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秋色正浓,金黄色的草原上河湾纵横,穿梭在斑斓的秋林中,犹如蓝色的飘带,美不胜收。

但在这一片亘古如此的荒凉绝美之中,马蹄隆隆,号角声声。

战鼓声弥漫于整个战场之中,压抑得人心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一面面迎风招展的汉军大旗出现在远处的地平线上。

五万汉军骑兵加征调而来的诸侯国军队以及东胡、匈奴仆从军合计七万之众,如潮水一般在鼓声之中迅速蔓延。

黑云压城城欲摧。

山呼海啸的旷野呼喊震天撼地,远远望过去,漫无边际,漫山遍野的都是在一面面旌旗指引下或向侧翼包抄,或在正面展开的骑兵。

轰!轰!轰!

远处山包之上,手脚麻利操作着六寸榴弹炮的汉军士兵装填完毕,抢先开火,一枚枚装着延时引信的炮弹画出完美的抛物线,落在匆匆集结的匈奴骑兵之中。

顷刻间,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散开、快散开……”

无数声凄厉的嚎叫响起,但很快戛然而止。

轰!轰!轰!

这回发出阵阵轰鸣的,是那些六匹马牵引的八磅骑兵炮。

浓烟滚滚,弹丸破空,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远处金黄一片的草原上顿时沟壑纵横。

冒着白烟的沟壑两侧,血肉模糊,满是破碎的肢体和一摊摊殷红的血液。

“散开,冲过去!”

这种景象并没有让匈奴人畏缩,一些有经验的千长、百长大声呼和起来,拨马向远处飘**着一面硕大的‘天策上将军’旗帜冲去。

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的道理,匈奴人也同样知晓。

只要他们能击杀汉军的主帅,那么汉人的军队必然大乱,他们才有惟一生机!

草原虽大,但他们身后就是匈奴祭天之地。

他们,已无路可退!

然而,匈奴人的队伍刚刚散开,远处的汉军大队中,冉冉升起一面绘制着鹰隼的大旗。

车为龙旗,骑为鸟旗。

当鸟旗升起的时候,就意味着是中军幕府在下令骑兵出战。

于是,排列整齐的汉军甲骑顿时如潮水般向前奔涌,浩浩****,势不可当。

以骑兵对骑兵,以骑射对骑射。

这在没有将马克沁机枪安装到四轮马车之前,是一种对付游牧骑兵最有效的办法!

只不过眼前的汉军骑兵,将骑射稍微调整了一下。

骑射,但是是燧发卡宾枪……

砰!砰!砰!砰!砰!砰!

如波浪般向前冲锋的汉军骑兵依次开火,第一排骑兵射击完,立刻放慢马速,由第二排骑兵迅速补位,浪潮般滚动向前。

密集如炒豆般的枪声中,同样无畏冲锋的匈奴骑兵如同被锋利刮刀削皮的土豆,原本厚厚的队形一层层的变得越来越薄。

终于,他们再也承受不了伤亡。

不知谁发出了第一声呼喊,正在向前疾冲的匈奴人如同撞上了堤坝的钱塘江大潮,迅速掉头,用比来时还要更加迅捷的速度逃窜。

甚至于为了跑的更快一些,他们根本不敢如平常以及其他游牧骑兵那般使用曼古歹战术,且驰且射。

毕竟没有马鞍和马镫,要想在颠簸的马背上拧身回头射箭,不可避免就要放慢马速。

平时还好,但此刻他们正在逃命,回头发动反击的代价,要么是被汉军骑兵一枪撂倒,要么就是被疾冲而来的汉军甲骑用长戟如串糖葫芦般穿成串……

嗯,其实在历史上,一直都是披坚执锐的枪骑兵暴打且驰且射的游骑兵。

无他,枪骑兵的马更好。

在世界上的任何一支军队中,好马都是优先配给贴身肉搏的骑兵。

因此在汉代,是没有马镫马鞍的汉军长戟骑兵追着匈奴游骑打,然后,是人马具甲的重装骑兵追着弓骑兵打,等到最后,重骑兵为了能更有效率的追着弓骑兵打,甚至将战马的盔甲只穿了前半部分以减轻马匹负担,增加续航……

于是,在草原之上,战斗开始的非常迅速,结束的也格外干净利落。

等到河湾处匈奴骑兵战败的消息传到龙城的时候,汉军甲骑已经将龙城包围的水泄不通,黑洞洞的炮口指向连城墙都没有修建的龙城。

至于逃散的匈奴骑兵,则交给了征调而来的郡国骑兵,以及东胡、匈奴人组成的仆从军去追逐抓捕。

毕竟人家大老远的来一趟,总归要喝上两口汤。

刘盈虽然抱着的是止战宏义的想法而来,但对于那些负隅顽抗者,也毫不圣母,只管斩尽杀绝!

很多时候,解决问题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在汉军骑兵开始归拢财富、牛羊,命令匈奴人按照男女老幼分别站好的时候,刘盈骑在一匹高大的花马上,身穿银鳞战甲,身后披挂着纯白色的大氅,鲜衣怒马,跃马扬鞭,从那些低下头颅,丝毫不敢抬眼看他的匈奴人面前走过。

如果是在奉行‘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中原,他这种嚣张的姿态很有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后果,但这里是草原,奉行的是弱肉强食,无条件臣服于强者的法则!

别说刘盈只是耀武扬威了,就算是当着他们的面占有了他们的妻子女儿,他们也只有在心里流泪这一个选项。

因此在刘盈身后,是更加烧包,更加耀武扬威的沛县兄弟会……

和刘盈有着同样收集癖嗜好的刘邦,双眼放光的看着匈奴人祭天用的金人,如果不是此刻他被曹参等人簇拥在人群正中,只怕他立刻就会打马如飞的跑了过去。

虽然,这个祭天金人的造型和中原迥异。

但,这就意味着更加有收藏价值啊!

一如刘邦将秦始皇收天下之兵铸以为金人十二的巨型手办当成宝贝,让人从新城咸阳宫遗址搬到了长乐宫外面的广场上一样,他准备让人将这几个祭天金人也搬回长乐宫……

在另一边,穿着战甲的阿雅越众而出,看着眼前一群恭谨异常的匈奴权贵,大声呼和:“抬起头看着我……说,那个贱人哪去了?”

她指的贱人,自然是乌妮格。

沿途收降了匈奴各部,尤其是处决了趁乱上位的‘伪’左大且渠、右大都尉之后,阿雅对单于庭发生的事情已经一清二楚。

只不过对于乌妮格起兵夺权,杀死了老上单于的其他阏氏和子女这件事,阿雅并不放在心上。

毕竟匈奴人没有中原的很多礼法,底层的牧民之间很淳朴,但高层的权贵却是卑鄙无耻,心狠手辣。

她平心而论,如果当时易地而处,她也会做出那样的决断。

因为在那种情况下,你不杀人,人就杀你!

大家争得就是先手,抢的就是那一线生机,错过了,就死无葬身之地!

但是阿雅的愤怒,在于乌妮格杀光了老上单于的兄弟!

那些也是她的兄弟,甚至有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弟!

要知道,即便是老上单于弑父上位,也仅仅只是将他那些兄弟软禁在了单于庭,并没有真的动手杀掉!

对于匈奴人而言,弑父是传统,但兄弟血亲总归是要亲过那些兰氏、须卜氏的那些部族头领。

所以老上单于的想法,就是效法当年的冒顿,等到伊稚斜长到十三四岁后,那些被他软禁的兄弟就可以得到重用,成为他掌控大草原的有效臂助!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在伊稚斜还没断奶的时候,草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似的变化。

不过现在,这些都和阿雅无关了。

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因此,当她知道了在汉军来时,乌妮格就带着人返回了匈奴王帐至今未出的时候,立刻带领着百十个身材健硕的骑兵飞驰而去。

……

十二个哈那的大帐中。

乌妮格满脸平静,丝毫没有身边那些侍女所表现出的慌张,只是稳稳当当的盘腿坐在地上,怀抱着哼哼唧唧吃奶的伊稚斜,浑身散发出母性的光辉。

败了……

匈奴败了……

汉军已经将龙城围的水泄不通,想要出逃是万万不能。

于是乌妮格轻轻拍打着伊稚斜的后背,身体微微摇晃,嘴角含笑,轻声呢喃。

“真好看,如果有来世,我还愿意做你的阿妈……睡吧、睡吧……”

她边说,边用手掌捂在伊稚斜的脸上,涕泗横流,浑身颤抖。

苍狼神的子孙,大匈奴的撑犁孤涂单于,只有站着死,岂能跪着生?

片刻之后,当阿雅闯入大帐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脸上犹有泪痕,但神情已然恢复正常的乌妮格。

乌妮格抬头,手中拖着一小块拇指大小的金印,笑着说道:“不愧是草原上最闪耀的一颗明珠,多年过去了,容颜依旧,如同黄金般耀眼迷人……”

阿雅冷眼站在门口,拳头紧攥,咬牙切齿:“我们是从小长大的朋友,我的兄弟平日待你如何?你居然对他们下此毒手,你还是不是人啊!”

乌妮格不屑冷笑,只是视线依旧停留在手中的金印之上:“南边的汉人有句话,叫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如今你嫁给了汉人,居然也变得如汉人那样的虚伪了……”

“我不杀他们,我的孩儿就会死,我也会成为他们的玩物,如同你走后,我成为了你的替代品,成为了你大哥的阏氏!”

阿雅沉默不语,只是视线扫过乌妮格身边,团在一起一动不动的伊稚斜时,眉头紧锁。

她也曾生儿育女,自然对于幼儿的脾气秉性了如指掌。

如今外间呼声如雷,伊稚斜那个年纪,如何能睡得着?

“你对他做了什么?”阿雅有心上前查看,但最终还是一动不动。

她心里很清楚,乌妮格看上去是个娇滴滴的大美人,但其实摔跤搏击的本领远在她之上!

正如刘盈反复说过的那样,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于是阿雅轻轻摆手,身后甲叶摩擦之声不绝于耳,十多个身材健硕的汉军武士走入,完全掌控了整个毡包。

这时候,阿雅才慢慢走过去,再度问道:“问你呢,你对他做了什么?”

乌妮格依旧端详着手中这枚象征着匈奴大单于的金印,风轻云淡地说道:“我将他带到了人世间,自然也由我将他带走……难不成,还要留他在世间受罪吗?”

“什么?”阿雅大惊失色,啪的一巴掌打在了乌妮格脸上:“你知不知道,我将会是匈奴女王,你会死,但他不会,他是我挛鞮氏最后的血脉!”

乌妮格神色莫名,最终惨然一笑:“恭喜……你从小就比其他人善良,匈奴人有你这个女王,是他们的福气……”

她说完,用力扬起手,准备将金印塞进嘴里。

但说时迟那时快,阿雅手臂急伸,如闪电般抓住了乌妮格的胳膊,旋即冷笑:“想要吞金而死?哪有这般轻松!”

……

龙城向北,是一座直插青云的高耸山脉。

在后世,人们称呼这座山脉为杭爱山,但在现如今的汉朝,这座山有一个当时不见经传,但注定流芳百世,让人每每回想就会血脉偾张的名字。

燕然山!

在其中一座山峰的向阳面,生长着一片绚丽茂盛的胡杨。

有传说,胡杨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烂,高原上凌冽的寒风吹过,黄叶漫天飞舞,满地金黄一片,扑面而来直入脑海的景象,有如人间天堂,但隐隐之中,还有几分凋零的凄婉和苍凉。

此刻,阳光从胡杨树上投射下来,斑斓地洒在地面厚厚的金黄色的胡杨树叶上。

乌妮格双手被牛皮绳儿捆得紧紧的,脸色苍白地站在林中,风起,漫天飞舞的胡杨树叶刮在她的身上、脸上,依稀让她想起了什么。

那时候也是在这里,不过被捆缚的人并不是她,而是那些和她一同长大,其中不乏有待她如同姐妹的男人。

远处,阿雅骑在马上,连接着她和乌妮格的,是一条长长的牛皮绳索。

恩仇怨愤,终将在此画上句点。

风又起,漫天黄叶,盘旋飞舞,经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