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仍在继续。

昨日的雨,一反夏季的雨来得快去得快的常态,断断续续的整下了一个晚上,早晨的时候暴雨继续,仿佛天漏了一个窟窿,一时间倾盆如注。

风也更急了,丝线般从房檐流下的雨水开始摇曳,打湿了整条回廊。

行宫内的人工湖上,雨滴打出点点涟漪,好像水面开出的昙花,方开便谢,方谢又开。

“阿嚏……”

刘盈裹着被子,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

他,淋雨后感冒了。

这就是强行装逼的代价……

“陛下,吃药了……”卢虞提着一个食盒,扶风摆柳般走了进来。

许是经过外面回廊时被雨水淋了一下,她穿的那件大红色的纱裙贴在身上,纤腰长腿,满是别样的**。

但刘盈不为所动。

这不是因为他此刻浑身酸痛有心无力,而是他心中浮现出了一个滑稽的念头。

大郎,喝药了……

卢虞对此一无所知,只是欠身坐在床边,给刘盈展示了一个完美的背影。

此刻,她的脸上既有崇敬,也有满满的幸灾乐祸。

人间之神,原来也会生病的呀……卢虞用汤匙拨动碗中的姜汤,眉眼弯弯满是促狭的味道。

嘲讽我?你看我病好了扎不扎你就完事了哦……刘盈擦了擦鼻涕,顺手去接过玉碗。

但卢虞不愿,她此刻扮演的人设是一个温柔贤淑的妻子,要亲自给生病的丈夫端茶递水、嘘寒问暖,喂药自然也不能例外!

所以,她拒绝了刘盈之后,努力做出一脸贤惠的样子:“啊,张嘴喝药了……”

刘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还是木着一张脸听话的张开嘴。

下一秒钟,他做出满脸痛苦的神情。

“你,你是要烫死朕吗?”

“不烫呀……”

卢虞尝了一口,脸上也做出如刘盈一般的表情。

“好烫好烫……”

“那就先放一会再喝吧,嘻嘻……”

“哎呀,人家从来没有服侍过人嘛……”

刘盈满脸控诉。

卢虞满脸委屈。

下一秒钟,她攥着拳头给自己加油打气:“小鱼儿,你可以的!下次一定……下次一定会做到最好的!”

神经病!还有下次?就不能盼我点好?什么心态……刘盈默然不语。

卢虞脸上浮现出满满的讨好情绪,从食盒里拿出一个小罐子,打开,顿时浓香满室,只可惜刘盈感冒鼻塞,不过华夏美食讲究色香味俱全,刘盈虽然闻不到味道,但至少罐子里的粥看起来样子不错。

于是,他有些食指大动。

不过他没有表露出来,毕竟现在他扮演的是一个生病求关怀且傲娇的弱者角色……

卢虞满是邀功的样子举起小罐子:“皇帝哥哥,这是人家亲手为你熬的皮蛋瘦肉粥,要趁热喝哟!”

刘盈愣了一下,顿时有些犹豫。

毕竟卢虞是个从小就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有一次她兴致勃勃的要‘洗手做羹汤’,于是就开创了咸版银耳莲子羹……

这不可怕,可怕的是她在莲子羹里放了冰糖,又放了盐,美其名曰增加一点复合型口味,更可怕的是还好刘盈发现的及时,否则她还打算再放点红油、香菜,增加点不一样的颜色……

属实恐怖!

所以,刘盈看着这罐子他闻不到什么味道的皮蛋瘦肉粥,顿时瑟瑟发抖起来。

见到刘盈的神色不对,卢虞顿时噘着嘴委屈道:“这次不会啦,人家可是按照太官丞的指导,一点不差的做的呢!不信你问娘,娘吃了都说好!”

早说啊……刘盈这才放下心来。

太官是宫中的庖厨机构,类似御膳房,有太官令和太官丞两个官吏,其中太官令主管的是行政和财物之类的杂项,而太官丞则主管烹饪,相当于是行政总厨。

因此,有了太官丞的监督和指导,这碗皮蛋瘦肉粥味道应该不差。

刘盈接过罐子,试探的喝了一口,在卢虞满脸紧张中慢慢舒展开了眉头。

虽然他现在感冒,舌头品尝不出什么味道,准确的说是尝不出鲜味,但只要不是黑暗料理2.0,他还是不吝赞美。

“不错,用心了,比上次强的太多!”

“说说吧,想要什么奖励?”

“先说好啊,朕现在生病了,身子弱,你可不要对朕有什么非分之想!”

卢虞愣了一下,先是喜上眉梢,接着一脸娇嗔:“皇帝哥哥最坏了,生病了还不忘调戏人家!人家不依了啦……”

嗯,她此刻扮演的是娇妻,因此不用皇后也可以用作自称的‘朕’,也不使用平日里用的最多的‘我’,而是夹着嗓子自称‘人家’……

腻歪、恶心……刘盈一脸木然的喝粥。

过了一会,卢虞终于满足了自己的表演欲望,试探性地说道:“皇帝哥哥说过,封禅结束之后要东巡大海,现在还去吗?”

刘盈想了一下,点头说道:“当然。毕竟我修的这条长(长安)青(青岛)铁路,为的就是在帝国东方打造一个超大规模的工业基地,以此来和关中形成互补……”

“况且夏季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应该不至于影响到咱们出游……出巡。”

捉到你了哟……卢虞一脸你又被我猜到了的样子,但还是难掩喜悦之情:“那我要去看大海,还要坐大船出海钓大鲲!”

刘盈用手指弹了弹装着皮蛋瘦肉粥的罐子,笑吟吟:“看着这碗粥的份上,安排!”

卢虞满脸感动,得寸进尺:“那,那我们回去的时候能再去燕国转转吗?我这个燕国公主从出生开始,还没有去过燕国呢!而且听我娘说,我爹曾经在燕国给我娘修建了好大一座宫殿,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没去住过一天……”

刘盈正要说话,却听到门外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抬头望过去,只见来的是装作一脸嘘寒问暖的吕雉。

“儿砸,你可好些了?”

“回母后,儿臣好多了。”

吕雉愣了一下,卡姿兰大眼睛满是疑惑。

作为‘妈保男’的典范,吕雉自封的‘知子莫若母’女侠,她深知刘盈从小到大生病和不生病是两个人,不生病时是个正常人,可一旦生病之后,就脆弱的一批,一副需要所有人的关怀否则就不能活的样子……

重要的是,那是个小气又记仇的人……

所以,如果他在生病的时候,谁没有表现的关怀备至,那等到他病好了之后……

因此吕雉才会觉得,今日的刘盈有些不按照套路出牌……

刘盈嘴角扬起,半沙哑着嗓子问道:“外面的雨下的怎么样了?是只有咱们这边下雨,还是各地都下雨了?”

吕雉侧目,一副你问我我问谁的样子。

毕竟她此刻的人设是颐养天年的太上皇后而不是干涉朝政的吕后,每日都在自我催眠自己不是华南虎,而是华南金渐层……

因此,莫谈国事!

另一边,卢虞举起手:“我知道、我知道!”

刘盈言简意赅:“说。”

卢虞很是认真的回答道:“我听大舅说,咱们这边雨下的最大,很多地方的小河沟都漫出来了……然后整个泰山郡,还有齐国和鲁国以及北边的赵国都在下雨!”

“可能,抗旱要变成抗涝了……”

刘盈‘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大旱之后有大涝。

毕竟在天旱无雨的时候,水汽都集中在空气之中,一旦遇到冷空气必然会有一场倾盆大雨。

刘盈暗暗庆幸。

还好之前为了抗旱,各地挖了好多用于灌溉的水渠,三五日浇灌一次,始终让土壤保持温润,不至于引发洪水和泥石流。

嗯,简单来说,就是久旱之后,土地会变得僵硬,甚至硬得炸裂,土壤通透性会变弱。

如果此时暴雨,土壤的渗透和涵养水的能力会减弱,与此同时,干燥的土壤突然遭遇强降雨,暴雨无法从地表渗透,从而形成洪水,而干燥的土壤还很容易被雨水冲刷导致脱落,形成泥石流。

因此,刘盈现在最担心的,其实就是黄河泛滥。

早在春秋战国之时,黄河这条母亲河就已经变成了后妈河,而且还进入了更年期,脾性谁也摸不透……

因此即便是在后世修好了一系列诸如小浪底水库之类的水利工程设施之后,也没人敢保证黄河不会泛滥决堤……

于是刘盈点头说道:“帮我把大舅还有左丞相叫来,我有事要和他们说。”

嗯,吕泽如今挂了一个‘参知政事’的头衔。

这是吕雉的建议。

毕竟刘盈生病的消息是瞒不住的,虽然他这是感冒,小毛病,但旁人未曾亲见又怎会相信,三人成虎之下还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呢!

所以,需要有一个自家人来镇镇场子……

刘盈本来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但当时吕雉说的时候刘邦并没有表示反对,于是他自然也就懒得拒绝吕雉。

反正小感冒属于星期病,三五天就好的差不多了。

听到刘盈的话,吕雉点点头就要离去,但卢虞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药、药……”

切克闹……刘盈眨眨眼睛。

卢虞指着放在一旁的玉碗:“药还没吃呢!”

这可是她为了刷一个贤妻称号而在厨下忙活了好久的产物,浪费不得!

刘盈笑了笑,端起不再烫嘴的姜汤一饮而尽。

卢虞这才满足,在吕雉‘年轻人就是会玩’的眼神中,继续扮演着温婉贤淑的小媳妇,低头垂目,很是麻利收拾起来,旋即蹲伏行礼,再度拎着食盒,水蛇腰扭啊妞的,摇曳风情的晃着一个饱满如同蜜桃的屁股走了。

……

泰山行宫,山明殿。

暴雨仍在继续。

水滴溅到青石板上,一个个水泡乍起乍灭,天空中倩云密布,即便此刻已经过了上午十点,但天地间却仿佛是黄昏一般,以至于这间修建自秦朝时期的宫殿显得尤其黑暗,甚至要点燃蜡烛用于照明。

毕竟这座行宫远离工业区和城镇,自然没有电,也就没有电灯可用。

不过这对于刘邦来说完全够了,甚至还有些享受。

天昏地暗,大雨倾盆。

此情此景,依稀让他有了回到从前的沛县,独坐在泗水亭的感觉。

那时候的他,每日想的是和那帮老兄弟逍遥快活,今朝有酒今朝醉,不至于和现在一样,即便是已经退居二线,成了太上皇,可依旧有操不完的心……

毕竟他现在有许多儿子。

儿子多了,烦恼的事情也就多了……

殿外,长长的回廊两侧,三五步就是一个手持长戟,腰挎短刀的禁卫,即便是此刻暴雨倾盆,他们的衣衫早就被雨水打湿,但他们依旧站的笔挺,没有丝毫懈怠。

因此从回廊尽头走来的一个中年男子,就显得有几分局促和紧张。

此人,正是曲逆侯陈平。

而他还有着让如今的大汉群臣,即便是诸侯王都为之侧目的身份,护军中尉。

大汉戴笠!

在两行杀气腾腾的甲士注视下,陈平披着蓑衣缓慢前行,岁月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但他的身形显得有些佝偻,看上去很是阴郁。

毕竟他说过,‘我多阴谋,是道家之所禁’……

渐渐地,陈平走到殿门口,微微低头看着笠帽边缘滴下的雨水,缓慢移动脚步,离紧闭的殿门又近了几步。

太上皇家令魏无知走了过来,拱手说道:“太上皇吩咐了,曲逆侯可步履而入。”

不是剑履,这里是皇家行宫的内院,即便是如吕泽和王陵这样人尚且不能佩剑,就别说陈平这个护军中尉了。

毕竟陈平只是个干阴私之事的人,纵然大权在握,但地位却不会显赫。

陈平颔首,解下蓑衣斗笠,上前推开殿门,朱漆木门表面微湿,手指摁在门板上感觉有些冰冷,一如此刻殿中的阴冷。

“查清了吗?”

刘邦的声音在空空的大殿回**。

陈平此刻尚未适应殿中的昏暗,一时间有些不知道刘邦到底在哪,但他还是第一时间拱手下拜:“回太上皇的话,正在查……已经有些眉目了。”

于是,大殿上再度响起了刘邦用极具特色的沛泗口音的骂娘声,只不过有些含糊不清,只能隐约听见一些只言片语。

比如‘不省心’、‘假酒害人’之类莫名其妙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