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长安城,东宫。

天还未亮,窦漪房就晨起洗漱,喂饱了哭嚎的刘启和刘暄,旋即换上一身干净整洁的湖绿色曲裾,只是在束上腰带的时候,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开始犯难。

她的腰肢依旧纤细,但胸膛却因为哺乳而变得越发鼓鼓囊囊,因此束上腰封之后,就会显得很是不雅……

尤其是刘盈不在长安,许负有孕在身,她就要承担起去椒房殿晨昏定省的任务。

嗯,准确的说,是抱着刘启去给吕雉问安。

毕竟她只是个太子孺子,还没有资格代替刘盈前去晨昏定省……

于是窦漪房低下头看着鼓鼓囊囊的自己,心想若是刘盈在此,她定然不会为此时犯愁……

毕竟,那两个小家伙虽然吃的勤,一天要吃五六次,但胃口却太小了,每次只能吃一点点,不像某人……

想着想着,她一时被自己大胆的想法臊得满脸通红,捂住了脸,跺着脚肩膀乱扭:“哎呀,丢死人了……”

“什么丢人啊,小宝贝……”

在她身后,被吵醒的许负粗着嗓子,学着刘盈的语气满脸调笑。

嗯,许负前两天因为在刘盈的书房里乱翻,找了两本诸如《红衣学姐》之类的话本看了看……

从那之后,她晚上睡觉的时候总觉得柜子乱动,因此就强行拉着窦漪房来陪她同睡……

窦漪房瞪了她一眼后,毫不避讳的在胸前比划了两下:“你看我这样,好像又大了,还怎么去给母后问安?”

“那有何难?曲裾穿不得,不是还有别的衣服可穿吗?”许负笑了笑,从**慢慢爬起,走到另一边的衣柜。

“呐,这些都是我为自己将来准备的衣服……嗯,虽然我大概率不会像你这般硕大……唔,我比你稍稍高一些,所以你穿这件好了,足够宽松,绝对不会不雅!”

窦漪房顺着许负的目光望去,只见那是一件鹅黄色的裙装,上衣是窄袖同色绣富贵花的蜀锦夹袄,下身则是一条迤地的玄色百褶长裙,看起来十分精致美观。

“来,我帮你换上!”许负自告奋勇。

但窦漪房哪里敢让她走来走去的为自己穿衣打扮,于是半是强迫的让许负坐好,旋即叫过两名宫女,为自己更衣装扮。

片刻之后,窦漪房看着镜中的自己,再度愣住。

衣袂飘飘、雍容华丽,窄不胜握的小蛮腰上,鸾带里挂了一条隐约可看到金花影的彩色丝巾,款款移动间,裙底弓鞋隐现。

她愣住的原因,就是这套衣裙她从未见过,完全和现如今的汉宫装束迥异。

嗯,也不能说完全不同,只能说是有那么一丝丝相似……

于是,窦漪房望向许负,微微皱眉:“这,不好吧……在宫中如此打扮,是不是有些不合礼制?”

许负吧唧吧唧的嗑着瓜子:“有什么不好?这是我照着殿下的话本里做的衣服,说是什么‘明制’……嗯,对了,芷阳那里也有,如果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是殿下让人做给你穿的不就行了?”

窦漪房呆立片刻:“那……好吧。”

毕竟她曾经是吕雉的贴身女官,自然知道在这长乐、未央两宫之中,提谁的名号最好使……

于是她笑着向许负点点头,旋即带上吃饱喝足后呼呼大睡的刘启和刘暄,向椒房殿而去。

……

“吃吃吃,每天不是逗猫就是吃吃喝喝,孩子哭了你都不管,有半点为人母的样子吗?”

“好啊,不吭声是吧?是不是以为自己长大了,我就不会再打你了?”

“藤条呢?那个谁,把藤条给我拿来……”

椒房殿中,吕雉单手叉腰,怒不可遏。

在她对面,则是用屁股对着她,左右开弓炫着肉包子的刘乐。

张不疑跟着刘盈抗匈援乌去了,张良打着游学的旗号,实则带着张氏去游山玩水去了,因此不需要去张家问安的刘乐就被吕雉抓进了未央宫,美其名曰共享天伦。

但问题的关键是,天伦不是不能享,但只能享一点点……

用时间来定义的话,就是半个时辰……

最多半个时辰!

超过这个时间,吕雉就会各种看刘乐不顺眼,然后如现在这般,母女相爱相杀……

只不过现如今小萝莉也生萝莉了,吕雉自然不好再像从前那样手持藤条,追着她满世界乱打……

所以,刘乐一副你骂随你骂,清风拂山岗的样子……

片刻之后,吕雉忿忿的坐回原位,噗嗤噗嗤的喘着粗气,但下一秒钟,她的神色迅速阴转晴,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声音也变得很是矫揉做作。

“来,让大母抱抱,看看我家乖孙、乖孙女有没有变白白、长胖胖……”

“叠词词,恶心心,偏心眼……”刘乐一脸愤愤不平,小声碎碎念。

不过吕雉却懒得理会,只是从奶娘手中接过刘启和刘暄,左右开弓抱在怀里,不时把脑袋埋进两个奶香四溢的小孩身上吸个不停,一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的模样。

窦漪房见状,很是骄傲的上前微蹲行礼:“母亲安好?”

“好好好,除了被这个臭丫头气的半死,一切都好……”吕雉随口说了两句,旋即吧唧吧唧的亲着咿咿呀呀,满脸抗拒的刘启。

刘乐豆豆眼滴溜溜转了两圈,悄悄拉着窦漪房在自己身边坐下,小声嘀咕:“今天新城那里有个社日集会,要不要一起去逛逛?”

“嗯,我听说新来了几个南洋的杂耍艺人,会用口哨和笛子驱使毒蛇,让毒蛇跟着音乐旋律跳舞,而且他们还很是擅长幻术……”

窦漪房有些犯难,而在另一边逗着孙儿孙女玩的吕雉,则扭过头板着脸说道:“不许去!”

刘乐顿时大怒,双手叉腰:“又是不许去!我都这么大人了,想去哪里玩都不能做主吗?从臭弟弟没走之前,就不允许我去集市上玩了!好,那时候我快生了,我忍!可现在呢,为什么还不让我去玩!”

吕雉愣了片刻,目光闪动:“不行就是不行!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刘乐闻言,愤愤坐回餐桌,肩膀一抖一抖的无声啜泣。

窦漪房想要劝,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默默递上绣帕,满脸忐忑。

要是,公子在就好了……窦漪房咬了咬嘴唇,心中思念越盛。

吕雉沉默片刻,轻轻叹息,坐在刘乐身边安慰道:“不是不让你出去,主要是这段时间太危险了,等再过一段时间……再过一段时间你想去哪玩都行,娘绝对不拦着!”

刘乐扬起脸,擦掉下巴上的泪珠:“真的?”

“都当娘了,怎么还是个小孩的性子,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吕雉笑着摇摇头:“真的,娘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

什么时候算过数……刘乐泪眼婆娑的豆豆眼中满是鄙视。

下一秒,迎着柳眉倒竖的吕雉,刘乐吸吸鼻子问道:“为什么不安全呀?可是这里是长安城啊,小舅招募了那老些恶少年,不都说如今的关中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吗?”

吕雉一脸神秘地说道:“恶少年治的是奸,又治不了恶……等过些天,廷尉的人把恶都抓起来之后,自然就太平了。”

“嗯,对了,社日那种热闹你俩是凑不成了,但下午娘要举办一个茶话会,你俩可以参加看看……都是长安城的勋贵女眷,让她们陪你说说话聊聊天,也算解闷。”

“才不喜欢和她们在一起玩呢!”刘乐皱着鼻子,满脸嫌弃:“那一个个的装模作样、娇娇怯怯,看着就烦!”

吕雉笑了笑:“中水侯夫人也是装模作样?我记得你俩从前不是玩的很好嘛?”

“谁?”刘乐睁大眼睛一蹦三尺高,满是不可置信:“阿雅?阿雅回长安了?我怎么不知道?”

吕雉满脸哭笑不得:“你是大汉帝国的长公主,注意点形象好不好?一惊一乍的成何体统?要是让外人看到了,丢的可不仅是你一个人的脸,你父皇和母后的脸也要被你丢光了!”

她顿了一顿,接着又说:“没错,阿雅回来了。吕马童卸任泗水郡尉,回长安城述职等候重新分配,因此把他们一家都带了回来。”

“咱们这次的茶话会,就是为了给阿雅接风,同时将她重新介绍给这长安城的勋贵女眷认识。”

毕竟吕马童曾是吕家的马夫,和吕雉天然亲近,爱屋及乌,阿雅在吕雉这里也很有面子。

刘乐笑眯眯坐下,看着有些迷茫的窦漪房解释道:“阿雅是匈奴大单于冒顿的女儿,之前被弟弟抓获,许给了吕马童做妻子,等下我介绍给你认识!”

“嗯,她的骑术可好了,能在飞驰的马背上左右开弓,二十步之内指哪射哪……还有还有,她还有徒手搏击饿狼的本领!”

那时候的阿雅和她一个大饼脸,一个矮墩墩,谁也不嫌弃谁,因此很快就结成了姐妹淘,时不时偷偷跑到上林苑打猎……

窦漪房轻轻颔首,不过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并不热衷于那些骑马打猎的勾当,相比于那些,她更喜欢在窗前捧着一卷《老子》亦或是《庄子》反复吟诵。

圣人微言大义,每每都能让她获益匪浅……

不过她更喜欢的还是给刘盈做些鞋袜,以及贴身的衣物,只不过那些爱好,都被刘盈以太费眼睛为由给禁了……

看着滔滔不绝和窦漪房讲述着阿雅的刘乐,吕雉轻轻摇头,慢慢站起走到另一边。

她刚才说谎了,吕马童并非是回长安城述职,而是有更重要的工作要交给他做。

准确的说,是交给挛鞮阿雅。

老上单于这次率领大半匈奴主力闪击乌孙,但战事却并不顺利,好几个月了始终没有灭亡乌孙,这就给了汉国可以从容布置的时间。

比如扶持一个匈奴女王!

挛鞮阿雅作为挛鞮氏的一员,当挛鞮氏族大单于一系的男人死绝了之后,自然有继承大单于之位的资格!

所以,吕雉所说的不安全,主要就是肃清匈奴人派在长安城的密探。

匈奴游牧为生,部族中出现一个陌生人很是突兀,因此汉国不好往匈奴派遣细作,但汉国是农耕定居为主,尤其是关中,更是商贾往来不绝。

这就导致了匈奴人可以很轻松的,就在汉国的权力中枢安插密探。

也因此,抗匈援乌的战略制定伊始,廷尉候封就配合护军中尉陈平,在关中各地肃清匈奴人安插的密探。

这些天,长安城一直保持着外松内紧的态势,甚至在通往北方草原的方向,天空中始终盘旋着鹞鹰,为的就是封锁消息,防止汉军将要出兵河西的消息被老上单于知晓!

当然了,还抓了不少梁国、长沙国的探子……

对此,刘邦很是下诏书申斥了一番,无论是梁王彭越还是长沙王吴臣,此刻都已经在负荆请罪的路上了……

不过这件事情并不影响大局,吕雉不让小萝莉出去乱玩,怕的就是匈奴密探的漏网之鱼,挟持小萝莉为人质,逃出长安城。

那样,得到了消息的老上单于必然会逃回漠北,汉国之前的所有谋划都将前功尽弃!

老上单于虽然弑杀亲爹上位,但其人也青史留名,知人善任,脑子也很好使。

比如他任用中行説为自己出谋划策,打的汉国满头大包……

嗯,毕竟汉文帝的继位方式有问题,所以每次汉庭中央准备反击匈奴,关东的诸侯王就谋划着杀进长安,夺了鸟位……

因此,在那段时间内,即便汉国实力不弱,但还是被内忧外患搞得焦头烂额,不得不保持忍让克制,奉行绥靖主义,任由匈奴一步步扩张成了势力范围几乎横跨整个亚洲的庞大帝国!

这也导致了汉朝这几百年统治时期,打匈奴从来都是一等一的头等大事……

所以,刘盈自然想要趁着老上单于率众离开漠北王庭,前往被戈壁山峦所阻隔的河西走廊搞事情的时候,毕其功于一役,力争将老上单于请回长安宗庙,为刘氏列祖列宗,为诸夏供奉的诸多天神献舞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