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郡,马邑城。

城头上那面飘飘****的‘汉’字大旗,代表着刘邦带领的中路军已经进驻了城中。

北城门,此时雪仍未止,这里是全城最高处,前方两道山峰间的山风由此灌入,风急雪密,一片一片如同鹅毛一般的雪花迎风飞舞,盘旋着落下。

刘邦披着一身厚厚的皮裘,缓缓登上城头,深深吸了一口凌冽的冷空气,任凭寒风夹着雪花扑打在脸上,半天不作一声,凛冽的山风吹得他的袍子抖动不已。

远处围城的匈奴人在他刚刚渡河的时候就已经全体后撤,即便他再度率先渡河,摆出了一副肉身开团的架势,但对面的匈奴人也没有任何和他硬碰硬干一架的想法。

毕竟树的影人的名,几年前就是在这里,匈奴人企图用奔马阵将他挤到河里淹死,可在响彻山间的火药爆炸声中反倒弄得自己溃不成军,现如今折磨的冒顿生不如死、威信尽丧的顽疾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墙角阴影处一双发亮的眸子望着刘邦,脸上满是崇敬的神色。

那人正是韩王信。

不管刘邦对别人如何,刘邦对他始终不薄,比如将他从军中的一员裨将直接任命为了韩国的太尉,并且在他领兵攻占韩国之后,当即兑现承诺,任命他为新的韩王!

即便是后来在彭城战败的时候,也没有计较他为了保命而短暂的投降过项羽,反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依旧放任他主政韩国……

此刻即便是将他从富庶的中原迁到了北方戍守边疆,但刘盈又在刘邦的‘授意’下和他签订商贸契约,带着他实现共同富裕……

韩王信慢慢从阴影中走出,在刘邦身后郎卫们一双双充满警惕的眼睛中,走到刘邦身边,轻声说道:“陛下,此时风大雪急,还是下城歇着吧……反正陛下在此,给匈奴人长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前来攻城!”

刘邦双手撑在城墙上,向北眺望:“可他们不进攻,咱们也出不去啊……”

在他眺望的方向,即便是此刻雪雾蒙蒙,也依旧可以看到有几束冲天而起的黑烟。

烽火!

按照规定,前方那些尚未沦陷的善无县、武州塞这样的城池要塞,需要在早晚各燃起一束烽烟,以此来报平安。

韩王信轻声说道:“等到太子殿下发起进攻,击退了围攻上郡的匈奴人,这里的匈奴人自然就不战而退了。”

“但愿那个小崽子能行吧……”刘邦向西望去,嘴上虽然不客气,但眼神中却满是关切。

韩王信也早就已经为人父,平日里和别人谈起几个儿子的时候也是这种语气,因此对于刘邦此刻的‘傲娇’心知肚明,笑着说道:“太子殿下英武刚毅,聪颖过人,又有淮阴侯在旁出谋划策,绛候、信武侯统领军队,别说只是解围上郡了,就算是消息传来,太子领兵打下匈奴王庭,臣也绝对不会觉得奇怪……”

“嗯,你别说,他们还真有这个计划。”刘邦轻描淡写的说着,浑然不顾及身边的韩王信一副遭雷劈了的神情,继续说道:“所以我才亲至这三晋之地,为的就是前出配合他们作战!”

嗯,三晋之地,也就是后世的山西省是天下之脊,对于定都北方的王朝来说,这个镇是极其重要的,有鼎定乾坤的作用。

说到这里,刘邦顿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愤愤说道:“啊,你来说!这世上是皇帝大还是太子大?是爹大还是儿子大?怎么朕这个皇帝居然沦落到要给太子做裨将的地步了?”

韩王信偷眼看了看刘邦,丝毫没有接茬的欲望。

顺着刘邦说,很有可能会拍马屁拍到马腿上,而最重要的是,这话要是传到刘盈耳中,他就惨了……

毕竟,刘盈的小气记仇是出了名的……

要是不接茬,就算是惹了刘邦,但刘邦乃宽厚长者,想来应该不会记仇太久……

只不过在韩王信心如电转的时候,没有注意到默默走过来的夏侯婴,在听到刘邦发牢骚之后,又悄无声息的转身离开。

在夏侯婴看来,韩王信纯粹是失了智了,面对着这种局面还敢留在原地,难道他就不知道雍齿、王陵的遭遇,以及曹参是狗的典故?

于是,刘邦转头,看着沉默不语的韩王信,越发觉得气愤:“嗯?莫非连你也觉得朕老了,应该退位让贤?”

韩王信眨了眨眼睛,满脸困惑的神情,有些跟不上刘邦有些跳脱的思维。

然后,他越发的缄口不言了起来。

刘邦面露不豫之色,眯着眼睛招来身后侍立的尚书令魏无知:“传朕帅令,今日飨士卒,明日开拔出城,寻匈奴主力决战,解平城之围!”

韩王信大惊失色,上前劝谏道:“陛下,以微臣之见,还是等到舞阳侯统领的代国军队前来汇合之后,再行发兵决战吧……”

刘邦不屑的瞥了他一眼:“怎么?没有那个狗屠,朕还吃不了冒顿这个狼崽子了?莫非……你怕了?”

韩王信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臣原为陛下马前卒,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刘邦点点头:“很好。不过此战朕要为前锋,统领一万步卒前往平城,至于韩王,就统领后续军队,保障朕的后勤补给吧!”

他能战胜冒顿一次,就能战胜冒顿第二次!

正如鲁迅说的那样,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

有些男人获取尊严的方式是打老婆孩子,而像刘邦这样的男子获取尊严的方式,则是战胜更加强大的敌人。

如今项羽已经被他彻底埋葬,放眼望去,勉强称得上他对手的,除了他不愿意‘打’的刘盈外,就只有北方的匈奴了。

看着态度坚决的刘邦,韩王信知道自己不能多说什么了,毕竟伴君如伴虎,刘邦的一声申斥,就会有无数想要踩着他上位的人去落井下石!

于是他告退之后,快步疾走回到自己在城中的临时居所,让人找来几只信鸽,准备将刘邦又搞幺蛾子的消息告诉刘盈,以及东边的樊哙,和远在燕国的卢绾刘贾……

嗯,刘盈这边相对麻烦一些,韩国没有直接通往上郡的飞鸽路线,只能是先将消息传递到长安城,之后再转到上郡。

不过像他们现在专门培育出的信鸽,一个时辰能飞三四百里,即便是绕远路,刘邦轻敌冒进的消息两天之内就能传到刘盈耳中。

韩王信捧着一只满脸懵逼的鸽子奋力抛向空中,口中呢喃有声:“但愿来得及……”

……

清晨,刘邦裹着一身厚实的熊皮大氅,头戴狗皮帽子,骑在马背上开始出发。

在他身后,则是从各支戍卒中挑选而出的老兵。

嗯,说是老兵,其实大多都是二十郎当岁的年轻人,只不过按照《戍律》,他们已经轮番前往边境和长安城轮值过了。

此刻,在蜿蜒前行的步兵队列中,是一辆辆双马拉着的四轮马车,马车上满载着被服辎重,还有他们在韩国购买的低价牛肉干。

对于一门心思搞奶制品的韩王信来说,繁育出来的公牛如果没办法成为耕牛,就只有成为肉牛杀了吃肉这一条路。

因此据这些戍卒私下里看到的一幕,太原郡的许多自耕农家的小孩子,十二三岁就到了成人的身高,需要征缴成人的赋税,并且前往县一级的官府登记造册,成为戍卒……

所以,牛肉、牛奶对于那些小孩子来说是有害的,但对于他们这些成年人来说则刚刚好……

军队沿着盘山路行进中,同样裹着皮裘,头戴狗皮帽子的夏侯婴凑到刘邦身边,指着那些被四匹马拉着的小车问道:“山路难行,为何还要带上这种累赘,沉甸甸的……四匹马,至少能拉两辆大篷车呢!”

他说的那种大篷车,指的是军中限定版的四轮马车,两边车厢外面镶嵌有铁皮,当扎营或是被敌人围攻的时候,只需要拆掉车轮,将车辆首尾连接,之后取下内侧的车厢,插在外侧车厢加高加固,就等于是有了一座坚固的堡垒。

刘邦看了看那些被油布包裹,普遍重八九百斤的长条形桶状物,只是笑而不语,没有向夏侯婴解释的想法。

此为国之密辛,除了那些提前训练过的郎卫知晓一二,剩下的包括在张良萧何在内的人都还被蒙在鼓里。

尤其是周勃,还有夏侯婴!

这两个家伙都是碎嘴子,上一秒给他们说的秘密,他们下一秒就能弄的人尽皆知!

嗯,比如原有历史线中陈平的‘盗嫂受金’,以及在彭城之战后,刘盈和刘乐被踹下马车,三次!

毕竟后者这种不利于团结的谣言,刘邦本人不会说,刘盈刘乐也不会说,那么想来应该是马说出去的……绝对不会是停下马车,将太子长公主抱上马车,即便是被刘邦狠狠威胁也没有从命的夏侯婴!

所以,看着刘邦神神秘秘的笑而不语,夏侯婴顿时抓心挠肺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