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消毒水味,伴随而来的是一股阴冷的风,无端的恐惧侵蚀着来到这里的人们。
吴量仰脸躺在病**,高烧不退,脸色变得煞白,牙齿彼此打架,身子打摆子似的发抖,就像个剁掉了脑袋的鸡一样扑腾。魔鬼已经抓住他的一只脚似的,拼命地将他往地狱里拖……
太阳已经完成了一天的行程。
吴量在挣扎中惊醒,发现手中攥着母亲的手,枕头上已湿成一片。
“出了一身汗,终于醒了。”吴量的母亲替他擦了擦头上的汗珠。
吴量觉得死亡离他并不遥远,在不经意间或者打盹的时候,就会悄无声息来到身边。可还是愿意这样活着,即使一次次被现实的残酷千刀万剐。因为,生命出现了婧,他还有希望活动下去。
窗外,夕阳中那一抹秋红,看似无声,却在诉说:我仍在秋风中等待,我无需怜悯,我只需温暖的抚摸,只有你,能解读我血脉中的色彩,能拯救我的生命。
吴量喜欢读诗,艾青诗《生命》在他头脑中闪过:
有时
我伸出一只**的臂
平放在壁上
让一片白垩的颜色
衬出那赭黄的健康
青色的河流鼓动在土地里
蓝色的静脉鼓动在我的臂膀里
五个手指
是五支新鲜的红色
里面旋流着
土地耕植者的血液
我知道
这是生命
让爱情的苦痛与生活的忧郁
让它去担载罢,
让它喘息在
世纪的辛酷的犁轭下,
让它去欢腾,去烦恼,去笑,去哭罢,
它将鼓舞自己
直到颓然地倒下!
这是应该的
依照我的愿望
在期待着的日子
也将要用自己的悲惨的灰白
去衬映出
新生的跃动的鲜红。
新生的跃动的鲜红,哪是血脉的流动。吴量挣扎着爬起来,坚持下去,无需别的理由,只要活下去。活下去就好。我要活下去!
城市里的夜空好像褪了色一般,星星的闪烁像人一样眨眼睛,像大地上的万物一样呼吸均匀,像心脏,缓缓地在跳。那微小的星星若有若无地发出修淡的微光穿越绝望,正在俯视着他。
“妈,那个叫婧的捐献干细胞的女孩子,她会来吗?”吴量疑惑的眼神透出他担忧的心。
“会的,陈医生与江城红十字会联系过了,他们说一定会来的。”
噢,吴量深深的舒了一口气。
婧去北京进行干细胞采集,本是一个足以搞定的事,再说还有吕健陪同,可被妈妈叶静一掺和,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了。
叶静带上了一大堆营养品,还带了一大堆衣服,连羽绒服都带了,就差将“乐乐”也带上了。金秋十月的北京,有这么冷吗?叶静说,你不懂,天有不测风云,这就叫“晴带雨伞,饱带干粮”,有备无患吗。
我的亲妈,不说了,出发吧!
婧拖着拉杆箱,叶静将贵重物品,身份证、手机、全放在自己小包里,背在肩上。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被叶静说中了。刚出小区的门,婧在联系出租车。
不远处的一条巷子里传出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一辆摩托车从叶静身边擦过去的一瞬间,她只觉得眼前一晃,金项链从脖子上被抢去了,突如其来的妖魔从天而降。
叶静还没有反应过来,那骑手猛带了一把刹车,然后单腿撑地急打方向,强行把车头转了一个方向,同时猛轰油门,摩托车出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地面上摩擦出一道黑色的痕迹,车又转了回来。
“呼”的一下子摩托车从马路边开过,一只黑手伸向了她的手提包。叶静将手提包的带子牢牢攥在手里,人被一下子带倒在地。
叶静这才反应过来,凄厉地尖叫:“抢东西了,抓住他……”
宁玲不知道从哪里冒了来,一下子冲了上去,死死地拉住包,像只蚂蟥一样死死叮在那条带子上,包带子拉断了。
宁玲被反弹倒在地上,摩托车后座上的人,拉开头盔看了一眼。
“时小可,你给我站住!”
“有人抢东西了,抓强盗!”叶静失魂落魄地尖叫着。只见摩托车迅即入挡、猛抓油门,驶进车水马龙的公路上,一下子没了踪影。
刚才瞬间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一幕,婧竟然没有看见,她只听到了摩托车发动机的轰鸣声。
婧联系好出租车,当她听到妈妈惊恐的呼叫声,回头一看发现两个人已经都倒在地上。
婧赶紧扶起叶静:“妈,不要紧吧。”
“金项链被抢!大白天的敢抢东西,没有王法了!”叶静气愤又惊恐。
婧一看妈妈颈部渗出丝丝鲜血,人没事就好。宁玲从地上爬了起来,将包给了叶静:“叶阿姨,物归原主。”
“谢谢宁玲,我的宝贝全在里面,要不是宁玲,包就没有了。”
“宁玲,你没有受伤吧?”婧上下打量着宁玲。
“没事,我是谁,是‘宁大侠’。”宁玲说是这么说,心里还是有点后怕。
“婧,我看到了刚才坐在摩托车后面的好像是时小可。”
什么时小可?怎么会是他?
婧自从上了大学后就没有再见过他,当年将买布偶天使的钱给时小可时,时小可只有13岁,如今应当是一个23岁的大小伙子了。
“我看好像是他,不过,不确定。”
“好像是他?这可不能瞎说啊,赶紧报警吧!”
“人早跑了,报警还有屁用啊。”叶静嘀咕着。
婧向110报警后,又打电话让老爸过来。
110接警后,警车很快就过来了。从上面下来两名警察,了解一下情况后说:“需要有人到派出所做个笔录。”
婧对叶静说:“妈,你去吧,您是当事人,是亲历者。”
“我不去,不是还要到北京去照顾你吗?”这时江春明赶了过来:“啊哟,受伤了,怎么去啊?谁照顾谁啊?”
说实在的,叶静受到的伤不重,人倒是吓得不轻,摸了摸颈部,想想有点后怕。
“妈,我一个人可以了,不需要照顾,再说,还有红十字会的吕健,她做事可细心呢,放心啊。”婧在耐心劝说。
“不要添乱了,回去吧。婧,上大学一直在北京上学的,一个人来来回回多少次了,去没事的。”
宁玲拉着婧的手臂说:“我‘宁大侠’来为婧姐保驾护航,怎么样?”宁玲向来都是自告奋勇的。
“好,有宁玲陪同婧,这还差不多。”叶静悻悻地打道回府了。
“唉,你们还走不走啊?”出租车司机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快,赶紧出发,火车要进站了!
去北京,有什么比救人一命还重要的呢?
手机嘀嘀地响了几声,陈医生掏出来看,是江城红十字会吕健发来的一条短信:造血干细胞捐献者已经出发,预计明天早上六点半左右到达。
陈医生声音有点激动:“干细胞捐献者已经出发,预计明天早上六点半左右到达。”
陈医生是在造血干细胞捐献者确定来的情况下,才做出吴量可以进无菌仓,移植前要进行大剂量的强化化疗,将恶性增殖的血细胞做一个彻底的清除。但化疗杀死癌细胞的同时,也会杀死所有正常的细胞,在此期间患者几乎没有免疫力,他们需要进入隔绝大部分细菌和污染的无菌仓,等待稍微有一点免疫力后才能出院休养。如果捐献者不来,后果不堪设想。
你知道吗?吴量在无菌仓身体上的白细胞就会全部杀死,如果没有新的血液补充进来,吴量就会死在无菌仓里。
吴量按计划进了无菌仓,护士带着他洗了个消毒澡,穿上杀过菌的病员服,走到自己的病房。
整个病房是环形的,外圈是家属探视的走廊,中间是隔离区和各个无菌病房。每个病房有一个巨大的窗户,窗户外就是探视走廊,中间隔着厚厚的树脂玻璃。
无菌病房只有六七个平方,陈设很简单,一张桌子,一张床,一把椅子,床头柜和洗手间。对着床有一台电视机。病人和家属通过窗户边的一只小电话沟通。
吴量进仓没多久,医生做了骨髓的穿刺,那是一种从锁骨下静脉穿刺埋下一根长15—20厘米的管子方便挂水,针在血管里穿出来穿回去,一共折腾了两小时,12点半,终于做好,一天24小时不停地挂药水。
熄灯时分,水房传来幽远的呜咽声。正准备进去打水洗漱的家属停住步伐,在门口等了许久,等那哭声渐渐停止,才提脚走了进去。这里偶尔也流传着病房里的消息,某床的病人化疗完成准备移植,兴奋地多吃了一只未加热的水果,结果肠胃感染进ICU,治疗方案重新调整,凭空多花了十几万。
化疗过程中,病人身体异常虚弱,吴量在上完厕所起身时,用力过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还好没有大碍。
无菌仓是恒温的,无论外面刮风下雨或者烈日酷暑都和里面没有一丝关系,经过层层过滤的空气被压缩进小小的舱室,气压都要比外面高一些。生命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本身的意义,像被严密地隔绝在仓外空气里的尘土。
捱过了漫长、痛苦的化疗,终于走到了移植这一步,吴量即将进行造血干细胞移植。浑浑噩噩中,时光很快就过去了,只能是通过走廊的明暗程度来猜测外面的天气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