是将它们分开着着的。那些人为了好管理,只是将它们按大小长相分开,根本就不管它们是不是一家的,幼獐是不是需要母獐来喂养。他们只是想到反正饿它们不死就行了,只要能吸引观众的眼球就行了,哪管它们乐不乐意。

那只獐子精并没有立即跟随进林,它依然呆在黄衣少女的脚边,它用它的身体和脑袋轻轻触着她的小腿。黄衣少女蹲下身用手掌轻轻抚摸着它的身,轻轻对它道:“回去好好修炼吧,记住不可以伤人,也不可以为了贪功而吸取其他生灵的修为。”她的掌下闪过亮光,抹在獐子精的身上。卫浩南看出那是个印符,是他们这些天师家族特有的符号,可他一时看不出这是哪个家族的符号。不过给妖精打下了这个烙印,就表示着它已经“名花有主”了,别人不可以再打它的主意,也不可以杀它。同时也表示他们必须对这个妖精的所作所为负责到底。那以后妖精若是变坏了,那这个下了烙印的人或者那个家族就要执行“家法”了。

獐子精三步一回头往山林走去。黄衣少女对它挥了挥手:“去吧。”

“吱吱吱”,獐子精对着他们叫了几声,跟着一头跑进了树木,从此只要它乖乖呆在那儿,那就再也没人杀得了它。

天渐渐亮了,他们并肩走进了茶楼,听着前后左右那几桌子的人声色并绘地讲着昨夜动物园被人闯进,走失了十来獐子的事。

“……我家就住在动物园的附近。嘿,我呀,可是看得非常的清楚。那时候,看到有一道白光冲天而起,一个穿着着黄衣的仙女从上面飘了下来,她轻轻用手一指就将那些小獐子一个个送了出去。”

旁边另一个人就怪声道:“什么仙女来救獐子。嘿,我看呀,是哪个獐子精来救它的重子重孙才对。”

又有个人赶快应声:“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了。”他扫了众人一眼,神神秘秘的道:“你们知不知道,前几晚,我看到有街上有个小孩在跑,我就好奇,追上去想问他怎么这么夜不回家,不怕父母担心的。可谁知越叫他越走,最后我追到动物园边那个小巷,想着那是条死路,他也没法走了吧,可想不到……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嘿,说出来,你们都不敢相信——我看到他一下子蹲下去,而且变成了个獐子,跟着就钻进墙边那个狗洞去了。我想呀,肯定是这只獐子精来将那些獐子救走的。”

隔着桌的人听到,马上就笑骂起来::“喂,我说老兄,你怎么吹水都不抹嘴的,还獐子精钻狗洞。它要是钻得进去,一个小孩不钻得进去了?我看你是捉小孩捉不到,就编这话来吧。”

在民间,“捉小孩”向来都是暗指贩卖小孩的意思。那人一听当然就不高兴了,马上就反驳了:“喂,你胡说什么?”

这两人就吵了起来,旁边那些品茶闲谈的人,当然不想有人这么大吵大嚷弄到他们自己说话都听不到,便喝了过来:“你们都别乱猜了,什么仙女,什么妖精,那是人来的。肖队长已经说了,那是给人用刀劈开的,要是仙是妖,他们用得着干这个吗?”

有人出头,自然有人附和了。“那依你说,又会是什么人干的?”

那是个老人,他见众人都把目光放到自己身上不由得得意起来,捋了捋胡子,清了清喉咙:“我看呀,一定是那些偷猎者,他们见动物园一下子捉到那么多个獐子来,就起了贼心。你们可知道那獐子身上产麝香的。他们呀,利欲熏心,残暴不仁。为了谋取暴利就不惜偷走那些獐子。哎,可怜的小家伙就这样送命了。”说着还抹了抹眼睛,可除了眼屎,却什么都没有。

好好的又仙又妖,被这人一说,大家都觉得没瘾了,随口附和了句,跟着就说别的事去了。

那边正以茶杯挡住自己面目的卫浩南却在连翻白眼,想他堂堂一个维护人间和平的“除魔卫士”,去到哪儿不是让人捧到天的,可是在这个小茶楼里却给人说成了小偷、贼人,想来真是气人。

那黄衣少女却是抿嘴而笑:“他说得不错嘛,你不就是个残忍的杀手。”

浅浅的梨涡,扰乱了一池春水。这轻轻地一**,直让那卫浩南连杯子都差点握不住,他急忙低头呷了一口茶,掩饰那一下的失态,可是那颗心再也无法如往昔那般平静。他不敢去看黄衣少女,垂眸望着杯中的茶水,微微摇头故意叹道:“可惜我却是无利可图。”

黄衣少女“格格格”笑了几声后,故意压低声音道:“那你以后还干不干。”

卫浩南故作无奈地晃了晃头道:“都被人说成这样子了,想不干都不成呀。不过我倒想再考虑一下,得找些大单子,‘大水鱼’来‘宰’了。”末了,他还做了个手势。

黄衣少女瞧着他又是一笑,离位而去。

卫浩南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追上几步问:“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云儿。”黄衣少女的声音远远传来,眨眼间她已经走到街口了。

好快的身法,卫浩南不由得暗赞一声。

当年负气离家,之后就再也没回过去了,想不到这一眨眼就五年过去了。岁月匆匆,时间过得真快。这些年来,虽然他对家里不闻不问,但是家中的弟妹却没少对他捎信,对他说家里的状况,还提到家里添了一个小弟弟。这位弟弟当然不是他母亲生的,他的母亲早在他十几岁的时候就离去了。这位弟弟肯定就是那个魔女后娘生的。

后娘!

他当初离家就是无法接受这个人,更加无法接受她还是一个邪魔。他不愿去接受,更不知如何面对。那他就只有不见,只有走,只要不在家里那就不用那么心烦。可如今他却要回去面对这一切,不论他走到天涯海角,不管他愿不愿去看去听,那已经是事实,已经无法改变。既然如此,为何不放下成见去接受,想起那位在妖魔面前厉行言色,在人前风趣幽默,仗剑人间除魔伏妖的天师,那位年过半百的父亲,丧妻之后又含辛茹苦扯大他们兄妹几人,他又是要忍受多大的痛苦。

不知他们长成如何了,一想到那个整天挂着两条鼻涕的小弟,他的唇边渐渐勾起了笑意。

是谁说天师无情的?是谁说天师没心没肺,负手弃家而浪迹天涯的?他们不是无情,而是他们将情感紧紧封锁在心底的最深处。

然而他万万想不到的事,一心一意盼着他回来的,不是那位年过半百的父亲,也不是那几个老爱缠着他的弟妹,而是今后他必须要时刻面对的枕边人。

在那个时代,婚姻依然是父母作主,婚灼之言,包办婚姻可不是什么不应该不可以,更有的就是那老掉牙的为求报恩以身相许一类的。他的婚姻就是这样给定下的了。他的父亲救了她一家,所以她的父亲便将她许给了他。她是一个很善良很乖巧的女孩子。可是他只把她当成了妹妹。在他的心目中,他的妻子应该也同他一样是个天师,这样两人才可以携手行走天下除魔伏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