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郡,善无县南大约二十多里的山谷中,汉军营垒连绵不觉,随处可见旌旗招展,一队队顶盔掼甲,手持刀枪的甲士往来巡弋。
刘盈坐在帐篷里,面前是热气腾腾的砂锅冬瓜排骨,而在他另一边,是低着脑袋一言不发的韩王信,以及横眉冷目的刘邦。
白天的时候马车轮子陷进了泥坑,导致大队人马困在山道上进退不得,于是自然就错过了宿营善无县的机会。
刘邦如今许是上了年纪,也许是由奢入俭难,对于睡帐篷这件事深恶痛绝,因此自然不会给韩王信什么好脸子看……
不过刘盈懒得理他,因为大军将在十天之后踏出茫茫太行,到云中郡,也就是后世的呼和浩特地区转一圈。
所以,帐篷刘邦是非住不可!
卢绾看了看刘邦和韩王信之间的暗流涌动,作为刘邦的发小兼异姓王,他笑呵呵举起酒杯开始打圆场。
“为了此战大捷,诸君请满饮此杯!”
刘邦瞪了他一眼,但还是满脸堆笑的举起酒爵:“干!”
白登山一战虽然刘盈捡了个便宜得了实惠,但他却实实在在的得了面子,此刻通向关中的大路上,是川流不息的匈奴战俘。
大帐内,夏侯婴樊哙等人纷纷举杯庆贺,大声拍着刘邦的马屁。
而在角落之中,陈平稍稍显得有些落寞。
他在刘邦被匈奴人围困的那一刻,就已经想好了匈奴久攻不下,刘邦突围不出,他该如何给刘邦出谋划策,以此来让自己从黑暗中走出,取代张良成为刘邦新一任的‘谋主’……
但,隆隆作响的炮声打破了他的一切幻想。
虽然陈平担任着类似于‘厂公’一职的护军中尉,对于火炮这种东西有些了解,但他毕竟受到了时代的局限,以为火炮的威力不过是刘盈随便说说,就像是刘盈有一次被刘邦灌醉,嘟嘟囔囔着什么会飞的铁鸟,冒着浓烟、跑的比马还快的铁疙瘩,以及肉身登上月亮……
因此,别人笑的越欢乐,陈平就有多沮丧。
人这一生中,能够获得改变命运的机会并不多,上一次他抓住了,果断从项羽那条即将沉没的大船上跳了下来,登上了刘邦这条当时看起来摇摇晃晃着似乎要沉的大船。
然后,在刘邦的信任下,他用四万金把西楚渗透成了筛子,之后出谋划策坑了一把韩信,为自己搞到了一个食邑千户的户牖侯……
所以陈平此刻在欢声笑语中饮下一杯苦酒,心中开始痛骂冒顿。
毕竟那厮如果大军南下,几十万大军团团围住刘邦,他就有了用武之地……
于是,他就听到了樊哙那带着几分醉意的声音。
“可惜这次冒顿这头狼没有一起来,要不然臣定然为陛下扒了他的皮做条褥子!咱们也可以在长安太庙里欣赏一下冒顿的雄鹰舞……”
嗯,这几年随着汉国的国力日盛,对外商贸年年倍增,许多异民族的小姐姐或自愿或被自愿的来到汉国,诸如樊哙这样善于经营家业的功候,家中都按照民族不同而蓄养着许多歌舞团,能歌善舞的匈奴女人自然也在其中之列。
于是,刘盈脑补了一下满脸胡子拉碴的冒顿穿上艳丽的女装,脸上抹着胭脂,头发编成小辫子的样子,心中一阵恶寒。
不过他心中产生了另一个疑问,那就是冒顿去哪了?
……
北海(贝加尔湖)。
如果说西伯利亚的冷是著名的,那么这里的美则是无与伦比。
虽然更南方的关中已经有了几分春天的感觉,但这里还是一片纯白,一个冰雪的世界。
一块块结成冰块的湖水像是晶莹剔透的水晶,悬浮在这片幽蓝湖面上,给人一种纯净清澈的感觉。
呼啸的冷风拂过堆起蓝冰的湖面,让冰层越发厚重,也让那些懒洋洋趴在石头上晒太阳的海豹丧失了逃命的机会。
因为在湖面的另一边,在阵阵犬吠之中,丁零人驾驶着狗拉爬犁飞驰在厚厚的冰层上。
丁零人也被称之为敕勒人,后来鲜卑取代匈奴成为草原霸主之后,因他们善于制作车轮高大的车子,于是将他们称呼为高车人。
嗯,毕竟贝加尔湖地区冬季漫长,积雪很厚,车轮子小了无法在雪中行进。
今天是丁零人今年的最后一次狩猎,再过两个月就到了母海豹的繁殖季节,因此对于狩猎海豹只为了获取肉和皮毛,供自己使用的丁零人来说,走可持续发展道路是一件需要坚持上千年不动摇的路线。
当海豹在冰面上骨蛹着试图逃离的时候,犬吠之声由远及近,用硬木头制作的狼牙棒呼啸着落下。
啪!
芝士雪豹、呸,海豹死了的声音……
两个半时辰后,太阳渐渐西斜,丁零人扛着一个又一个圆滚滚的海豹满载而归,在欢声笑语中飞驰在林海雪原。
然后,他们发现自己家没了……
他们几天前出发狩猎的时候,营地里还是一片祥和,牛吼羊叫,儿哭娘喊……
可现如今却是满目疮痍,到处都是倒毙的尸体,鲜血已经完全冻结成冰块,在残阳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于是他们疯了一样的从爬犁上跳下,在营地里飞奔哭喊,试图找到一个活着的族人,来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敌人是谁,该找谁报仇!
不过他们的呼喊声并没有唤醒族人,而是招来了一队疾驰的骑兵。
树林之中,上百穿着羊皮袄,挥舞着青铜内弧刀、鹤嘴锄的匈奴骑兵呼啸而至。
“哈哈,果然还有遗漏的!”
“大单于有令,杀光这些喂不熟的狗崽子!”
……
大兴安岭以西,后世里被称为锡林郭勒的地方。
当太阳开始西斜的时候,匈奴东胡王部的牧羊女驱赶着牲畜从远处的冬季草场返回营地。
这一时期,她们相比于往常虽然过得很舒服,但却更加费脑子。
毕竟冬季草场停止生长,而牛羊却需要每日进食,因此为了让所有的牲畜都能平安度过漫长冬季,熬到草原化冻,春暖花开的季节,他们必须严格控制牛羊每日的啃食数量,掰着指头计算着日子。
等到傍晚时分,篝火燃起,他们载歌载舞的时候,远处空旷的大草原上骤然响起密集如雨点般的马蹄声。
“王回来了!”
“王回来了!”
他们高高兴兴的冲向营盘之外,准备迎接从燕国掳掠而回的东胡王。
毕竟这里远离汉国长城,能够出现在这里的人,只有他们的王!
但可惜,迎接他们的不是族人的拥抱,而是一连串密集如雨的箭矢!
向他们发起进攻的骑兵大队中,一面猩红色,上面绘制有一只展翅高飞的金雕大旗猎猎作响。
这,是匈奴右贤王的旗帜。
自然而然的,偷袭东胡王部留守的老弱妇孺的骑兵,也是右贤王的族人!
马蹄阵阵,雪沫飞溅。
东胡王部的人在猝不及防下吃了大亏。
他们先是被箭雨射倒了很多人,之后更是因为错把敌人当做自己人而打开营盘大门,导致敌人骑兵冲了进来。
于是,大屠杀就开始了。
许多留守的男人根本来不及跑回去拿兵器,就被呼啸而来的骑兵从身后砍倒,那些受到惊吓东奔西跑的儿童,更是被雄壮的马匹直接撞飞,被碗口大的马蹄踩的肠穿肚烂!
“杀,杀光他们!”
“高过车轮的男人一个也不留!”
“细嫩如羊羔一样的女人谁能抢到就是谁的!”
右贤王挛鞮稽粥挥舞着马鞭放声大笑,双眼之中通红一片,对眼前的大屠杀丝毫没有怜悯之情。
要不是冒顿不许,他就不仅是率兵杀掠东胡王部,而是直接连他那个有着东胡王血脉的弟弟也一并杀了!
而这样大肆屠戮的场景,也不止出现在东胡王部和丁零人那里,被称为库伦,后来改名为乌兰巴托的地方,也是一片人间炼狱。
这里是匈奴人兰氏一族的大本营,是冒顿亲率匈奴王庭本部重点进攻的地方。
冒顿之前在马邑之战中落下病根,骑不得烈马,拉不开硬弓,由是威权不再,匈奴各部都变得蠢蠢欲动。
毕竟他的单于宝座是干掉了自己亲爹抢到手的,缺少顺利交接的合法性。
他还健康的时候别人不敢有异动,但他对于匈奴各部的掌控力下降的时候,即便是平日里最温顺的楼烦王,也敢和白羊王结盟,试图染指匈奴的最高权力!
所以,冒顿就向自己的敌人,也就是南边的汉人学习智慧。
借刀杀人、驱虎吞狼、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他以大单于的位置作为诱饵,鼓动那些惦记着挛鞮氏一族权力的家伙和汉国开战,消耗族中精壮,方便他现在偷袭他们的营地,掳掠他们的人口和牛羊!
这样做虽然会损害匈奴的实力,但一个勾心斗角,四分五裂的匈奴,更是毫无存在的必要!
最重要的是,挛鞮氏才是匈奴的主人,他冒顿才是匈奴的大单于!
这,是他的帝国!
他,必将浴火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