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郡。
江陵县。
清晨,短暂的昏暗浑噩之后,蔚蓝渐起,艳阳高照,广袤无边的云梦大泽一片烟波浩渺,远处与天际连成一线,若非岸边有片片淤田,水中有丛丛芦苇,真的就让人有一种身处海边的既视感。
刘启终于抵达江陵县的时候,围猎进入了最紧张刺激的阶段。
但见在一片低洼的沼泽处,一头长着一米多长象牙的成年公象站在沼泽之中,用力扬起象鼻,发出阵阵怒吼。
那怒吼之声,足以震慑虎豹,但这怒吼声对于上千名在老猎户指挥下的江陵县兵而言,不过是临死之前的无能狂怒罢了。
因此,刘启简单看了两眼,旋即寻着刘盈所在的方向而去。
片刻之后,他见到了站在高台上,手中握着望远镜聚精会神的刘盈。
不过在向刘盈问安之前,他需要先应付一个人。
他的姐姐,池阳公主刘暄。
“弟弟?”
高台上刘暄眼前一亮,旋即毫不留情抛弃刘盈,哒哒哒哒跑到刘启面前,摊开手:“礼物呢?”
刘启:“……”
刘暄顿时不乐意了。
她和刘睿不熟,基本上就是过年的时候才见上一面,而这两年因为刘贾在长安养病的缘故,刘睿一直留在荆国,因此她和刘睿见面就更少了!
但就是这样,人家刘睿前两天过来的时候还不忘给她包了一份礼物!
虽说就是些小首饰,但样样精美,足见人家用心了!
而刘启可是她的亲弟弟!
居然空手来!
哼!再也不和你好了……刘暄噘着嘴不说话,但眼睛不时斜斜看看刘启,一副傲娇的样子。
但刘启不为所动。
嗯,或者说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毕竟他只是个初中生,这个年纪的男孩哪里能够猜出小女孩的心思?
吴臣慢慢走过来,笑呵呵地说道:“公主可还记得我吗?”
刘暄愣了一下,瞪大眼睛:“吴叔!”
吴臣点头:“没想到公主殿下还记得老夫!一别三年不见,公主已经长成大姑娘了!不知可有婚配?”
刘暄脸一红,低下头捏着衣角,有些扭扭捏捏:“吴叔,人家还小……”
吴臣笑而不语。
此刻他的目光并没有注视刘暄,而是看向高台之上。
在那里,位于四个白发苍苍老人中间,是一个器宇轩昂的青年人,只见他姿态沉稳,隐现高傲,身上的锦袍、扳指、玉佩等透着低调的贵气。
吴臣的神情有些凝滞,同时带着几分艳羡。
他现在已经是个十足的中年人模样了,可那个和他结义金兰,并且被他称为兄长的人却依旧年轻,剑眉朗目,气度不凡,越发如同戏文上所说的那般,是个十万怀春少女的梦……
许是感应到了什么,刘盈转过头,见到一个五络长须,从骨子里透出温和儒雅的中年人。
刘盈招招手:“贤弟快来!”
刘邦闻言看了过去,只觉得一阵心中一阵腻歪,有些槽多无口。
主要是‘贤弟’这两个字。
嗯,不是吴臣不‘贤’,而是他家那个孽障哪来的脸去喊一个比他年长的人为贤弟?
但吴臣却很受用。
他三两步登上高台,拱手行礼:“臣长沙王吴臣拜见太上皇,拜见皇帝陛下!”
刘邦笑着摆摆手:“免礼、免礼……”
刘盈则在自己身边让出了一个位置,示意吴臣站过来,旋即笑着问道:“如此场景可壮观否?”
吴臣用望远镜望了去,只见上千县兵从四面八方乘船将公象围的水泄不通,但却不进攻,只是敲锣打鼓发出恐吓,引逗那头公象在沼泽里到处乱跑。
嗯,这是在消耗它的体力。
毕竟沼泽里淤泥足有一两尺深,公象每一次奔跑都需要消耗比平地里多好几倍的力气。
而且围猎也是练兵,上千人步调一致,分进合击,或前进或后退,或骚扰或佯攻,一丛丛一簇簇煞是好看!
但吴臣内心却并没有什么波动。
大象,他长沙国多得是,就算是中原罕见的猛虎,他长沙国的山林里也是一窝一窝的……
所以,吴臣平日里没少组织军队猎户围猎这些为祸一方的猛兽,如今动用上千人就为了抓一头大象,属实是牛刀杀鸡!
但他是个情商很高的人,内心的想法丝毫不露,只是满脸赞叹的拍着刘盈马屁。
刘邦满脸鄙夷。
卢绾翻着白眼。
刘盈爽的一批。
他笑容满面问道:“忘了问了,你怎会在此?”
吴臣小声说道:“臣的封地附近出了一桩命案,有几十个似乎是跑船之人被歹人杀害,抛尸荒野……因此臣和晋王同去查看,恰巧碰到陛下使人传召晋王,因此就一同跟了来。”
他边说,边谨慎打量着刘盈的神色,尤其是说到那伙袭击者使用的战阵之术时,更是在心中仔细揣度刘盈神情。
但他有些失望。
刘盈这些年早已经历练成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因此脸上的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片刻之后,吴臣汇报完毕,沉默不语。
刘盈微微偏头问道:“你可知道死者究竟是谁?”
吴臣摇头。
刘盈再度问道:“可曾发下文书,让人前来辨认死者?”
吴臣摇摇头,拱手说道:“案发之地乃长沙国和南郡、衡山郡交汇之所,臣……”
他停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原因很简单,他只是个长沙王,自然无权干涉封国之外的地方。
于是,刘启走了过来,拱手行礼:“儿臣在来之前,已经行文南郡、衡山郡……以及衡山国,荆国各县,要求地方官员张贴榜文,寻找死者亲眷。”
听到‘荆国’这两个字,刘贾的神情稍稍凝滞一下,但最终一言不发。
刘盈则笑着拍了拍刘启肩膀:“不错!你做的很好!”
刘启低下头状似谦虚,但心里却乐开了花。
毕竟儿子总是渴望得到父亲的认可,刘盈的夸赞就是对他最佳的奖励。
刘盈脸上浮现几分促狭,挑了挑眉毛:“这南下一趟,心灵上成长了不少,身体上也成长了吧?”
刘启愣住,脸上闪现几分迷茫。
但以刘邦为首的沛县F4则放肆的笑了起来。
刘启这才恍然大悟,脸上满是羞涩。
刘盈凑到他耳边,开始‘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对话:“孔老夫子说过,少年人戒之在色!但孔老夫子还说过,食色性也!所以只需要节制即可……”
嗯,毕竟刘启是个男的,至少在现在这个大环境下属于不吃亏的那一方。
刘启越发羞涩,结结巴巴:“可、可母亲说少年人肾元未固,精气不满,不适宜和女子同房……父皇你不是也说过要等到姐姐双十之后再行婚假?”
废话不是,那是我闺女!自然要身体发育好了再成婚生子……刘盈摇摇头说道:“男女有别,不可一概而论。况且,我还等着抱孙子呢!”
刘启:“……”
刘邦抚掌大笑:“此举甚好!你这竖子总算是做点正事!”
毕竟他是古代人,奉行的是多子多孙的理念,刘肥那边倒是给他生了一堆重孙子,如今他就等着抱刘盈这边的重孙子了!
刘启满是踌躇。
古人早慧,再加上他是皇子,对于同龄人而言千难万难的美色唾手可得,尤其是他的同班同学中多得是早已拥有侍妾的‘男人’。
所以,当初面对着慎儿的投怀送抱、百般挑逗,他只是苦苦支撑罢了,其实他本人早就是蠢蠢欲动,迫不及待想要品尝一下禁果的滋味。
但没办法,他是个孝子,对于他母亲的话奉若圭臬。
可现在不同了。
有了刘盈的支持,他自然百无禁忌!
毕竟他和窦漪房在一起生活了足足十二年,对于自己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心知肚明!
因此,当他扯起刘盈这面大旗之后,他的母亲必然毫不犹豫的将那些‘糟粕’弃之不用,转而迎合刘盈的理念!
想明白了这一点,刘启顿时露出了憨憨的笑容。
只不过这笑容之中,隐隐还有几分如释重负,颇有一种打破玉笼飞彩凤,顿开金锁走蛟龙的既视感……
而在远处,围猎也接近尾声。
成年的公象纵然力量再大,但被上千人围堵在沼泽之中,来回折腾了近半个时辰,它精疲力尽的摇摇晃晃,只是不时扬起象鼻发出阵阵吼叫,只是所有人都听得出来它的外强中干。
刘邦扁起袖子:“接下来就轮到乃公表演了!”
嗯,他准备去给那头大象最后一击。
但刘盈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白纸晃了晃:“爹啊,你看这是什么!”
刘邦愣住,一脸悔恨交加。
他想要赖账,但刘启和刘暄都在这里,考虑到自己的‘大父’形象,所以他只能满脸苦涩的缩了回去。
好你个小兔崽子!我说你怎么匆匆把刘启叫了过来……刘邦瞪着双眼怒视刘盈。
刘盈只当没看见,笑眯眯地说道:“这头公象我并不准备杀死它……”
卢绾眉头紧锁:“怎么,你打算放虎、放象归山?然后等到它来年再回来糟蹋农田?真是妇人之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