肤施县向东,旧长城被拆了一条硕大的口子的地方,停放着十多辆蒙着草帘子的火车头,而在不远处,还有一串串长条形的车厢。
这里是刘盈选定的停车场,而在此地向南,则是一处货运中转站。
不是运煤,而是运盐,定边盐池的盐。
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里一包一包堆叠的大多不是给人吃的精盐,而是喂养牲畜,腌渍火腿咸肉的粗盐。
现如今的汉国养殖的牲畜极多,毫不夸张的讲,喂猪喂牛消耗的食盐,要比人消耗的多出了至少三成!
而在全凭腿走的年代,长途贩运牲畜其实很不划算,卖的低了不赚钱,不如在当地出售;而卖价高了又竞争不过当地的贩子,最终还是要低价或是赔钱出售……
因此,在牲畜膘情最好,口感极佳的时候宰杀,粗加工一番,增加风味的同时,还不会受到奸商的盘剥,只要保存良好,一条火腿放上三五年也不成问题!
而随着腌渍火腿腊肉技术的推广,河东盐池的食盐就有些供不应求了。
供不应求,价格自然会有所上涨。
于是,私盐贩子这个游走在掉脑袋边缘的古老行当再度死灰复燃。
刘盈在这里设置卸货点的原因,就是想要利用更低的物流费用,将有些上涨苗头的盐价压下去,将私盐贩子这个职业再次按死!
毕竟盐这种人人都不可或缺的资源说多很多,但说少也少,只有一些特定地方才能产出这种资源。
比如齐国,比如吴国。
吴国下辖的会稽、鄣郡如今归汉帝国直辖,但齐国却没有,而且那可是私盐贩子的老巢,齐人大规模用海水煮盐的传统少说也有好几百年!
所以,刘盈觉得自家那个好色贪财、嚣张跋扈的大胖子绝对忍不住不去赚这笔钱……
毕竟刘肥和韩王信一样,都有一大串的儿子,自然而然的,后宫佳丽也不可胜数……
在现如今的汉国,尤其是他们这种王侯之家,不仅小孩子是吞金兽,小孩子他娘也不遑多让!
穿则绫罗绸缎,饰则珍珠玛瑙!
很过分吗?
并不。
毕竟人家小意逢迎,苦练技术,在鬼门关上挣扎着生孩子,为的不就是享受王府带来的荣华富贵?
问题的关键是,给这个买了,要不要给那个买?
所以,再多的钱也不够花!
不够花,就会不自觉的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尤其是坐拥十多万军队,掌控数百万人口生杀予夺之权的藩王,违法比喝水还轻松!
因此,若想让君臣兄弟两不相负,防微杜渐就显得很有必要。
货运站中,刘盈满脸若有所思,跟在他身后的张不疑则好奇的东张西望,不时戳破装盐的纸袋,验看食盐的成色以及有无受潮。
渐渐地,他满脸疑惑:“怎么全是粗盐?精加工一下不费什么人力,但能获利不少呢!”
刘盈随口说了一句:“是呀,到时候河东盐池的利润下降了,让萧相和赔钱了的勋贵找你把少的钱补上!”
一瞬间,张不疑有些悻悻。
毕竟这里跟河东盐池不一样,河东盐池的历史可以追溯到黄帝时期的阪泉之战,当时炎帝和黄帝就是为了争夺河东盐池,于是打了一架,炎帝战败,但因为两家互有婚盟,于是免除族灭,而是加入了黄帝一方,成为了诸夏始祖!
也因此,河东盐池这块肥肉谁也不能独吞,国家大口吃肉,买了债券的勋贵小口喝汤!
至于定边盐池,这里是刘盈负责经营的刘邦的财产,据说是有神人托梦,刘盈因此找到了这片盐池。
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盐池自然归刘邦所有,赚到的钱初了缴纳朝廷赋税,分给股东的红利,刘盈的管理费,剩下的就全落入了刘邦本人的小金库,是皇帝的私人收入!
所以,若是这处私人的盐池把国家掌控的盐池挤垮了,只怕萧何第一个不答应!
想通了这一截后,张不疑不再逼逼赖赖,而是老老实实跟在刘盈身后,只是依旧满脸好奇的东张西望。
而这好奇中,还有浓重的贪婪。
这白花花的是盐吗?
是。
但更是白色的金子!
等过几天火车上满载着这种白色的金子,以及煤炭这种黑色的金子,呼啸着驶入长安北站的时候,那种人山人海的场景必然蔚为壮观!
看着看着,张不疑突然愣了一下,直勾勾盯着远处栈板上的货物,虽然也是盐,但和那些一袋好几十斤的大包装不同,那里一摞摞的全是巴掌大小的纸袋,肉眼可见的精致!
“那是什么?”张不疑指向前方。
“精细盐,高端产品。”刘盈神秘一笑:“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张不疑快走两步,直接拆开一包倒在手心,手指捻了捻,只见洁白如雪,细腻如沙,和他从前见过的食盐完全不同,要不是他知道这是盐,只怕会舔舐一口尝尝味道……
刘盈慢吞吞的走过来,笑着问道:“怎么样,百钱一包你觉得这个价格能接受吗?”
“什么?”张不疑吃了一惊,用手掂了掂分量,睁大眼睛问道:“这一包最多一斤(250g)!长安城盐价冠绝天下,官府盐坊售卖的最好的食盐也不过五百钱一石,足足一百二十斤!这小小一包就要百钱?你怎么不去抢?”
“额……抢钱没有这个利润高。”刘盈一本正经的说了一句,旋即笑眯眯地说道:“可那种三百钱一石的盐最多算的上精盐,颜色依旧发黄,颗粒很大,若是仔细品味,后味依旧不是那么纯粹的咸,还会有异味!”
张不疑回想了一下,轻轻点头,他们家日常吃的就是那种被刘盈称之为‘精盐’的食盐,有时候确实能够感觉到有些许异味,但真的只是些许,舌头不敏感的人完全感觉不到!
所以,这厮纯粹就是矫情!
刘盈摇头晃脑说道:“老夫子说过,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从前的时候大家吃的盐有些发苦,但那是没得选,如今有了更好的,为什么不吃点好的呢?”
张不疑一脸认真的反驳道:“话不是这么说的。《管子》有云,大男食盐五升少半,大女食盐三升少半,吾子食盐二升少半,此其大历也。”
“我觉得你这个想法和管仲很像!比如他说如果把盐价涨上去,涨价五成,这样齐国这个万乘之国,每年光卖盐就能多三千万钱!如果涨人头税,则国人都会反对,但调整盐价,即便百倍的利润归于君主,人们也是无法规避的!这就是管仲给齐王说的理财之法!”
“所以,你学谁不好,非要学管仲?”
刘盈笑了笑,抓起张不疑的袖子说道:“此为锦缎,寸锦寸金,即便是摆在集市之中,闲逛的黔首怕是只能看看,买是绝对不会买的。”
“无他,兜里没钱。”
“那么如果盐价百钱一斤,又有多少黔首吃得起呢?盐乃民生,人人不可或缺,怎么可能会涨到百钱一斤?别说我老师那关过不去,只怕我爹知道了也要追打我两条马路!”
张不疑摇摇头:“既然如此,为何还有此等、嗯,百钱一包的精细盐?”
刘盈直视张不疑良久,面带讥讽:“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在这装呢?莫不是吃药吃傻了?”
一瞬间,张不疑脸孔涨红,结结巴巴地说道:“什么吃药?我没有病吃什么药!别听芷阳瞎说……真的,信我!”
心疼你一秒……刘盈摆摆手:“说正事。这种精细盐其实并不是卖给普通人,而是卖给关中的勋贵豪商。还是那句话,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如今日子好过了,大家住有广厦千间,出则前呼后拥,穿就绫罗绸缎,唯独在吃上面,却还是后味发苦的精盐,这不符合咱们的身份!”
“重要的是,其实让自己吃的好一点,也不花什么钱。”
“毕竟勋贵豪商和普通黔首不同,日常不干什么重体力活,吃盐的数量其实很少,以你为例,你一个月才能吃多少盐?恐怕最多不超过常人一半!”
“所以,每月只多花了那么一点点钱,却让自己的生活上了不止一个台阶!”
“花小钱享大福,这不划算什么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