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十六年十二月初三,晴。
往日里摩肩接踵的长安街市上却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那些替主家看着摊子的伙计有气无力的随意叫卖,仿佛被谁欠了一个亿……
无他,人都去别处看热闹了。
不仅是长安城,周边诸如新城、蓝田、新丰、栎阳等地也都是万人空巷,黑压压的人群齐聚渭水之北的长安火车站。
大家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好几年了,尤其是那些一时冲动拿全部身家投资了铁路债券的人,更是心急如焚,想要看到实物是不是如同宣传的那样。
毕竟这事关他们至少未来十年是吃肉还是喝风……
在这个真假莫测,无数人一夜暴富,无数人倾家**产的年代,唯有真金白银的落袋为安,才能真正树立人们的信心!
于是,想要与民同乐,因此微服出行的刘邦就被堵在了渭水桥上……
“就不该听你的,要是走渭水东桥,只怕这会就到了!”卢绾脑袋探出车厢,想发火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毕竟微服出行的建议是他提出来的。
木已成舟之下,卢绾只能劝说自己认命,因此想要混迹人群之中听听别人的说法,再度树立起刘盈在他心中的正派形象……
嗯,钱肯定是会要回来的,不过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给卢虞当做嫁妆。
宫里的人最会踩低逢高了,将来万一他不在了,卢虞在宫中受了冷落,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居住在冰冰凉凉的宫殿内,如果兜里有钱,至少饿不住自己……
只是和卢绾不同,安坐马车中的刘邦就很是淡定。
堵点才好呢!
刘邦这人就爱凑热闹,若真的是和吕雉等人一样的甲士开路,清水扫街,周围的百姓都离的八丈远,那还有个什么意思?
从前他念叨着‘大丈夫当如是’,效法秦始皇出巡时的规模,搞了几次上万甲士开路巡弋的法架乘舆,但后来越发觉得不好玩,于是就索性车驾归车驾,而他扮作游商士子另走一路,和乡间老农谈天说地,从国家的施政方针,聊到黔首的家长里短……
尤其是听着老农信誓旦旦的说着什么‘皇帝的金斧头’,‘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剥大葱’之类的事情,才是刘邦最快乐的时刻。
这不是讥讽,而是仿佛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他在沛县时喝过酒,和卢绾樊哙等人袒胸露背的躺在草垛子上,争论秦始皇一顿吃几斤狗肉的旧日时光……
于是在卢绾叨逼叨的埋怨着堵车的时候,刘邦开开心心的探出车窗,和马车旁边或乘马、或步行的百姓闲聊了起来。
……
长安火车站。
吕雉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李氏,慢慢走到临时搭建的观景台,目之所及尽是黑压压的人群,嘴角慢慢扬起,心情一片大好。
毕竟这里的人山人海是为了刘盈而来,与有荣焉之下,对于窦漪房执意也要来凑这个热闹的事情变得不甚恼火。
嗯,主要是时间长,气消了……
而且周边甲士隔离人群,窦漪房自己也懂得些许医理,再加上随行的也有几个经验丰富的女医士,因此吕雉心中的恼怒也只是因为对方如今翅膀硬了,居然敢‘悖逆’自己……
要是生个儿子还就罢了,若是女儿,看我怎么**她……吕雉从窦漪房那里收回目光,轻轻哼了一下。
李氏头也不回的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吕雉的手,宽慰道:“少年人忠于一个情字,做出些许不理智的行为很正常……当年老三落难的时候,你不是也一个人徒步上百里去给他送吃送喝吗?”
吕雉脸红了一下,兀自嘴硬:“那不是刘季带人上了山,县里又追得紧,我没有办法,只能先稳住萧何他们,然后去找刘季商量……而且那时候刘盈都满地乱爬了,家里有娘和曹氏还有刘乐帮忙看着,我也放心的下……”
“娘叫我?”小萝莉蹦蹦跳跳的冲过来。
“谁叫你了?一边去玩去!”吕雉没好气地说了一句,眼睛看向扶着栏杆向北眺望的窦漪房时,心中无名火起:“去好好看着窦氏,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一定拿你是问!”
“没叫就没叫,干嘛那么凶……”小萝莉噘着嘴向后退去,只是紧紧攥着袖口,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阿姊,藏得是什么好东西呀?”刘如意贱兮兮的凑过来,伸手摸向小萝莉的袖子。
“没什么,你三哥送的岭南异兽,我玩够了今天还给他……”小萝莉躲闪了一下,眼中凶光毕露。
一瞬间,探手过去的刘如意怂了。
这不是因为刘盈亦或是岭南异兽,而是小萝莉此刻的眼神把他吓住了。
毕竟刘乐在宫中可是团宠,和他亲娘斩鸡头烧黄纸的存在,重要的是怪力萝莉战力超群,除了对于刘盈下不去手,屡屡被过肩摔之外,剩下的的弟弟基本上打了个遍,尤其是刘如意,前几年刘乐还没有嫁人的时候更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
因此,刘如意默默向后退的时候,心中暗骂自己记吃不记打,居然敢去招惹这个铁血女魔头……
于是他慢慢走到文文静静站在角落中的刘恒身边,拍着胸口喘着粗气:“好险好险,差点就活不成了……”
刘恒笑了笑:“四哥这就有些过了,阿姊哪里有如此恐怖了?”
“恐怖?恐怖这个词根本不足以形容阿姊好吧!”刘如意撸起裤腿,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看到这块疤了吗?阿姊打的!她是真的下死手啊!要不是我跑得快,只怕腿都要阿姊打断了!”
刘恒摇摇头:“阿姊打你是你的不对!我记得,你这道疤是自己跑下楼梯的时候摔的……而且当日是你将烟花绑在大娘最喜欢的那只橘猫尾巴上,想要看看烟花能不能将猫送到空中,顺便验证一下猫是不是真的有九条命……”
“所以,要不是阿姊打你打断了那根藤条,大娘岂能那么轻易的放过你?而且你觉得凭借阿姊的身手,若是真的想打你,你能跑的掉?”
“我、我那时候不是还小嘛……俗话说就是狗都嫌……”刘如意结结巴巴的了一会,恼羞成怒的一巴掌拍在了刘恒后脑勺:“这种事情你的记性就这么好,我前两天让你帮忙写写功课,糊弄一下太傅的事情你咋不记得了?让我交了白卷,被咱爹和我娘一通好打,昨天才从宗庙里放出来!”
刘恒咧咧嘴角,满心无语。
上上次他将自己的作业让刘如意抄,结果那厮一字不改的交了上去,别的不说,策论这种主观题目也是能抄的?
因此他和刘如意一起被刘邦一顿胖揍,双双跪在宗庙里足足一个晚上……
上次是数算,他吸取教训后故意先写错几道题,结果刘如意自作主张的又写错几道题,然后不及格,挨板子跪宗庙,事后却觍着脸把他好一顿埋怨!
所谓事不过三,而且那厮还有变本加厉的倾向,居然连写都不打算写了,他自然就不惯着那厮的臭毛病!
不过刘恒脸上却不露分毫,只是嘿嘿傻笑,既不指责,也不抱怨,刘如意随了戚姬,就是这么个人,咋咋呼呼没什么城府,重要的横在他面前的那座大山,并不是被刘邦时常挂在嘴上的‘如意类己’,而是另一个人!
他的母亲曾经说过,在他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有个名满天下的相师给她看过面相,说是她当为天子之母!
母为天子之母,那么子自然是天子!
所以,名为老五实为老四的刘恒,看向身边的刘如意时,脸上露出了迷之笑容:“四哥,那边好像有人叫你!”
刘如意歪了歪头,看向那些对他招手,平日里和他玩在一起的勋贵二代,只是简单的点点头,笑着说道:“等下我再过去,咱们这可是最佳观景台,比他们那的位置好的多!再说了,咱们这还有宫中女眷,也不适合把他们叫过来。”
“说的也是。毕竟这里是皇家观礼台,窦氏还有孕在身……”刘恒轻轻颔首,笑着夸赞道:“太傅虽说四哥乃朽木不可雕也,但其实四哥粗中有细,正如老师说的那样,聪明过人,但就是平日里不用心……”
刘如意一脸傲娇的神情,昂起头洋洋得意:“那可不!咱爹常说如意类己,咱爹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我和咱爹类似,能不聪明?”
“只可惜就像咱家太子前几年写的文章那样,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我这匹千里马,就是折在了叔孙通这个老儒生的手里,整天的之乎者也,忠孝仁义,一点有用的都没有!”
刘恒愣了一下,槽多无口,只是脸上挂着谦逊的笑容,附和着点点头,说道:“三哥的文章写的是真不错,振聋发聩,鞭辟入里……我听人说,就是留候的案几上,也摆着好几本三哥的文集……”
刘如意冷笑两声:“你等着,改明个我也写两篇文章,好好压一压你三哥的气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