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吕府后宅。

刘盈坐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吕雉,小声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去找爹爹?”

吕雉张了张嘴,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轻轻搂紧了刘乐,把脸贴在她的脸蛋上,望着窗外天边的火烧云,有些无奈地说道:“睡吧。”

“……”刘盈一阵无语:“把我赶出来之后,外翁和舅舅他们到底商量出了个什么结果啊?”

白天的时候,吕泽说项羽已经杀掉了宋义,成功上位。

这就意味着接下来就是名垂史册的‘破釜沉舟’,以及流传了几千年,让史学家和兵家着迷的巨鹿之战。

那么,可以负责任的说,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天下任何一个地方,对于刘盈来说,都比待在沛县要安全!

吕雉扬了扬眉毛,刚想发火,突然想到刘盈今天的表现,于是就懒得和他计较说话语气的问题了。

她摇摇头说道:“你外翁这边好说,只怕你大父(祖父)并不愿意离开……人老了,故土难离啊!他不走,娘就不能走……”

他不走?等着被人炖吗……刘盈心中一万头神兽奔涌而过,但面不改色,一言不发。

他的心思全在吕雉最后一句,‘刘太公不走,吕雉就不能走。’

作为儿媳,她要是在危难时刻抛下刘太公,这一点虽有瑕疵,但却不会有人过多指责。

但如果是在危险还没有来临时的时候,自己带着家人跑了,把刘太公留给了敌人,只怕刘邦嘴上不说什么,心里的疙瘩也许就解不开了。

故土难离……刘盈回想起这么一句话,摸了摸腰囊里那个硬邦邦的东西,心中突然涌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和经商从贾,将本求利的吕家不同,刘家祖上或许显赫过,但到了刘老太公这一辈,家庭成分最多算是个富农。

也就意味着,刘家这十几口子人,就指着丰邑那几百亩地活了。

为了一个在他们看来子虚乌有的危机,抛家舍业的离开沛县,无疑是在自杀!

刘盈极为顺从的躺在**,远离想要和他打闹的刘乐,任由吕雉为他掖了掖被角,努力做出一副乖宝宝的模样:“母亲,我明天可以去找刘肥哥哥玩吗?”

刘肥,就是老刘的私生子,和曹氏一起住在丰邑中阳里,也就是刘邦当亭长的时候盖的那一座宅院。

里,类似于后世的村。

嗯,刘老太公也住在中阳里。

刘邦当上沛公之后,吕雉因为不愿意和曹氏住到一起,于是索性就搬到了沛县县衙,和娘家人住在了一起。

听到刘盈的话,吕雉微微一愣,但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刘乐滚了过来,嚷嚷着说道:“我也想找刘肥玩,我想大父他们了……”

哪都有你……刘盈悄悄翻了个白眼,和刘乐隔着被子互相蹬了起来。

打闹中,刘盈旋即想到,刘乐也许多少能帮上点忙,毕竟原有的历史上,就是刘乐带着刘盈找到了从彭城跑路的刘邦,避免了被项羽一窝端的杯具。

当然了,主要功劳是夏侯婴的。

不过夏侯婴能够封侯,主要的功劳除了给老刘当司机兼保镖,就是在彭城大逃杀中带着刘盈和刘乐成功突围。

分开了两只打作一团的魔头后,吕雉烦不胜烦地说道:“好,只要你们乖乖睡觉,明天就让人带你们去丰邑住两天!”

刘乐顿时躺好,做出一副乖宝宝的模样:“乐儿最听话了!”

小丫头片子还有两副面孔……刘盈心中不屑,但奶声奶气地说道:“母亲,晚安!”

说完,在吕雉目瞪口呆神情中,他一翻身沉沉睡去。

……

“呕!”

通往丰邑的马车上,刘盈将脑袋探出窗外,一阵干呕。

麻蛋,低估了这一时期的交通情况……刘盈大口喘着粗气,目之所及,全是收割完谷物,正在收集秸秆的农田。

在这个没有电暖,棉袄的年代,农民过冬全靠这时候储备的燃料。

他看向马车边上,两个骑在马背上的僮仆说道:“还有多远才能到丰邑?”

一个左脸上有个痦子的僮仆说道:“回公子的话,大概还有二三十里就到了!”

他看着神色有些呆滞的刘盈,笑着说道:“公子要是不习惯坐马车,不如骑马吧!”

刘盈微微摇头,他并不是对还有几十里路感到绝望,而是突然想起了这个痦子男的名字。

吕马童!

这是两年前吕雉从死人堆里救的一个难民,因为懂得养马,所以被吕雉取了个新名字,叫做吕马童。

这个吕马童,不会真的是那个吕马童吧?

嗯,就是那个得到了部分项羽尸体,于是封侯两千户的中水侯!

不是说他是项羽故人吗?

怎么会落魄到被吕雉从死人堆里救出来?

刘盈旋即想起,关于这段记载还有另外一种说法,项羽的故人是杜衍侯王翳。

毕竟项王说,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若德。乃自刎而死。

王翳取其头。

于是得到了两百金,两千户的食邑。

不过史记说的未必全对,司马迁懂个锤子史记……刘盈默默把脑袋缩回马车,把脸扭过去,不去看对面因为不晕车,而洋洋得意的小萝莉刘乐。

……

丰邑,中阳里。

刘盈脸色苍白的从马车上走下,看到的是一个快步跑来的小男孩。

这正是提前得到消息,而等在里门之外的刘肥。

他穿着一身灰扑扑的麻布衣服,脸色黝黑,脑袋上扎着两个小包,类似牛角。

这是一种被称为‘总角’的发型,源自于沛泗之地对于牛的崇拜。

旨在希望小孩子能健康成长,壮如牛、勤如牛。

“弟弟,弟弟……”

刘肥一颠一颠的跑来,满脸紧张的看着刘盈:“你这是怎么啦?”

刘盈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他看了看有些萧条,间或传出两声狗叫的中阳里,看向刘肥问道:“大父呢?”

刘肥下意识说道:“大父和伯父、仲父他们出去打柴了,天黑才会回来……”

那就好,那就好……刘盈微不可见点点头,再次摸了摸腰囊中硬邦邦的打火机。

故土难离是吗?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