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

黑夜像渔夫手中的网,正在慢慢收拢,天地之间一片银灰,太阳还没有出来,但天边已经有些发白了。

司马欣将头上的斗笠压得很低,埋着头快步疾走,机敏的躲避着大路上巡弋的甲士。

咸阳城有宵禁,日出(5:00——6:59)之前,是不允许有人在大街上到处乱走的。

尤其是随着李斯的倒台,赵高对曾依附于李斯的党羽进行大清洗,几乎每时每刻都会有灭门的惨案,以及成百上千人的大规模厮杀。

在中丞相府发出的命令下,数以万计的军队开进了这颗星球上最繁华的大都市,封闭所有大街小巷,对过往人员车辆进行严密盘查。

随着时间推移,李斯余党对赵高接连发动了数次行刺之后,咸阳城的封禁愈发严重,凡是没有拿着官府发放的凭证,而擅自出现在大路之上的,一律格杀勿论!

而司马欣,不仅没有凭证,他本人正是被赵高下令通缉的李斯余党,只要被抓住,就会被立刻就地处决。

只是此刻他顾不得这许多,因为统军在外的章邯,同样被赵高定为了李斯余党,将他抓捕回咸阳问罪的诏书,大抵很快就会签发。

司马欣明白,现在的秦国已经危如累卵,全凭章邯带领的二十多万秦军主力在苦苦支撑,一旦章邯被擒杀,前线的士气必然崩溃,秦国就真的亡了!

作为一名秦吏,虽然他和项梁有旧,也曾帮助对方逃避了牢狱之灾,但这和坐看秦国灭亡不同。

他按了按头上斗笠,躲在墙角阴暗处,屏住呼吸,等待着巡弋的甲士经过后,立刻悄无声息的穿过街道,踏入了咸阳城的东城。

东城和西城虽然一街之隔,但这里的房舍很明显的残破许多,院墙低矮,几乎听不到犬吠鸡鸣的声音。

此刻,远处的地平线上,太阳渐渐升起,只是封禁令之下,人们大多都窝在家中,不愿意,也不敢出门。

司马欣顺着一条泥泞的小路走着,最终停在了一间挂着‘冯记食肆’布旗的低矮房舍前。

他掀帘而入,映入眼中的是脏兮兮的地面,大堂里摆着十多张矮几,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躺在柜台上呼呼大睡,应该是店家的儿子或是雇佣的伙计。

司马欣轻轻咳嗽两声,小男孩一个激灵,翻身坐起,睡眼惺忪的看着一大早就登门的客人,粗声粗气地问道:“干甚?”

司马欣也不生气,看着小男孩说道:“可有北地运来的肥羊美酒?”

小男孩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没有没有,我们这种小店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去去去……”

司马欣微微叹气,语气加重说道:“可有北地运来的肥羊美酒?”

小男孩再次摆手:“听不懂人话是吗!说了……哎呦!爹,你干嘛打我!”

他摸着后脑勺,一脸委屈的看着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个中年人。

做贾人打扮的中年人满脸堆笑的看着司马欣:“小店虽然无美酒,但最近才买了几只肥羊,客人不妨随我到后院中,挑一只中意的杀了吃肉。”

司马欣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请店家带路吧。”

他说完,大步向店内走去,坐在柜台上的小男孩喃喃自语:“我家什么时候有羊?好奇怪……”

……

食肆后院,一间屋顶透光的小房间内。

司马欣摘掉头上斗笠,看向面前中年人:“赵高想要加害章邯将军,丞相可有何安排?”

他说的丞相,自然是身陷囹圄的李斯。

司马欣明白,现在的困顿只是暂时的,只要李斯能够见到皇帝,一切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中年人面沉如水地说道:“丞相说,让你即刻离开咸阳,返回章邯军中,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名,擒杀传令的朝廷使臣。”

司马欣面露惊讶之色:“这……这就意味着要和朝廷正式对抗!只怕章邯未必有这个胆量。即便是有,只怕都尉董翳也不会答应。”

秦国的军队,并非是统军将领的私人军队,即便是当年掌管几十万九原军、累世将门的蒙恬,也在一道诏书之下被剥夺了兵权,最后含恨死在狱中。

而都尉董翳在章邯军中的地位,类似于当年的王离,手中掌握兵符,拥有剥夺主将统兵之权的权力。

中年人摇头笑道:“放心吧,董翳不是障碍。”

司马欣虽然有些吃惊,但考虑到李斯把持朝政几十年,门生故旧无数,有这种隐藏的棋子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他点了点头,有些疑惑地问道:“那之后呢?斩杀朝廷使臣,就意味着正式和朝廷决裂,援兵粮草从何而来?我来的时候,军中的存粮也已经不多了……”

中年人摆手打断他的话,低声说道:“所以丞相的另外一个指令,就是让章邯和反贼议和,共同攻破函谷关,诛灭赵高!”

司马欣一愣,悚然说道:“什么?”

他大睁双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让章邯和敌人议和?

共同杀入咸阳?

中年人重重点头说道:“议和的条件,就是秦军退出函谷关以东,当今陛下废除皇帝称谓,改称秦王,与六国君主相王,承认他们的王位,归还秦国占据的六国故土。”

他长叹一声:“当今的局面,你我都很清楚,赵高把持朝政,残害忠良,先有右丞相冯去疾,将军冯劫、杨熊被杀,后有丞相入狱,性命堪忧,只能如此妥协,才能保证大秦不灭!”

“而且章邯若是有条件投降,则我秦军主力尚在,也可保证反贼乖乖退出函谷关,之后秦国休养生息,静待天时,再和六国余孽一较高下……”

……

司马欣缓慢从食肆走出,只是嘴角浮现一抹神秘的笑容。

“东君说的没错,这帮家伙果然还有后手,假意投降……呵呵。”

他重新戴上斗笠,脑袋低垂,快步向外走去,一队甲士从他身边经过,看了看他不经意露出的腰牌,径直扑向他身后的食肆。

此刻,天色忽地一暗,狂风刮起,乌云汇聚,隐有闷雷炸响。

“要下雨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