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北,纬二街。

这是一条位于长乐宫北的长街,顾名思义,这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大路,和这条路同样的还有八条,九横一纵,横平竖直,让强迫症一本满足。

雪后放晴,长街上,无数的行人、商旅和货摊把本来很宽敞的街道挤塞的满满当当,宽袍大袖的士人,窄袖皮裘的胡人,短褐布衫的平民,行走其间,热闹非凡。

道路北边货摊之后,是一条新修的贯通城中的人工河,既是景观,也是城中一处重要的采水点,主要供百姓洗衣浇花,扫洒庭院,至于饮水,则使用自家庭院里的井水。

毕竟每月各个里坊外都有彩绘的宣传板报,不饮用河水已经成为了人们的共识,有时候遇到外地来的客商在河边洗脸喝水,热心肠的长安市民还会上前劝阻,将之领到自家喝茶。

当然了,顺便向外地人推荐一下自家庭院改的客舍,也属正常……

不过长街之上的繁华,都跟河道北边的一座座府邸无关。

那里古木森森,清静幽雅,全部都是朝中勋贵,王侯将相们的府邸宅院,其中最气派最显眼的一座门楼,上书燕王府三个大字,正是卢绾在长安城的住所。

刘盈从马背上跳下,紧了紧身后的大氅,穿过一面面象征着燕王权威的牙旗,迈步向大开的中门走去。

李氏虽然病体稍愈,但卢绾这个从小也是被李氏照料着长大的干儿子自然不好住到城外躲清闲,因此只能住在和长乐宫北门相距只有一条长街的地方。

也因此,访客络绎不绝,中门自然大开。

刘盈迈入大门没走两步,突然看到一道灰影向自己扑来,紧接着腿上一重,耳边听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

“太子哥哥,你就娶了我吧……呜呜呜!”

什么鬼?大清早的又是哪出……刘盈满脸懵逼的低下头,看到的正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卢虞。

只是还没等他说什么,只见手中高举着藤条的虞姬冲了出来,怒斥道:“你今天就是嫁人生孩子,该学的琴也要学!”

原来,是我多心了……刘盈从沾沾自喜中清醒过来,不再理会挂在自己腿上,只是为了逃课的‘挂件’,面向虞姬俯身行礼:“见过婶娘。”

虞姬愣了一下,看看自己手上的藤条,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不是我,真的。你每天都会忘记很多事情,为什么不把这件事情也忘了呢……”

刘盈一言不发,只是将挂在自己腿上的卢虞摘下来,强忍着高亢的音波攻击,无比残忍的将卢虞递给两名类似于‘教养嬷嬷’的老宫女。(注1)

虞姬也收起藤条,有些严肃地问道:“太上皇后的身体如何了?”

刘盈笑着回答:“烦劳婶娘挂心了,大母早上的时候吃了两个牛奶窝头,一个鸡蛋,一碗小米粥,虽然腿上还是没力,但气色比从前好太多了。”

虞姬满脸欣喜:“那就好,当日听闻消息的时候,把我也吓了个半死!慌慌张张的从长安往新丰赶,那时候偏又下着大雪,过桥的时候马蹄子打滑,十几个人又是推又是拉的才终于过了灞水……”

刘盈深以为然的上下点头,尤其是虞姬说的过桥艰难的事情,更是记在了心里。

毕竟老灞桥是秦朝年间修建,类似于拱桥,上桥和下桥的地方都有弧度,当路面有积雪,通行马车的时候必然不稳当。

“嗯,等回来就把旧桥拆了,也修成和渭水桥一样的平面桥,宽敞还不惧雨雪。”刘盈随口说了一句。

当然了,修桥铺路这种事情自然肥水不流外人田,而且他准备用灞水桥做个试验,建一座上下两层的铁路桥。

听到刘盈的话,虞姬笑了笑没有多说,只是脸上挂着些许促狭地问道:“太子今日登门,莫非是来迎娶我家卢虞?”

刘盈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转过头,见到的是大步流星而来的樊哙。

“见过舞阳侯。”

“见过太子。”

樊哙直起身,笑呵呵的看着刘盈,他俩相互行礼的原因,在于樊哙是刘盈小姨夫,而刘盈是储君,是樊哙将来的主人。

只是虞姬看着樊哙有些不悦,训斥道:“你来作甚?太上皇后病重,你们这些人还有心思饮酒作乐?长了几颗脑袋啊?”

如今国无大战,他们这些开国战将早些年已经将一辈子的仗都打完了,日常就剩下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了……

樊哙满脸堆笑的摇摇头:“今天不喝酒,有喜事,大喜事,我是来传诏书的……嗯,我敢打赌,我走的时候你一定会送我几瓶‘凤’酒!”

“这不还是要喝酒?”虞姬满脸鄙夷,但还是吩咐身后侍从去找卢绾,并且摆起香案。

熟归熟,但毕竟是皇帝的诏书。

在等候的过程中,樊哙看向刘盈,笑呵呵地说道:“哟,看来太子是早就知道了,怪不得一大清早就过来了!”

“知道什么?”刘盈好奇问道。

“别装了。”樊哙甩了一个很猥琐,又无比灵动的眼神。

“我装什么呀装!我是过来找卢叔汇报,说是火车这几天就通车了……”刘盈皱皱眉头,满脸疑惑。

“还叫卢叔?该改口了!”樊哙晃了晃脑袋,一副你小子真沉得住气的样子:“也对,诏书还没有宣读。不过就快了,到时候就要叫燕王、燕王后做外舅(岳父)、外姑(岳母)啦!”

等等,啥玩意……刘盈满脸懵逼,眼睛圆睁,直勾勾的看着樊哙一言不发。

而在另一边,虞姬短暂愣了一下,差点开心的跳起来……

终于,把这个不省心女儿嫁出去了!

刘盈沉默许久,抢在卢绾还没有出来的时候,向虞姬弯腰行礼:“那啥,我突然想起出来的时候没有锁门,我先走了……”

他说完翻身上马,在十几个扈从的簇拥下,如同逃难般哒哒哒哒的一溜烟跑了……

樊哙愣了片刻,看着虞姬尬笑道:“小孩子面皮薄,燕王后多多包涵……”

虞姬也同样满脸尬笑:“懂的懂的,大家都是从那时候走过来的,反正今后就是一家人,慢慢就好了……”

樊哙轻轻点头,以后不光刘盈和卢绾是一家人,他和卢绾也成了一家人!

皇帝的连襟,太子的小姨夫,等过两年再和早就定好娃娃亲的刘交结成亲家,这偌大的长安城,他舞阳侯就可以横着走了!

片刻之后,在虞姬和樊哙的喜气洋洋中,卢绾看着手中的诏书满脸懵逼,双眼中闪动着名为忿怒的烈焰,额头青筋直冒,颤抖着嘴唇问道:“太子呢?不是说太子登门拜访了吗?人去哪了?”

樊哙皱皱眉头,心想这厮莫非是高兴坏了?

“说是有事先走了,小孩子脸皮薄,正常。”虞姬走过来打圆场。

“正常个屁……”卢绾重重拍桌。

“嗯?”虞姬拉长音。

“没事。”卢绾立刻改口,压低声音:“他没说来做什么?”

虞姬稍稍回忆了一下:“嗯,说是什么火啊车啊的,我也不懂,好像是之前他闹得很大的那件事要做好了……”

于是,卢绾轻轻颔首,转身走入后宅,片刻后腰悬利刃,手中捏着欠条走出:“来人,备车,不,备马,随我去东宫……”

……

长安城东,芷阳公主府。

刘盈一副见了鬼的神情从外间闯入,吵吵嚷嚷:“张不疑呢?张不疑你在哪?”

小萝莉从一间暖阁中探出脑袋:“大早上的瞎叫唤什么?叫魂呢?”

刘盈快步走了过去:“这都几点了,还睡呢?我找张不疑有正事,他在里面吗?”

小萝莉摇了摇头:“他一大早给留候请安去了……呐,回来了。”

刘盈转过头,只见张不疑从外间风风火火走入,不等他说话,张不疑抢先说道:“你跑什么?我远远看见像你,喊了一嗓子,你不仅不回头,怎么还快马加鞭的跑了?”

废话,我还以为是卢绾追上了呢!你追不上我,说明你的马术很差……刘盈懒得多说,只是一把攥住张不疑的胳膊:“走,跟我出个远门……”

张不疑愣了一下:“咱这刚从岭南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呢,怎么又要出去啊?”

“没时间解释了,路上再说!”刘盈拉着张不疑向外走去,边回头看向小萝莉吩咐道:“卢叔要是问起来了,就说没见过我!嗯,等火车通车了,给你弄两只正宗的河套黄羊,肥嫩多汁,鲜美无比!”

小萝莉吞了吞口水,火气全消,十分温柔的挥了挥手:“我省得……家里有我,你俩安心做正事吧。”

……

东宫,卢绾怒气冲冲的站在门口,高声叫骂:“太子呢?让他出来,我知道他在里面!欠钱不还,说话不算数,藏得住吗?”

注1:嬷嬷这个词很早就有了,比如元代作曲家武汉臣写的《生金阁·第二折》中,“我家中有个嬷嬷,是我父亲手里的人,他可也看生见长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