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春寒寥峭,但是枝头桃蕾已吐,地上的小草已经冒出淡绿的新芽。
今天是汉十六年的启耕大典,只是和往年不一样,没有在长安南郊挑一处吉地,而是放在了秦朝的极庙,现如今汉国的宗庙。
宗庙向西,是一处占地大约两三百亩的农庄,这处农庄只有一个使命,那就是每年将收获的新粮敬献给祖宗神灵,因此启耕大典选在这里,就是为了让祖先吃上后代种植的粮食。
嗯,名义上的。
毕竟启耕大典是场政治秀,天子推耜三下,三公推耜五下,卿、诸侯推耜九下……
刘盈扛着严格按照古法制作的耒耜,看着远道而来的刘肥,满脸懵逼:“大哥,你这个体形让我想起一人……”
刘肥满脸好奇:“谁?”
刘盈嘿嘿笑了两声,回答道:“某个会说相声的大象饲养员……”
刘肥眉头紧皱:“谁?大象我知道,但相声是啥?”
“是一种这两年流行在新丰的曲艺,有女眷在场时规规矩矩,男人在场时就全是屎尿屁,净往下三路招呼……”
刘邦从身后走来,随口解释一句,然后伸手捏着刘肥宽阔的肩膀,摇了摇头:“可能是名字没取好……你这现在得有六百斤了吧?比你大父从前在中阳里养的那头猪都重了!”
嗯,刘邦说的是旧制度量衡,一斤重250克。
听到刘邦的话,刘肥有些羞赧的低下头,不过并没有看到脚尖,而他心中也有些不以为然,他又没有继承皇位的机会,因此可不就剩下吃喝玩乐……况且刘邦说过,要让他多为刘氏开枝散叶,所以不吃饱了,哪有力气干那事?
刘盈对于刘邦起名字不行这件事深有体会,所以这段时间正盘算着联合吕雉还有刘太公,剥夺刘邦对于自己第一个孩子的起名权……
毕竟刘肥前车之鉴……
在些许同情之下,刘盈挺身而出,拦住了用手指戳着刘肥肚子玩的刘邦,笑呵呵地说道:“民间有句俗语,叫做能吃是福!你看大哥这白白胖胖的,看着就是喜庆!”
“喜庆?”刘邦笑着摇摇头,边挥手边向远处走去:“人家小孩子胖点叫做喜庆,他这么大个人还这么胖……算了,肥啊,等过了启耕大典你先不要走,就住在长安,每天清晨过来绕着宣室殿跑十圈,什么时候瘦下来什么时候回齐国……”
于是刘肥愣住,他这个体形,别说绕着宣室殿跑十圈了,就算是两圈也活不成啦……
毕竟长乐宫是从前秦兴乐宫的遗址上扩建而来,宣室殿作为类似于太和殿这种召开大朝会的金銮殿,台基东西长近八百米,南北宽四百多米,换算成椭圆的话,周长大约两千多米,十圈就是两万多米……
嗯,台基是占地面积,而不是建筑面积。
“老三……弟弟!”刘肥一把抓住刘盈,基本上看不见了的眼睛中满是祈求:“咱爹最听你的了,算大哥求你,让咱爹饶了我吧……真的,会死人的……”
求我的时候就是弟弟,不求我的时候就叫我老二,呵……刘盈微不可见的撇撇嘴:“放心吧,爹就是逗你呢。”
“不过大哥,不是我非要多管闲事,你这个体形确实对身体不好……别的不说,大哥现在估计就只能体验躺着这一个姿势了吧?”
刘肥愣了片刻,终于明白刘盈说的是什么,脸刷的一下红了起来,兀自嘴硬:“呵,我还能侧着呢……而且,我大概要不了多久,就能再有四个子女!怎么样,还可以吧?”
小胖子还傲娇上了?人中山靖王还一百多个呢,那才是个人形播种机……刘盈看了看刘肥发冠上装饰的一颗猫眼石,有些不屑的笑了笑:“行了,大哥去更衣吧,马上启耕大典就要开始了。”
嗯,刘肥现在穿的是一身袀玄,并不是正装礼服,而要参加启耕大典,不仅要把束发头冠换成那个沉甸甸,形制类似通天冠的远游冠,而且要换上春天专属的青绿色礼服。
少顷,从上到下绿油油的刘肥扛着耒耜,和同样绿油油但满脸苦逼的刘如意并排站在一起,等待着祭祀环节的结束。
刘如意的苦逼,自然是因为被派去整饬吏治,不仅处处碰壁,而且还把好不容易拉拢到了的几个旧贵族得罪了……
而让他更苦逼的是,今天举行祭祀活动的人不是刘邦,而是刘盈。
在万众瞩目之下,接受祖先和神灵的审视!
嗯,刘邦以自己年纪大了为由,将磕头虫的任务交给了刘盈,自己则躲到了另一边的偏殿喝春酒,专等祭祀结束之后,再拿着耒耜过来装三下样子……
……
祭田。
刘邦拎着耒耜,身后站着刘太公和燕王刘喜,之后则按照从左到右的顺序,依次是刘肥、刘盈、刘如意一直到刘恢、刘友几个皇子,以及刘信、刘濞,第四排,才是诸侯王和其他的刘姓子。
至于文臣武将,则按照食禄多寡从第五排开始依次排序,整整齐齐,手中都拿着系着青色丝绸彩带的耒耜,吭哧坑着的在地上翻着土。
这一刻,他们体会到了上古先民筚路褴褛开创基业的苦……
才怪!
他们只盼望着早点结束,然后回长乐宫喝一顿‘劳酒’,顺便在刘邦面前说说吉祥话,拍拍马屁,混个脸熟……
少顷,等到活动结束,刘邦身后跟着浩浩****的诸侯功臣们志得意满的回宫之时,刘盈并没有着急跟过去,而是暂时留了下来。
他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做。
插扦。
嗯,就是播种红薯。
他之前无意中迁到了一麻袋红薯,本来想开开心心的先蒸几个尝尝,但后来看了看,那些红薯似乎并不都是一个样子,于是放弃了尝鲜的想法,准备按照肉眼判断分门别类的播种,然后验证一下对错。
至于选择种在祭田,主要是因为这里有甲士不间断巡弋,而且还有专门照料祭田的农夫拔草捉虫,不担心红薯秧苗会被小动物破坏。
而且红薯成熟之后,正好可以用作祭祀祖先和神灵的贡品!
这样一来,红薯的推广就没有丝毫难度了。
在刘盈忙忙碌碌的挖坑,埋红薯苗的时候,同样没有跟着刘邦一起走的吕释之慢慢悠悠走过来,一脸鄙夷:“在祭田里种草?真有你的!”
“草(一种植物)?”刘盈抬起头,很是鄙视了一番吕释之:“有事说事,别闹……”
一瞬间,吕释之被气笑,一脚踢在刘盈屁股上:“小兔崽子没大没小,不是你上我家连吃带拿的时候了?”
这个仇我记下了……刘盈脸上挤出笑容:“小舅,你找我啥事?”
吕释之这才点点头,从袖囊里摸出一卷文书:“看看吧,这些都是自垦殖令颁布以来,关中各县民众退还的田亩数额和方位。”
刘盈看了看自己的脏手,很自然的在吕释之身上擦了擦,旋即在吕释之暴怒中,接过文书边跑边看。
“嗯,和我想的差不多。”
他隔着一条垄沟和吕释之彼此相对,轻轻颔首。
吕释之有些嫌弃的看了看身上脏兮兮的袍子,恨恨的用手指点了点刘盈:“小兔崽子你给我等着!不过你说和你想的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刘盈扬了扬手中的文书:“这不就是咯。我就知道,肯定不会有人傻乎乎的退还良田,果然这上面记录的都是退还的山坡地或是林地,就连普通的旱田都寥寥无几……”
吕释之皱皱眉头:“你早就知道你为什么不说?不过没关系,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现在就加上细则,说是必须要退良田,才能享受垦殖令的优渥条件!”
“可别。”刘盈摇摇头:“本来垦殖令就是为了解决北方四郡人口少的问题,只要人家愿意去,国家暂时吃点亏就吃点亏吧。反正从长远上来看,垦殖令的免税时间总会到期,到时候百亩田变千亩田,田租直接翻了十倍!利国利民,何乐而不为?”
“你境界高,你了不起!”吕释之有些讥讽的竖了竖拇指。
刘盈嘴角扬了一下,反问道:“小舅,你今天找我来商量给垦殖令打补丁这件事,是你自发的呢,还是别人向你提的意见?”
吕释之愣了一下:“问这个作甚?难不成我连这么点问题都发现不了?”
刘盈摇了摇头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小舅不要给人当枪使了,嗯,知道什么是当枪使吧?”
“小兔崽子欺我太甚!”吕释之越发抓狂:“难不成在你眼里,你小舅我就是如此愚笨不堪?”
嗯呐,你们吕家人的智慧都集中在了我娘和大舅身上……刘盈很想点头说是,但想了想万一真的激怒吕释之,他不管不顾的揍自己一顿,到时候就算是告吕雉也很难讨回场子。
毕竟这是吕雉的亲弟弟,他的亲舅舅……
于是刘盈看着吕释之反问道:“小舅你有没有考虑过,若是把这条必须退还良田,才能置换北方四郡荒田草场的条款加上,会有什么样严重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