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宣室殿。
今日风和日丽,微风不燥,恰巧张良并没有泡病号,于是直接命人将张良抓进宫里陪他对弈聊天的刘邦,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后,抬起头,看到的就是刘盈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进来。
然后,他就觉得一阵牙疼。
早些时候中尉戚鳃刚刚跑来向他告状了,说是太子伙同太尉卢绾、内史吕释之在城中高调炫富,使得百姓围观,最终引起踩踏事故,有没有死伤暂时还不得知,但现场无比混乱,事后打扫的清扫工捡到了上百只鞋子,无一相同……
“竖子,你做的好事!”
“吔?”
刘盈一脸诧异的坐在刘邦身边,只是惊讶一声后就很娴熟的拿起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顺便给张良面前的茶盏也续满水。
刘邦有些酸溜溜的看着张良:“子房教了个好学生啊……果然尊师重道……”
张良抬起头,微微皱眉,心说你这么大个皇帝连这点干醋都吃?
于是他一言不发的将自己面前的茶盏推到了刘邦那边,旋即看着刘盈,示意刘盈再给自己倒一杯……
刘盈虽然一脸懵逼,但他作为一个体重一百五,反骨一百五十一的少年,只要能看到刘邦吃瘪,他什么都愿意。
刘邦同样满脸懵逼,但却怒视着刘盈说道:“太子如今出息了,居然当众炫富,拉着一箱箱的黄金走街串巷,既然如此,不妨捐出一些来充实国帑!”
谁告了乃公的刁状……刘盈瞪大眼睛,一脸愤怒。
张良眼皮子微微抬了一下,不过还是决定先看看,再考虑要不要参团。
嗯,自然是帮着刘盈。
毕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唯一有些遗憾的是没有生个女儿,这样可以收刘盈做个女婿,亲上加亲,一想到张不疑和刘盈姐夫妹夫互相称呼的场景,张良的嘴角就止不住的微微上扬。
刘邦虽然直视着刘盈,不过却懒得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问道:“你不在东宫读书练字,跑到长乐宫何事?”
当然是找你要钱啦……刘盈换上一副乙方的笑脸,从怀中摸出一份表格递给刘邦:“这是广衍县煤田本月的产出,爹你看看……”
刘邦接过,打开之后发现纸张上并不是从前那种以文字为主的书写格式,而是画出了坐标轴,并且用曲线和数字做了相对应的标注。
如今随着大汉公学的毕业生原来越多,长安城和周边县城的义学已经全面铺开,刘邦时常前往巡视,对于坐标轴这种东西并不陌生。
而且这种书写方式,相比于从前也更加直观,一目了然。
刘邦先是称赞了一下刘盈这种表格化报告方式,旋即笑容满面地说道:“好好好,比上个月多挖了这么多,看来你说的是对的,奴工和劳工的劳动积极性不同,后者更加吃苦耐劳,也更加勤快!”
那是自然,马大胡子总是没错的……刘盈点头附和道:“毕竟奴工没什么上升渠道,也没什么生活压力,干多干少都是到点吃饭,自然会想尽办法偷奸耍滑,但劳工就不同了,他们不仅自己养活自己,还要养活一家老小,买房买地,还会惦记着买匹驽马日常代步……”
“自然而然的,就会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刘邦仔细的看着表格,突然皱皱眉头问道:“怎么损耗率这么高?还有,怎么库存量月月增加,是煤炭不好卖吗?”
“可我记得萧何曾说过,如今长安城的蜂窝煤价格涨了三成,很多百姓都又开始烧柴了……怎么,咱们的煤卖不出去,莫非是韩王做的手脚?”
“毕竟从前关中烧的煤都是太原郡运来的,如今烧的是咱们的煤,韩王就赚的少了……”
“呵,那厮!”
刘盈在心里为躺着也中枪的韩王信默默点蜡,旋即解释道:“那倒并不是。煤炭涨价主要是供需关系不平衡了。”
“也就是说,当市场中某一个东西稀缺的时候,那么它的价格自然会上涨。”
“如今煤炭涨价,主要是因为蒸汽机的应用,比如河上跑的蒸汽驳船,还有长安各处工坊里正在升级换代的蒸汽动力装置。不过最重要的一个原因,还是长安城的人口增长。”
“毕竟从前的时候,长安大约只有七八万户,五十万人口,但现如今这个数字已经飙升到了八十万。虽然大多人都是负郭而居,并没有住在城里,但所谓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对于薪碳的需求自然也直线飙升!”
“挖煤的技术没有什么革新,但用煤的需求却大了不止一倍,煤炭涨价只是正常的市场行为,和韩王无关。”
嗯,这段话价值一个县……刘盈默默在心里记了一笔。
刘邦点了点头,说道:“那把咱们的煤尽快运过来,不就可以缓解关中的用煤问题了?况且我记得你说过,泾水一石,其泥四斗,渭水一石,其泥六斗……”
“这主要原因就是上游百姓对于薪碳的需求,砍伐林木,造成的水土流失,导致泥沙被水流推动着淤积到下游,引起洪涝灾害!”
“你当日做的那个沙盘模拟,乃公可还是依旧历历在目!”
刘盈抿了口茶没有说话,刘邦所谓的沙盘模拟,其实是他为了劝说萧何同意,动用行政手段强推蜂窝煤时做的一个实验。
当水流冲过光秃秃的黄土堤岸时,会不断将泥沙冲走,侵蚀堤岸的同时,泥沙还会因为地势平坦,河道变宽,水流减缓而不断淤积,最终形成地上悬河,当水流加大的时候,分分钟冲出河堤,肆虐中下游平原。
虽然那时候的刘盈没有明说模拟的是哪条河,也没有说淹没的是哪里的土地,但无论是刘邦,还是到场的萧何、张良、陈平、王陵等人,都一眼看出了刘盈所指,也对发生的一切感到触目惊心。
夏日消融,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
于是当天过后,萧何立刻出台法令,强调了延续自春秋时期的禁伐令,也就是在孟春正月禁止砍伐树木,仲春二月不可用火焚烧山林,季春三月禁止砍伐桑柘树木。
与此同时,也宣布对卖炭翁,主要是售卖木柴的樵夫征收税赋,并且他们入城的时候需要严格检查货物,有新鲜木料,且一看就是砍伐大木者一律征收双倍税赋!
毕竟这一切都是为了帝国的长治久安,为了大河两岸平原能不受洪水危害,为长安城源源不断输送粮食,再苦一苦百姓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反正萧何已经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早就看淡了是否给后人留下个美名还是骂名……
刘盈过了好一会,才慢慢地说道:“运啦,怎么没运。”
“这长安城通往九原郡的直道上,除了运送军粮补给的车队,就是运送煤炭的四轮马车……”
“但问题的关键是,煤炭很重,道路很远,运输成本居高不下,煤矿的运输能力也很欠缺,尤其是随着露天煤矿的开挖,光凭借四轮马车运煤,只能让库存越积越多!”
“毕竟煤炭这种东西不同于别的矿物,一经开挖就停不下来,否则煤矿里的煤炭就会很快变得不耐烧……”
嗯,就是氧化。
刘邦皱皱眉头:“你那蒸汽驳船呢?沿河北上去运煤啊,广衍县不是就位于大河边上吗?水运可比陆运要快和廉价!”
刘盈挠挠下巴:“爹你是不是忘了定阳县(陕西延安)壶口瀑布?”(注1)
刘邦脸上一囧:“对哦,乃公怎么把这个给忘了!都是你这竖子,为何不提前提醒乃公,定然是在存心看乃公的笑话了!”
我真是哔了狗了……刘盈很想吐槽,但他今天是来找甲方爸爸打钱的,所以和气生财,于是一脸谄媚地说道:“是是是,都是我的错。”
张良愣了一下,低下头一言不发,本能的觉得对面的老家伙今天要遭……
刘邦则很满意的点点头,儿子长大了,懂得在他人面前给老子留脸,这让他很是欣慰。
于是他看着刘盈,一脸慈祥地说道:“那你说,你有什么好办法?只要能解决煤矿运输的问题,让长安城的黔首用上和从前一样低价的煤炭,所有的一切困难都由乃公帮你解决!”
刘盈将手伸到刘邦面前:“很简单,打钱!”
注1:壶口一词最早见于战国时代的《尚书·禹贡》,‘既载壶口,治梁及歧’,‘壶口、雷首,至于太岳’。
唐代《元和郡县志》将壶口称为石槽,说河中有山,凿中如槽,束流悬注七十余尺。
嗯,之所以有很多壶口,主要是古代文人财力有限,不足以亲临壶口瀑布,因而就有了很多处壶口,甚至还有将壶口和龙门混淆的……
其实不只是记载地理的文人,比如《天工开物》,里面的很多‘**巧技’都是宋应星囿于财力无法复原,道听途说而来,然后凭借想象力现场创作……
和《天工开物》类似的,还有李时珍的《本草纲目》,毕竟李时珍不是神农,不尝百草,药性药理很多都是要臆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