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天雪地,大雪塞途,行人绝迹,但是在茫茫雪原里,却有一排小小的黑点在快速穿行。

这些正是刘盈一行的狗拉爬犁。

北海东岸平地雪深近丈,在这种环境下无论是驯鹿还是马匹都无法行走,唯有体形较小的狗才能在雪地上飞奔,此刻那些从本地部族找来的猎人驾驶着爬犁,在外人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冰原上准确找到方向。

嗯,其实找寻道路这件事和他们的关系并不大,主要靠的是拉爬犁的狗。

毕竟雪橇犬是一种工作犬种。

而且相比于诸如猎犬、寻回犬、防暴犬、缉毒犬之类的其他工作犬,雪橇犬的自主能动性更强一些,这也是二哈号称‘撒手没’的原因……

刘乐坐在最中心的车辆上,身上穿着紫貂皮袄、棉夹裤、牛皮面的毡靴,头戴狗皮风帽,脸上蒙了一条毛巾,毛巾的边缘已被呵气蒙上一层白白的霜雪,豆豆眼好奇且警惕地打量着四周,手中紧紧握着一杆使用米涅弹的燧发枪。

无他,远处有阵阵狼嚎。

但刘盈却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有幸做过一条二哈的主人,对于这种傻狗了如指掌,因此他很清楚,远处那并不是狼嚎,而是先遣探路的队伍携带的雪橇犬在瞎坤巴叫……

“弟弟,你说的那种海豹跑得快嘛?”

刘乐有些紧张,没话找话。

刘盈头也不回地说道:“跑不快,但游泳贼快!”

刘乐满脸茫然:“游泳?这么冷的天还要到水里游泳?而且,那不是豹吗?”

刘盈扭过脸:“海豹就一定是豹了?老婆饼里有老婆吗?卖夫妻肺片的都是杀人犯了?人家海豹只是长得像豹子,又不是真的是豹子!”

刘乐瞪着豆豆眼:“你什么态度?”

这一拳三十年的功力,我挡不住,我溜了……刘盈沉默,只是叫停了爬犁,换到了刘如意坐的那个爬犁上。

刘如意满脸嫌弃。

刘盈拍了拍刘如意的肩膀:“有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你要不要承担?”

刘如意歪着头:“我能拒绝吗?”

刘盈颔首:“当然可以。但要按照抗旨不尊论处……”

刘如意:“……”

许久之后,他才咬着牙问道:“什么任务?”

刘盈笑着说道:“我听人说此地有一种硕大无比的白熊,到时候若是真的见到了,你能当诱饵吗?放心,我的枪法贼好,保证一枪把它撂倒!”

刘如意沉默不语,开始背诗:“煮豆燃豆萁,漉豉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

刘盈仰头大笑:“跟你开玩笑的。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爹能饶了我?”

刘如意也附和着尬笑了起来。

不过他的眼神中满是对刘盈的猜疑,有些暗暗后悔没有跟着刘邦一起缩在行宫打牌……

这一刻,老父亲带给他的是满满的安全感。

……

北海行宫。

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阳光中,刘邦和卢绾并排蹲在墙根,保持着同样的农民揣姿势,双眼放空,百无聊赖。

不知过了多久,卢绾用手肘捅捅刘邦:“要不,你去认个错,咱俩再回去接着打牌?”

刘邦将脑袋扭到一边:“不去!臭婆娘不来请乃公,乃公绝对不回去!”

嗯,他指的臭婆娘自然是吕雉。

此刻他被赶了出来的原因,在于他老了,手抖,于是出老千的时候被吕雉抓了个正着!

至于卢绾,则单纯是兄弟义气……

卢绾满脸无奈:“可是这外面好冷啊,我穿这么厚都有些顶不住了……”

刘邦讥讽道:“从前咱俩小的时候沛县也下大雪,那时候咱俩穿的是啥?麻衣塞稻草!不照样到处乱跑着玩?你再看看现在,锦帽貂裘,还说冷?依我看,都是酒色害了你!”

你这话说的丧良心……卢绾皱眉:“那时候咱俩啥岁数,现在啥岁数?再说了,我只有阿虞这一个女人!话说,你真的不打算回屋?”

刘邦满是傲娇:“不回去!”

卢绾嘿嘿冷笑两声:“我懂了,你是想要把自己冻出毛病,然后让弟妹心疼!”

卧槽,被这厮看穿了……刘邦内心一紧,但装作你这凡人岂能知晓本尊心中所想的样子,不屑地说道:“指正,那是嫂子,毕竟乃公比你大半个时辰,这是我爹亲口说的,错不了!”

呵呵,看来乃公猜对了……卢绾笑而不语。

毕竟他和刘邦同年同月同日生,属于是光着屁股玩到白发苍苍的交情,自然就像是对方肚子里的蛔虫一样,不用多说,只一个神情就能知道对方心中所想!

刘邦脸上的神情越发傲娇:“再有,那臭婆娘铁石心肠,乃公就是今天就死在她面前,只怕她也不会掉一滴泪,就别说只是生病了!”

他边说,渐渐被自己言辞洗脑,开始变得感伤起来。

于是,他用低沉而沙哑的嗓子吟诗:“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啪啪啪!

在他身后,突然响起鼓掌的声音。

刘邦猛地转过头,看到的就是一脸戏谑的吕雉。

“哼!”

刘邦赌气的再度将脑袋转了过去。

皇帝哥哥的爹好像小孩子哦……卢虞为了不让自己笑出声,强行将脑袋转到一旁。

吕雉笑吟吟说道:“怎么,儿子才走两天半,这就开始想了?”

刘邦再度冷哼。

吕雉随手抓过刘炎,问道:“大父刚才念的诗是谁写的?”

刘炎满脸懵逼。

毕竟他只是个刚断奶没两年的奶娃,连蒙学都还没有上过呢!

吕雉笑笑,回头看向刘启等人,问道:“你们呢,有谁知道这是谁的诗?”

窦漪房装作漫不经心看了看刘启,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于是,刘启站在原地不动,装作一脸茫然的样子。

毕竟作为庶长子,他的出生就带着些许原罪,为了防止木秀于林,这种风头出不得!

刘德则毫无顾忌的走了出来,昂起头:“回大母的话,这是父皇写的诗,收录在《今上诗集》第五卷第九十四页,名字叫做《鹧鸪天·重过阊门万事非》,不过我有些不懂里面的句子……”

吕雉摸了摸他的脑袋表示赞扬,转过头看向刘邦:“听见了吧?一个人躲在这里偷偷摸摸念儿子的诗,还说不是在想念儿子?”

“躲?乃公哪里躲了?”刘邦气不过,高声说道:“乃公这不是被你赶出来了?”

吕雉瞪着卡姿兰大眼睛:“你吼我?你居然吼我?”

刘邦满脸懵逼。

学到了!学到了……卢虞睁大眼睛。

卢绾歪着头:“一个人?那我呢?”

吕雉笑了起来:“听说过那句戏词吗?羊不离左,左不离羊吗?你俩就是那羊角哀和左伯桃,谁也离不开谁,自然只能算一个人!”

卢绾愣住,旋即大笑出声。

这就是吕雉,刘邦之下的第二人,当初在沛县时刘邦身边能有那么多人心甘情愿的追随他,离不开吕雉的功劳。

毕竟当年刘邦落草芒砀山,没吃没喝,人心散了的时候,是吕雉偷摸带着吃食找到刘邦,并且在事前没有沟通的情况下,和刘邦演了一出戏。

刘邦假装感到吃惊,问吕雉官府都找不到他们,吕雉如何找到他们?

吕雉则一脸云淡风轻,故意大声嚷嚷,季所居上常有云气,故从往常得季,意思就是云从龙,刘邦并非凡人!

重要的是,她还不停在沛县散播同样的言论……

然后就是喜闻乐见的环节。

沛中子弟或闻之,多欲附者矣……

但刘邦依旧满脸傲娇。

毕竟他是被吕雉毫不留情的从牌桌上赶了出来,如今吕雉没有道歉他就回去,这不就显得很没有面子?

卢虞有些迷茫的眨眨眼睛,靠近虞姬问道:“娘,谁是羊角哀和左伯桃啊?我怎么不知道?”

虞姬满脸嫌弃:“当初叫你多读书,你不读,现在听不懂了吧?”

你什么时候让我多读书了?不是你让我多练舞,保持体态以色侍人,才好把皇帝哥哥迷得不要不要吗……卢虞满脸委屈。

吕雉耳朵动了几下,扭头说道:“羊角哀和左伯桃都是春秋战国时期的燕国人,二人结伴去楚国,但正值风雪交加、天寒地冻,两人衣衫单薄,干粮殆尽。左伯桃为了不使两人都死于冻饿,脱下衣服,将干粮交给羊角哀,鼓励他去楚国谋取功名,自己钻进树洞冻饿致死。羊角哀在楚国获取功名后,返回二峰山,安葬了左伯桃,在他墓前自尽……”

蓝瘦,想哭,但哭不粗来……卢虞眼眶红了,只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攻城锤狠狠的撞了一下。

吕雉有些失望。

她现在百无聊赖,因此想要看到一个小姑娘梨花带雨模样来让自己开心开心……

但卢虞却没有如她的愿,所以她准备放大招了。

“巧了不是?就在刚刚有宫人来报,说是长安大剧院最红的梨园班到了,等下让他们唱个‘左羊之交’的全段给咱们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