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长秋殿。
夏日长安城,黎明之前最黑暗也最凉爽,威严肃穆的宫殿中,突然传出了一声女子的尖叫。
“快,快去找医士来,皇后,皇后要生了……”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整个长乐宫沸腾了起来,紧接着是未央宫,不消多久,长信殿门前就聚集起了一大群人。
刘盈自然也在其中。
毕竟这是现实而不是神话,不存在什么诸如怀孕十四个月的钩弋夫人,以及怀胎八十一年,生下来就须发皆白的老子……
因此,他日子算的很准,只是因为规矩,他这些时日并没有住在长乐宫,而是搬到了长乐宫北面的明光宫独自居住,顺便斋戒沐浴祈福……
嗯,其实主要是逃避工作。
皇帝的工作其实很是无聊乏味,尤其是刘盈给自己搞了一套行之有效的职业经理人团队之后,帝国的日常运作完全属于是有他可以,没他也行……
所以,要不是卢虞临盆在即,刘盈这时候说不定就北巡大漠,一则避暑,二来炫耀武力,震慑匈奴、丁零东胡之类的蛮夷君长,同时还可以对那里道路网的建设给出些许建议。
毕竟,他土木狗来着……
在刘盈探头探脑的时候,长信殿北面的廊桥上,卢绾一溜小跑而来,在他身边,则是坐在滑竿上的虞姬。
嗯,迎夏之日结束之后,刘邦组织了一场家宴,也叫上了卢绾一家子,宴会上虞姬多喝了两口,非要给大家表演一把剑舞,然后……
脚崴了……
“你这厮来的好快!”刘邦嘟囔一声迎了过去。
“那可不,两百万钱呢!”卢绾随口回了一句,转头向长信殿看了两眼:“什么情况?”
刘盈摇摇头:“还不清楚,反正我娘还有几个医士都进去了,而且该准备的东西也早就准备好了……”
“宫中又不是第一次有女人生孩子,放心吧,万无一失!”刘邦搂着卢绾的脖子安慰了一句,旋即问道:“乃公之前问你话你还没回答呢?还有,什么两百万钱?”
卢绾翻了个白眼:“问你宝贝儿子去,乃公现在没心情跟你瞎扯!”
刘邦嘿嘿笑了两声,转过头看向刘盈,一语双关:“孽障,你说!”
哎!人在屋檐下啊……刘盈心中无比怀念刘太公,暗暗叹息后解释:“就是之前搞出来的电话,两百万台一部,燕王府前些天刚刚完工,之前就是我娘打电话通知的燕王……”
刘邦撇撇嘴,贴在卢绾耳边小声说道:“别啥都用,啥都用只会害了你!跟你说,那不是个好东西,用多了会把你的魂都吸出来!”
他边说,一脸信誓旦旦的神情。
卢绾满面冷笑,只是碍于闻讯而来的人越来越多,没有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毕竟那老头越活越回去了,从前有点新东西,他总是好奇十足,非要自己上手玩弄一番,但近一年突然开始对新兴事物不感兴趣了起来,甚至会相信民间流传的奇葩言论……
比如电话。
座机是法器,能够摄人心神,让灵魂顺着电线跑来跑去,以此来实现在对方耳边说话,而结束通话之前说一声‘我挂了’,就是为了给对方的灵魂留足返回身体的时间……
荒谬极了!
卢绾根本不信,他始终觉得自己的心态很是年轻,日常积极拥抱新鲜事物,毕竟他之前许下诺言,要活着看到他的外孙受封太子,加冕为皇!
所以,他默默从刘邦手臂挣脱,免得沾染对方身上的暮气!
刘盈左看右看,见到窦漪房和许负以及戚姬、赵子儿等老中青宫妃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于是招来中行説,让他去带人搬点桌椅板凳以及屏风之类的东西摆在殿门口,让他们也坐着等。
毕竟生孩子这种事没个准数,顺利一点个把小时,不顺利的话两三个小时乃至更久也是有的。
重要的是这些都是自己人,自然而然的不能是他和刘邦卢绾坐着等,而让她们一站就是几个小时……
中行説走了没一会,长信殿中随侍卢虞的一个女官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神情看向刘盈,弱弱地说道:“皇后请陛下入内……”
刘盈愣住,手指自己:“朕?你确定?”
女官憋笑点头:“皇后说了,陛下要是不进去,她就不生了……”
卢绾在一旁皱眉斥责:“胡闹!”
“女子生产哪有男人进产房的道理?况且皇帝身负国家安危,如何能身处血光之中?”
那可是你闺女……刘盈满脸茫然,突然明白了礼教和传统的力量有多么大。
刘盈相信,若他不是皇帝,亦或是被卢虞叫进去的是卢绾本人,都不会遭到卢绾的反对。
但刘盈毕竟不是古人,在后世女人生产,男人在手术室陪着的事情比比皆是,因此他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
从前他没有陪护,主要是窦漪房等人没有提出要求,所以他自然就只能呆在外面,和刘邦等人一样等着,如今他的小娇妻搞了一出幺蛾子,他也就乐的陪对方胡闹一次!
毕竟卢虞那年纪放在后世正处于备战高考的阶段,如今在汉国已经当上了第一夫人,且要生孩子了……
这,属实让刘盈觉得有些荒谬……
所以,能顺着就顺着……
于是刘盈站起,活动了一下就准备步入长信殿。
在他身后,卢绾顿时吹胡子瞪眼睛起来,用力一拍茶几:“皇帝!你要作甚?”
刘盈回过头:“陪产啊?不然嘞……”
卢绾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卢虞是个小女孩,她不懂,难道你也不懂?”
“妇人生产,男人不入产房的规矩传了上千年,难道要在你们手中打破?”
“到时候,天下人会如何看待你,如何看待卢虞?”
“难不成你想让卢虞留下个恃宠而骄的骂名?千年之后,在史书上和妺嬉、妲己并列?”
过了、过了……刘盈长叹。
不过没等刘盈说话,刘邦在一旁却满不在乎地说道:“进去就进去咯?你这老家伙就是想得太多……你别忘了,那谁不也在里面呢?”
“既然她都不反对了,说明这就根本不叫事!”
“况且朕承天命,那臭小子自然也承天命,行事自然百无禁忌……安啦。”
刘邦说的她,自然是吕雉。
而卢绾,其实就在等着他的这句话。
近墨者黑,卢绾作为和刘邦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性格秉性自然类似,对于礼教之说并不甚在意,要不然他也不会顶着压力,让虞姬做了燕国王后!
毕竟天下谁人不晓得虞姬的过往?
因此他这番举动,完全就是做给吕雉去看,做给这个平日里格外重视礼法的,有史以来第一个皇后,第一个太上皇后去看!
于是当刘邦的话音落下,卢绾顿时挤出了一副勉为其难,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模样,扼腕叹息:“好吧,太上皇既然如此说,臣不再多言就是……”
刘盈一脸腻歪的翻了个白眼,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
偏殿,净室。
刘盈清洗双手,披上了一件清洗消毒后的白大褂,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
这间房子虽然受限于当初修建时候的原因,并不是那般窗明几亮,日常光照不是很充足,但好在刘盈已经超前实现了电灯电话,因此房间内被电灯照的明亮异常,而且隔壁房间还摆了一排煤球炉,为的就是随时提供源源不断的沸水。
“陛下……”
见到刘盈走入,那些忙忙碌碌的宫女和医士微微躬身行礼,旋即忙活起来自己的事情。
吕雉满是无奈的笑笑:“你自己的皇后,你自己来搞定……”
她说完,转身向一旁走去,徒留下满脸懵逼的刘盈慢慢走向躺在**的卢虞。
起初的时候,刘盈想要吐槽两声,但见到披头散发,满脸油光,没什么形象可言的卢虞时,他忍住了脱口而出的话,只是默默坐在卢虞身边,拉住她的小手,满心感动,但旋即尖叫出声。
“啊……疼疼疼,干嘛咬人?”
“哼,坏人!”
卢虞犹自不解气的再度咬了两口,嘴里嘟嘟囔囔着说道:“生孩子又疼,还不长胸,大骗子……咬死你!”
就这?力微饭否……刘盈撇撇嘴,擦掉手背的口水,揉着几排细碎的牙印:“你把我叫进来,就为了咬我两口出出气?”
卢虞很理所当然的点头:“嗯!”
她说完,再度抓起刘盈的手臂,作势欲咬。
这一刻,刘盈充分的感受到了将门虎女的力量……
于是,他果断选择岔开话题。
“等到你生完孩子,我带你出去旅游……嗯,巡查天下吧!”
果不其然,卢虞愣住,眼中满是向往。
毕竟封建王朝,即便汉国的女人并没有后世诸多礼教束缚,但卢虞这样的豪门贵女,最多就是在郊外打打马球,跟着卢绾去南山或者关中其他地方狩猎。
她作为燕国公主,甚至没有去过燕国,就别说去其他地方游玩了!
因此刘盈一说,卢虞立刻兴致勃勃:“当真?皇帝哥哥你不是骗我吧……”
看吧,我就说她是个小女孩,这不就又皇帝哥哥了……刘盈很认真地说道:“君无戏言,朕什么时候……嗯,朕反正也要南巡,带上你或不带上你都要去,索性就顺便带你一起去咯?”
“说真的,朕虽是皇帝,富有四海,但也是被禁锢在这重重宫室之中的囚徒,若是不打着巡视天下的旗号,恐怕连函谷关都出不去……”
嗯,假的。
毕竟刘邦素来表现的很是宽和,朝臣属于又敬又怕,但刘盈丝毫不掩饰自己小气又记仇的一面,满朝公卿日常都是战战兢兢,尤其是曹参、王陵、周苛等在外人看起来是大佬中的大佬的三公九卿,平日里在面对刘盈时更是小心翼翼,生怕哪里得罪了他,然后直接被穿小鞋……
因此,刘盈说自己想要出去玩,自然无人敢反对……
但卢虞毕竟养在深宫,而且年纪也小,对于许多事情很是懵懂,因此听到刘盈的话,脸上顿时浮现出了几分怜爱的神情,半是哽咽:“辛苦陛下了……我以后一定乖乖听话,再不和陛下胡闹了……”
吕雉一脸懵逼的翻着白眼,默默退后两步,免得忍不住吐槽刘盈。
正如刘乐所说,如今的刘盈也不再是吕雉的小可爱,没有了从前那种宝贝儿子做什么都对的滤镜……
但刘盈对此一无所知,只是信誓旦旦地说道:“到时候咱们一路向南,先去朕那个好兄弟长沙王吴臣那里玩一玩,爬爬岳麓山,吃吃臭豆腐,我记得你不是最喜欢吃那种黑暗料理吗?到时候朕请客,让你吃个够!”
卢虞用力点头,即便是分娩时的痛苦也不能抹杀此刻的喜悦。
毕竟她和刘盈一起偷偷溜出宫,去新丰城的夜市逛吃逛吃,但通常都是刘盈带着她,而她带着钱……
所以能让刘盈请客,这是莫大的殊荣!
“嗯,咱们第二站就去南海郡,朕带你看看昔日南越王赵佗的王宫旧址,然后再带你吃一种闻起来臭,但吃起来却很甜的水果!”
刘盈笑着说道:“不仅是那一种,还有龙眼、荔枝之类长安很难吃到最新鲜的那些水果!到时候你骑着果下马,走在果树下,看到什么吃什么,想吃多少吃多少!”
“吃腻了水果,再吃海鲜,龙虾、生蚝、石斑鱼随便吃,要是不想吃海鲜,那就吃肉,刚杀的黄牛切成薄片,放在锅里稍微烫一下,然后蘸着当地特色的酱料,或鲜嫩有嚼劲,或软糯多汁,别提有多好吃了!”
卢虞再度点头,脸上顿时露出了浓浓渴望。
只是还没等她说什么,刘盈身后就响起了一声很熟悉,但此刻却格外饥渴的夹子音。
“弟弟,求带……”
刘盈毫不犹豫的点头:“没问题……”
一瞬间,刘乐脸上浮现出几抹狐疑:“弟弟,你不会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吧?嗯,你是不是又和张不疑一起逛酒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