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浦关。

关南的山坡上,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篝火,宿营在这里的南越国军队把稻米和清水放进竹筒,丢进篝火里加热,接着从行军背囊里拿出咸鱼、干贝、海藻,野菜等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丢入架在篝火上的陶锅炖煮起来。

没过多久,香飘四野。

只不过除了军中的那些越人外,其余从中原迁来的秦人士兵却有些兴致缺缺。

他们,想要吃粟米。

这是他们根植在记忆中的味道,是他们吃到的第一口食物。

刚来岭南的时候,他们不是没有想过在这里种植来自家乡的作物。

但岭南潮湿多雨,气候水文土壤等情况都迥异于中原,因此最初种植的粟米要么涝死了,要么干脆就疯狂长叶子,却不抽穗……

于是,只能以稻米为主食了。

不过好在和汉国通商之后,汉人商团带来了不少的粟米作为贸易商品,只不过山水迢迢,价格完全不是他们这些普通的戍卒所能接受,只能当成打牙祭的存在,而无法作为主食。

吃不惯本土饮食,百越东瓯之人说话如同鸟语……

这,也是他们想要叶落归根的一个原因。

嗯,岭南虽然可以种植麦子……

但麦饭,狗都不吃!

片刻之后,驻扎在关南旷野上的南越国士兵吃完当日的最后一顿饭,纷纷熄灭除了外围用于驱逐野兽的火堆,径直在原地躺下沉沉睡去。

而在横浦关内,却无人入眠。

人类社会中大多时候都是瞒上不瞒下,虽说赵仲严令不得透露进攻的汉国的作战计划,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守关的士兵还是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战争即将开始的消息。

此刻他们摸黑聚在一起,低声短暂交流片刻,意见迅速统一。

他们,绝对不允许战争的发生!

或者说,他们不愿意看到南越国成功偷袭汉国。

前不久他们才将家书通过汉国商队送了回去,如果汉国和南越国正式开战,那么双方必然会封锁边境,他们叶落归根的想法终究只是一个想法。

嗯,在他们看来,南越国的军队想要击败汉军易如反掌,毕竟,他们的前身是秦军,于天下全无敌的秦军!

重要的是从北方来的汉人商贾自己都承认了,新兴的汉帝国十室九空,穷困至极,除了一些**巧技之物外再无长处,否则也不能大量购买那些烂在地上没人吃的水果制作成的果干千里迢迢的运回去!

要知道,这些都是南越国的百姓拿来喂猪的……

穷,实在是穷!

所以,守关戍卒心中的侠义之心浡然而兴,左右互看一眼,一个身手敏捷善于长跑的戍卒在军官的默许下,蹑手蹑脚走到关墙北侧,攀援而下,旋即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嗯,这并非是卖国。

他们乃秦人,窃国之贼赵佗,真的不熟。

……

豫章郡,南壄(yě)县。

月明星稀,天地笼罩在一片银白之中。

从南越国返回的商队驻扎在残破的城墙外,静静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秦始皇帝三十三年,也就是公元前214年,秦国发大军五十万分五路进军南越,领军大将是太尉屠睢,南壄县正是由一处军事要塞扩建而来。

嗯,屠睢大意冒进,所过之处无不残灭,因此被越人用毒箭射杀,而后才有了任嚣和赵佗轮番执政时期的‘和辑百越’。

至于《淮南子》写的‘仗尸流血数十万’的言论,当小说看就行了,不必当真。

毕竟,淮南王刘安才是史上第一秦黑……

天光破晓之时,商队刚要继续出发,突然看到远处的山道上出现一个狂奔而来的身影。

“什么人?站住,再不停下放箭了!”

“是我呀,康小白!之前在横浦关拜托诸位哥哥送家书回乡的康小白啊!”

皮肤黝黑如碳,自称为康小白的男人高举双手,一步一步的向前挪着,略显焦急的喘着粗气说道:“我有重要的消息要说,快让我去见你们的头领……”

……

庐陵县,一骑飞驰而来,直入县衙之中,紧接着,三只纯白如雪的鸽子腾空而起,绕着县衙的上空盘旋了两圈,振翅向北方而去。

那里,是南昌城的方向。

而在庐陵县南的涂道上,隐约可见烟尘四起,举着汉字大旗的商队急速而来,跟随商队前行的,还有两百多户南壄县的百姓。

嗯,赵佗割据南越国之后,趁着中原各方势力杀的天昏地暗、人头滚滚的时候,出兵攻破了南壄县,将绝大多数的人口强行迁走,这仅剩的两百多户还是豫章郡建立之后,从深山老林里跑出来的,不知有西楚霸王,更不知有汉帝刘邦的秦朝遗民……

……

豫章郡,番阳县。

灌婴手中拿着一张纸条,脸上浮现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在他对面,南昌县令周灶眉头紧锁:“郡守,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吗?”

飞鸽传书通常意味着发生了需要立刻处理的要事,如果不是十万火急,还是用邮传系统传递书信更好。

毕竟,后者虽然慢,但却可以写下更多的内容,方便阅读后做出更加准确的判断。

而周灶不再称呼灌婴为相当于副丞相的御史大夫,而是选择和其他人一样称呼他为郡守,自然是因为没有分到隶臣……

好处没有,马屁自然也不再拍了!

灌婴嘴角微微**了两下,将手中纸条递了出去:“南越国犯我边境,此刻应该已经快抵达南壄县了。”

九江县令王吸瞪大眼睛,猛地上前两步问道:“来了多少人?”

灌婴依然保持之前的神情,轻声回答:“大约三万。”

“多少?”德兴县令薛鸥皱着眉头,侧目问道:“三万?不会是弄错了吧?”

“应当不会。”灌婴指着纸条说道:“飞鸽传书之前,负责侦查的斥候就潜伏在南越军队左右,数目绝不会错。”

嗯,商队中的武士大多是招募的久经战阵的军中精英,查探敌人数量的本领只是基操。

“才三万?赵佗疯了?”

王吸挠了挠头,脸上浮现出和灌婴同样的神情。

如今的豫章郡有戍卒一万,这些人大多都是经历过楚汉战争的老兵,战斗力不容小觑,同时他们是直属汉庭的军队,有资格装备诸如步人甲在内的重型盔甲。

虽然豫章郡原本的居民战斗力不行,但却有着从关中迁徙来的五万户自耕农。

在现如今的汉国体制下,这些百姓虽然名为自耕农,但每年也需要接受一个月的军事训练,毫不夸张的讲,他们可以随时可以被征召入伍,战斗力并不逊色那些戍卒。

嗯,封建王朝中,自耕农良家子从来都是军队的中流砥柱。

再加上梅鋗带领的越人武士,从南越国回来的武装商队,本就有的郡县士兵。

灌婴这里随便凑凑就能获得七八万的军队,而刨除掉需要坐镇后方,监视镇压隶臣不造反的军队,可以参战的军队人数也在五万左右。

三万南越军队,尤其是那些以赘婿、商贾等七科谪之人,以及百越东瓯等蛮族组成的南越军队北上入侵豫章郡……

这,无疑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了。

也因此,周灶顿时眼前一亮,挤开愣在原地的王吸和薛鸥,抱拳说道:“御史大夫,末将愿领兵一万出战……”

嗯,周灶曾经做过刘邦身边的警卫,近墨者黑,节操神马的早都就着稀饭喝下去了。

而在他身边,恍如大梦初醒的王吸顿时抱拳说道“御史大夫,某愿领兵八千……”

“御史大夫,我只要五千兵!”薛鸥奋力将他们两个扒拉开,双手抱拳大声嚷嚷:“给我五千军队,不击退敌军,生俘敌将,愿提头来见!”

灌婴捏了捏颌下胡须,迎着六只满怀期盼的眼神,一言不发,并没有答应他们任何一个。

开玩笑了,皇帝让他来做这个豫章郡守,难道真的是让他下马治民的吗?

自然而然的,领军打仗这件事,哪能轮得到别人?

笑话,真的以为改个称呼,就能从他这里骗走好处不成?

只不过太子殿下曾经说过,下棋的时候需要走一步看三步,作为军中主帅也应该是这样。

此次南越国的小股入侵好解决,区区三万杂兵弹指间就可让他们灰飞烟灭,但问题的关键是后续该怎么办?

扼守边境,保家卫国?

可对方若是没完没了怎么办?和南越国之间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要知道不只是他,军中功候们很多人都在其中有股分,需要每年的分红来支持他们在长安城花天酒地,豪掷千金。

所以,以战逼和才是上策。

但他作为豫章郡郡守,只有保境安民的责任,没有调动军队出境作战的权力。

所以,灌婴想了想,坐回书案之后,奋笔疾书。

第一封,是写给刘邦,请求跨境作战并且要求长沙国伺机支援。

第二封,是报告汉庭中央,说是南越国先动的手,并不是他在挑起边衅,请求相国萧何明察秋毫之末……

第三封,则是写给刘盈,告诉他赵佗终于上套了,之前的战略欺诈起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