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地行舟……

窦广国摇了摇头,将这个词从脑海中甩出去,转而问道:“那些蒸汽挖掘机不会也要现场组装吧?”

船长瞪大眼睛:“总督果然聪颖,一猜就中!”

这一下,不仅窦广国懵了,就连站在旁边凑热闹的樊伉也是满脸震惊。

这些工程机器可和桨帆船不同。

虽说埃及人造船技术很差,但地中海对面的希腊人却擅长造船,因此只需要搭建船台,让他们依样画葫芦就可以了。

毕竟木头船并不存在代差,而且还有钉子,大大降低了造船的难度。

但樊伉却丝毫不相信,凭借着诸如埃及、希腊这些大字都不识一箩筐的半文盲,能够组装一台现如今地表科技最强的蒸汽挖掘机!

船长看向樊伉,笑着解释道:“公子莫非忘了,那些蒸汽挖掘机大小如同一间房子,不拆成零件,如何能用海船千里运输?”

“在下这条‘跑快快’号飞剪船属于是特殊改造过的货船,但这次也只运输了一台半挖掘机,剩下的零件还需要装载到另外一条船上……”

跑快快……窦广国隐约猜到了为何会是这么个名字,憋笑颔首,表示认可船长的说辞。

跑快快……樊伉嘴角垮了一下,决定等下乘船回国的时候,打死也不坐这条船!

但船长对此早就习以为常,面不改色继续说道:“至于后续的组装、操纵、维修,自然由雄楚重工派专人负责,总督只需要照料好那帮家伙的衣食住行和人身安全即可……”

“比如那些人,还是让她们尽量远离……”

樊伉顺着船长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见到的是夕阳下,灯火通明的一串院落。

那里的建筑颇具地中海风情,几乎全是圆弧形状的结构,比如随处可见的拱门、马蹄状的门窗、包括墙体、护栏、门窗框架乃至于屋顶上使用的筒瓦等等等等。

窦广国嘴角抽搐了两下。

他已经猜出了那座建筑究竟经营的是什么勾当。

毕竟此刻天色已晚,行人大多归家,但那里却人声鼎沸,载歌载舞,许多穿着清凉的少女花蝴蝶般在商贾、水手和码头工人之间穿梭,既兜售酒水、烤肉、果干,同时也在兜售自己……

而且他还听到了一个大嗓门在吆喝。

“……来自罗马卡普亚,热情奔放的罗马公民,有谁来带走她?”

“……日耳曼金发女战士,强劲勇猛,有敢于挑战的吗?”

这一刻,窦广国的脑海中情不自禁浮现出了曾经看到的画面。

灯火阑珊处,一个个或盛装打扮、或奇装异服的少女如商品般走上舞台中央,极尽搔首弄姿之能事,不时撩起裙摆,露出胸膛,**着台下血脉偾张的男人,以期将自己卖个好价钱……

同情,忿怒,心向往之。

窦广国也不知道自己当初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但和那次一样,他并不打算干涉。

只要按时交税,那么这种场所就可以照常营业。

因此当那名船长嘟嘟囔囔着什么短租不如买断,什么你买一百次她依旧不属于你,但把一百次的钱省下来却能直接将她买走巴拉巴拉的时候,樊伉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公车私用。

鄙视!

于是窦广国看了看入港货物清单,点头问道:“酒呢?在哪条船上?”

船长指着最东边的泊位:“那里就是了,正在卸货,共一万桶,每桶五十斤,朗姆酒原液,售卖的时候掺水三到四成……”

窦广国点头表示了解。

这些酒精度数很高的朗姆酒,将会是接下来一段时间埃及总督府的主打商品。

不仅是卖给那些嗜酒、嗜甜如命的罗马人,更多的是想要通过马其顿人,售卖给北方的日耳曼人,以及生活在东欧大草原上的游牧部族。

拓宽商路,形成友好的贸易伙伴关系,实现真正的一带一路……

窦广国回忆了一下当初收到的指令,嘴角扬起的同时,脸上也满是疑惑。

毕竟指令上还说,让他从马其顿人手中赎买一座名为拜占庭的小城市,并将之更名为君士坦丁堡……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君士坦丁堡的地理位置很好,即便是没有收到长安的指令,窦广国也并不打算将之让给马其顿的菲力五世!

只不过他当初的想法,是联合希腊、塞琉古对其施压,让菲力五世主动从城中撤出,将之归还给城市曾经的主人和建造者,也就是那些已经投奔了汉国的高卢人……

但既然刘盈说要保持两国亲善,不允许巧取豪夺,那他自然也就不去做那个恶人。

反正如今的汉国有的是钱,花点就花点呗!

问题的关键是不用他埃及总督府花钱,赎买城市的钱是汉国中央,准确的说是刘盈个人小金库拨款。

当然了,这样的后果就是这座城将会是刘盈的私产……

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因此这次和工程器械一同运到苏伊士港口的,还有整整一船,专用于海外贸易的银元!

汉国官方制定的标准,是一个银元换一百枚五铢钱,但实际上在地中海这片主要使用银币,少量使用金币和铜币的地方,基本上一个银元能换一百多一点的五铢钱。

当然了,是重量。

准确的说,是纯铜的重量!

毕竟罗马人带坏了这边的风气,他们家铜币的含铜量低的吓人,导致所有和罗马人贸易的地中海国家,都在自家铜币里也加入了大量的杂质……

汉国自然也不会吃这种亏,银铜兑换的时候要么就是兑换纯铜,要么就是只兑换汉五铢。

汉国的五铢钱周围有一排锯齿,既防止了奸商锉削铜钱,收集铜屑牟利,同时也增加了防伪的效果!

毕竟五铢钱的价值不高,如果不是在铸币的时候使用机器磋磨锯齿,而是纯手工磋磨的话,那造假钱,基本上和做慈善没有太大差距……

就如同新闻中说的那样,花十万买了机器和材料,结果造出的钢镚仅价值四万……

等到开始卸载银币的时候,足足一千名精壮的总督府卫队士兵排着队走来,火把、提灯将整个码头照的亮如白昼,同时眼神杀气腾腾的看着那些充当力工的罗马战俘。

毕竟这是钱,武装押运很有必要。

但其实他们多虑了,罗马战俘或许人品并不足以让人信任,但他们不是傻子,懂得什么钱可以拿,什么钱不能拿。

最重要的是他们这段时间一直格外卖力,丝毫没有作为奴隶的偷奸耍滑。

嗯,其实按照汉国强迫罗马签订的契约,这些战俘完全称不上奴隶。

他们不仅可以获得足够的食物和衣服,而且他们和这里的汉人码头工一样,每四日休沐一日,并且还能获得一定的劳动报酬!

所以,要说怨恨,他们只怨恨那些不管他们死活的罗马元老院。

对于汉人,他们只有感激。

而且隐隐约约间,他们从周围的那些汉人身上,感受到了什么才是人类文明的灯塔……

只可惜他们从周边的那些汉人口中了解,汉国有些排外,他们这些长着和汉人不相似面容的外国人,完全没有获得汉国公民身份的可能……

否则,他们真的想要努力攒钱,等到被汉人释放之后,移民东方,去融入那个强大且文明的国家!

“真是有钱啊……”樊伉从人群后探出脑袋。

在他面前,是一箱箱装满银元的大箱子,此刻正顺着轨道运往远处的马车。

“嗯。”窦广国轻轻点头。

“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给了他们……”樊伉挠了挠头,恨不能冲出去扛一箱就跑,反正他是皇帝的表弟,应该,也许,或者不会被人打死的……吧。

窦广国笑了笑:“给出去怕什么,你瞧那边,银子不就又来了?”

樊伉顺着窦广国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里同样是亮如白昼,一个个封装好的箱子有条不紊的被吊臂举起,慢慢放到甲板之上。

“嗯?怎么又运走了?”樊伉皱眉问道。

窦广国解释道:“那些虽然是银币,但你可以将之理解为银矿,毕竟不是大汉的合法货币,需要重新熔铸之后才可以流通。”

樊伉恍然大悟:“这就是皇帝表哥之前说的,要让全天下的人都使用汉国的钱!”

窦广国点头:“正是如此,这些银币和挖出来的银矿一起,需要运到尚贤堂在安蛮都护府的总部,然后在那里融化,铸造,最后再运往有需要的地方充当货币。”

“尚贤堂?铸币?”樊伉眼神骤然凌厉了一下,紧接着归于平静。

毕竟他心里很清楚,尚贤堂的真正操纵者究竟是谁,但话虽如此,一个明面上的私人商社,居然拥有铸币权,也实在是让人有些匪夷所思!

更重要的是,为了海外扩张,尚贤堂甚至还拥有司法权和军队!

如此庞大的组织,他的那个皇帝表哥自然可以将之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但问题的关键是,尚贤堂,将来会不会尾大不掉?

这,是一个问题!

不过这个问题,和现在的他没有什么关系。

此刻,他只是看着远处微微愣神。

在那里,银元的数量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本来以为卸下来专门供埃及总督府赎买拜占庭的银币数量,充其量不过一二十辆马车,总重量不过二三十吨,但此刻,他觉得这个数字翻上一倍也不到头!

“这么多钱,都是给那谁的?”

“当然不。”

窦广国笑着摇头。

毕竟此时的君士坦丁堡仅仅是一座木头围墙的城堡,人口不过数千,虽然他在地图上随手画了一道,切割走的疆域让马其顿国王心疼的好几天没有睡着觉。

但说到底那只是单纯的土地而已,没有人在上面生活劳作,就一文不值!

所以赎买君士坦丁堡及其周边土地的费用,仅仅是两吨银币,一辆四轮马车就足以装下并运走。

于是,窦广国解释道:“只有那一辆车上的银币是买地的钱,剩下的钱是用来维持市场流通,比如咱们购买橄榄油、葡萄酒,还有诸如陛下想要的迷迭香、七里香等异域香料的费用。”

“有进有出,才能让汉国的银元在这里流通,取代市场上那些杂七杂八,劣质且需要计算兑换比例的钱币。”

“道理我都懂……”樊伉歪着头问道:“可皇帝表哥从哪弄来的这么多银子?不是说国内的白银也不多吗?这才多久,银子就多到要运到国外充当货币了?”

窦广国同样一脸茫然:“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人说过,陛下如今又惦记着改革币制,准备取缔原有的铜五铢钱,转而使用那些混杂着白银的铁钱作为同等价值的货币……”

“嗯,叫什么钢镚,虽然铁的含量比较多,但里面有白银,百姓就算是拿铜钱兑换,也不会吃亏……”

樊伉收起脸上的疑惑,不无得意的笑着说道:“等我回去了,专门找皇帝表哥问问,到时候皇帝表哥要是同意,我就给你发电,免得你胡思乱想睡不着觉……”

窦广国无声笑笑:“嗯,对了,你怎么不跟着许安一起走?我记得之前你不总嚷嚷着想要早点回去,远征舰队返航的时候,我还到处找你来着……”

樊伉摆手:“我也想坐他们的船回去来着……但我问了一下,远征舰队这次并不是原路返回,说是什么要绕一下,先去新大陆,然后再顺着风抵达好望角……”

“我要是坐了他们的船,这时候还在大海对面飘着呢!”

窦广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我说杜但出发之前,怎么满市场买柑橘,用白糖腌渍成果酱,还买了好多奇奇怪怪的蔬菜去做成酸菜,原来是准备横跨大洋啊……”

樊伉说道:“对呀。他们之前不需要准备那些东西,是因为靠着海岸线航行,随时能补充新鲜蔬菜和水果,因此就不担心会得、得……得那个什么病来着?”

窦广国笑着说道:“坏血病。”

“陛下说了,这是因为缺少维生素导致的一种疾病,但那是完全没有吃维生素六十天之后才会发作的一种疾病,因此只需要备上点柑橘、酸菜,就完全可以预防这种疾病的发生!”

“这么说来,杜但受命远征舰队总指挥,也不算是托了父辈的恩泽……”

父辈的恩泽……樊伉咂巴咂巴嘴,总觉得对面那厮在暗搓搓的阴阳怪气什么。

可那厮难不成忘记了,他能够身居高位是因为裙带关系?

乌鸦落在猪背上,谁比谁黑啊?

……

大西洋,南美洲东岸。

远征军旗舰‘财神来敲我家门’号上,远征舰队总指挥杜但双手扬起,脸上满是蛊惑:“从陛下画的海图上看,若是我们继续向南,就可以绕开这片大陆的最南端,然后一路向西回到大汉!”

“环球航行的壮举,将在你我手中完成!”

“这,将是我等名垂青史,永远不会被后人忘记的壮举!”

在他对面,那些出身功臣勋贵家庭的船长、大副之类的军官一脸心动。

毕竟军功贵族相比于地主阶级的士大夫,更青睐开疆拓土,彪炳史册,如今这种他们听说过,且笃信的事情将要在他们手中完成,如何不能让心向往之?

但许安却当头一盆冷水浇下:“你海军私自变更航行路线,有考虑过后果吗?”

“别的不说,你准备的物资足够吗?皇家海军的士兵已经在船上漂了这么多天,有问过他们愿意再跟着你们去茫茫大海上探险吗?”

“要知道,那只是理论上的航道,要想将之实践,不付出血的代价恐怕很难!”

“士兵的命重要,还是尔等彪炳史册重要?”

这一刻,那些出身平民的海军军官,默默站在了许安身后,冷眼看着对面的袍泽。

他们虽然没有明说,但已经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选择。

杜但左看右看,慢慢打消了之前的想法。

他倒不是怕内讧,主要是许安说的一句话提醒了他。

海军私自改变航道!

这种罪名可大可小,若是刘盈不想计较,最多就是痛骂他几句,罚酒三杯就算是揭过去了,但若是有人构陷或是什么别的情况之下,抄家灭门也不为过!

毕竟这是皇家海军,不是他个人的船队!

而对于他这样的功候子嗣来说,首先要做到但求无过,接着才能去建功立业,而现在他成功远征地中海,完美完成了出海之时的作战计划!

功劳,已经够了!

于是他看向有些剑拔弩张的船舱,笑着摇头说道:“繁阳君(许安)说的是,我等此刻确实应该扬帆返航,至于完成全球航行的壮举,可以等下次再来!”

“我觉得,此事,舍我等其谁!”

许安这才放心,扭头问道:“派出去的探索队回来了吗?”

毕竟他们虽然有粗略的地图,但到底沧海桑田,重要的是图上并没有标注当地土著究竟是哪个部落,因此舰队停在海岸线上,派出小分队前去探路也很正常。

至于探索队的成员,自然是三等人……嗯,是很擅长步战的海军陆战队……

片刻之后,甲板上多出了几个比比划划的红脸汉子。

这些,自然是当地的土著。

虽然他们和汉人互相听不懂对方的言语,但人类的交流手段并不局限于语言,比如手势,就足够让汉人和土著之间完成简单的沟通。

而在此刻的长安城,名为批阅奏疏,其实在一颠一颠打着瞌睡的刘盈猛然惊醒,脸上露出了满满哭笑不得的神情。

“原来,你丫还活着……”

他轻声呢喃两声,在殿中內侍有些莫名其妙的神情中,默默从桌子上抽出一张白纸,撕开,接着从怀里摸出一条类似于干枯海带一样的枯树叶,慢慢悠悠撕成小条,十指微颤,笨拙、缓慢的卷了个卷。

然后,他带着几分急促的将纸卷叼在嘴里,点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咳、咳、咳……呸、呸、呸……”

无他,多年没有抽烟,且抽不惯这种没有过滤嘴的卷烟。

而在宣室殿中,侍立着的中行説等人目瞪口呆,双腿打颤,忍不住的开始顶礼膜拜起来。

他们的陛下,终于现原形……呸,是成神了!

吞云吐雾!

真龙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