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在茶社里说有什么事来着?”

听着刘邦的问话,刘盈明知故问道:“就是大父也打算来林光宫小住几天,让我给他准备好住的地方……”

刘邦脸一黑,决定等老老刘来了就去卢绾那里暂避两天,他摇了摇头问道:“不是这个,是你之前在茶馆里说的那个!真的有战报送来?不是随便编出来的借口?”

“真的有啊!”刘盈正色说道:“我对我娘只有隐瞒,绝不欺骗!”

刘邦轻声呢喃:“很好,很好,不枉你娘那么疼你……”

不过在下一秒钟,他又一巴掌打在了刘盈后脑勺:“打死你个竖子!让你再暗戳戳的影射乃公!”

我没有,真的!你等着……刘盈捂着脑袋,一脸哭唧唧的表情,只是在心中盘算该如何配合刘太公围追堵截自家的渣爹。

……

林光宫,凉殿。

刘邦推门而入,三两下甩掉身上的袍服,只穿着一条犊鼻裤,猛地灌了两口冰镇的果茶,旋即一本满足的躺在软榻上。

在他身边,是同样动作的刘盈,只不过刘盈比他稍微好一点,上半身还穿着一个坎肩。

“臣自本月初七发兵以来,仰赖陛下天威,高歌猛进,敌望风披靡,遂十日之内接连克城九座,拔寨一十五……”

刘邦念了一遍誊抄过的奏疏,歪了歪头,看向双手攥着两坨冰块的刘盈:“你这个门客选的好,很能干!我现在还记着彭城之战时,他用马尾拖着树枝伪装千军万马的事情……”

“上马能治军,下马能治民……很好,很好!”

刘盈一个转身,啪的一下将手中冰块拍在刘邦的大毛腿上,冰的他猛地一个激灵:“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我小信陵君……哎呀,疼疼疼……”

精准踩雷之后,刘盈从刘邦那如同铁箍子一般的手臂下钻出来,指着被随意摆在地上的奏疏问道:“丁义请设郡县的事情,爹你是怎么看的?”

“乃公躺着看。”

刘邦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旋即歪着脑袋,完全没管头冠摇摇晃晃的快要掉下来,自顾自说道:“当然是允了,不是你说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吗?既然打下来了,那就是我大汉的疆域,郡县置之乃理所应当之事!”

刘盈当头一盆冷水泼下:“爹你知道那是多大的地方吗?要按照我前期让人勘探测绘的舆图,仅仅是多半个夜郎国,至少能设置二十个县!而且,还没算之后滋生的人口……”

“只不过那里地方虽然大,但是道路不好走,舆图上看着很近的两个地方,却需要先下山,然后再上山……舆图上的咫尺之遥,走个一天左右很正常。”

“二十个县?这么多人?”刘邦掰着指头盘算了一下,眉头皱在一起。

按照这一时期的标准,一个县的人口在五千户到两万户之间,少了就撤县并入临近郡县,多了就切割出来再编一个新县。

所以,二十个县就意味着至少在十万户,近百万人口!

而三十户一里,十里一亭,这也就是说,除了县令、乡啬夫以及配套的县一级、乡一级的行政班子之外,还要额外再有三百名以上的亭长!

作为昔日的泗水亭长,刘邦虽然是因为‘奸民’的身份才得以考编上岸,但亭长这个职务可不仅仅要抓贼防盗,还要向民众宣讲法令,调解纠纷!

换言之,亭长不仅仅类似于派出所所长,还兼职司法所所长双重身份。

虽然,只拿一份工资……

“这倒是个麻烦事……”刘邦轻轻摇头,看着刘盈说道:“果然,还是陆贾说得好,可以马上打天下,不可以马上治天下……你看,二十个县,大小官吏就要上千人,这可难办了!”

刘盈舔了一口西瓜冰沙,摆了摆手说道:“其实也不难!大汉公学里有的是识文断字的学生,爹你前段时间不也下招贤令在全国访贤,找来了七百多贤才,却只录用了不到两百人吗?”

“现在正是好时候!这些贤才依旧滞留在长安,每日里在新丰城眠花宿柳……咱们再考试一下他们关于律令的认知,出点选择填空题,然后按照得分高低从上往下录用,之后让他们抓阄决定要到哪里为官……也算是安抚一下他们的家长。”

刘邦笑着说道:“这个法子好是好,可惜夜郎国蛮荒之地,只怕我的那些学生,还有那些空有贤才之名的草包不太愿意去!”

刘盈挠了挠头:“其实也不算蛮荒。如果投入点基础建设资金,然后号召他们自强不息,利用农闲时候自发兴修水利、开垦农田,然后再让人教他们种桑养蚕、纺纱织布……虽然不能大富大贵,受地形影响,也建不起来什么大型的工坊,但至少吃穿不愁……”

“嗯?当真?莫不是又在骗人?”刘邦直视着刘盈,将信将疑:“我听人说那里崇山峻岭,道路崎岖,而且你还说过,夜郎国地无三尺平……怎么,现在又成了吃穿不愁?”

“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刘盈否认三连后,边想边说:“爹你记不记得义渠县的地形了?千沟万壑,到处都是被水流冲散的黄土塬。”

刘邦轻轻点头,满脸促狭:“不就是你让人在那教当地人修什么新式窑洞,一孔一千五百钱造价的地方?记得啊,怎么了?”

别说那些大家还是好盆友……刘盈扁了扁嘴继续说道:“夜郎国的地形和义渠县那里的黄土塬很类似,看起来到处都是沟沟坎坎,但其实到了山顶上,就会有类似于平原一样的地形。”

“这里稍加处理,就是很好的农田,而且夜郎国那里比义渠县好的地方,在于降雨量大,适合种植水稻……有粮食吃,人口增长的速度就会很快。”

刘盈压低声音,凑近刘邦说道:“当地缺乏修建工厂的地方,这就导致了那里的人会不如别的地方的人富庶,所以方便招工!比如九原郡的矿工,关中还有关东的那群刁民可是说啥都不愿意干……”

刘邦哭笑不得的戳了戳他的脑袋,训斥道:“乃公就知道你这竖子没憋好屁!”

刘盈则捂着头回应道:“九原郡的煤矿,还有爹你的份子呢!我是为了我个人吗?好疼啊!”

刘邦一愣,有心给刘盈揉揉脑袋,但想到这种动作不应该是父亲这个身份做的,于是板着脸说道:“好吧,就算你说的在理!还是之前那个问题,那帮家伙真的愿意去新占领的郡县吗?要知道夜郎人和咱们可语言不通,不像中原郡县,那么容易治理。”

刘盈沉默一下,笑着说道:“这个也不难。之前丁义他们写的战报上不是说了吗?此战主力是那些被夜郎国族长们卖给咱们的夜郎武士,他们为了解救自己的亲人而战,所以战斗起来悍不畏死,勇猛非凡。”

“按照之前的承诺,战胜之后将免除他们及其家眷的奴隶身份。但仅仅是免除奴隶身份,让他们解甲归田有些浪费了。”

“所以我是这么想的,十里一亭,亭长总不能孤身一人吧?不如将那些和汉军并肩作战过的夜郎武士招募为亭卒,协助汉人亭长维持秩序。如果他们表现的好的话,就允许他们的子女进入县里的义学读书,之后还可以获得前来长安的大汉公学读书的机会!”

嗯,按照刘盈之前秘密下达给丁义他们的指令,他们会在夜郎武士中煽动他们的情绪,等到攻破夜郎国的城寨之后,首先被处决的就是那些‘政教一体’的巫师之类的统治者。

而接下来,拆除的就是图腾、祭坛之类的封建迷信场所,以及只有贵人才能有的坟茔、悬棺……

这样,被汉人统治下的夜郎人说汉语,行汉人习俗,要不了十年时间,从前的夜郎国就会永远的从他们的记忆之中消失。

夜郎不再,唯汉长存!

不过刘邦并没有想这么多,他看着刘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轻轻捻着胡须笑了一声:“既然太子殿下把什么都想到了,那就由你全权负责好了……这样吧,过来给乃公捏捏肩膀,就原谅你背地里编戏曲败坏乃公名声的罪过!”

呵呵……刘盈一言不发的站起来,走到屏风边上,伸出手,捏住了一只正在偷听的耳朵。

“三哥,轻点、轻点……”

刘邦一脸惊诧的望过去,看到的是捂着耳朵,满脸谄媚的刘如意。

“呐,这厮既然听了这么久,就让他来给爹尽孝心好了,本太子还有要事,就不在这里多待了!”

刘盈说完,又踹了刘如意两脚,任由刘如意趴在刘邦肩上撒娇告状,旋即自顾自向殿外走去。

他准备回去之后就起草文书,发布在一个月之后将进行的游徼、亭长、亭父、求盗这些基层小吏的招考。

至于乡啬夫、县令以上的官职,这些是用来团结勋贵豪强的肥肉,现阶段的刘盈不能、也不应该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