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郡,离石县东(今山西吕梁)。

时值深秋,天高云淡,层林尽染,远远望去,层峦叠嶂之上已然呈现出五彩斑斓的景象。

山间河谷之中的道路上,行进着一支首尾不相见的庞大军团。

这,正是刘邦北巡的车驾。

军运会顺利闭幕,本着‘强干弱枝’的政策,所有在运动会上出色发挥的佼佼者,按照身份爵位不同,分别编入了汉国直属的‘郎卫’和‘兵卫’的序列。

郎卫由郎中令统领,主要充当刘邦出行时的贴身警卫,那些日常扛着跟长戟组成人墙,大声吆喝‘警’的就是他们,不过近水楼台,如果有本事,很快就能脱颖而出,扶摇直上。

比如和珅。

兵卫则归属于卫尉,负责把守宫门,检察门籍,以及皇帝出行时的仪仗随扈,大体类似于明朝时不承担特务任务的锦衣卫,以及清朝的銮仪卫。

远处的群山之巅,升起一面硕大的黑色军旗,迎风招展左右摇摆。

这是一面联络用的旗帜,在行军时用于前军与后军的联系。

比如此前一直在山头上摇曳的青色旗帜和黄色旗帜,就代表着前方都是山林,道路畅通无阻,示意后军可以随意通行。

而此时升起的黑色旗帜,并且和黄色旗帜一起升起,就意味着前方有河流阻路,需要架桥或是寻找渡船才能通过。

不过中军和后军并没有因为山头上升起的黑色旗帜而停下行军,这是因为这里是离石县,也就是战国时期的离石要塞,西边有渡过黄河的浮桥,可以毫不费力的渡河抵达上郡。

此地就是历史上的河西之地,只是在很久以前并不属于秦、晋任何一国,当戎狄人被融合后,北边一部被晋国控制,南边则被秦国占据。

此后秦晋双方就始终围绕着这里互相博弈,不过却并没有真刀真枪的干起来,直到秦穆公让孟明视率军跨过函谷关长途奔袭郑国……

嗯,郑国属实是老倒霉蛋了,除了雄起了一波外,剩下的就是被周边的秦、晋、齐、楚等强国轮番殴打……

当然了,孟明视这一波并没有灭了郑国,毕竟有‘弦高犒师’,所以孟明视为了回国交差,顺手灭了晋国的属国滑国……

于是,就有了淆之战,以及之后的秦军战败的彭衙之战,还有秦国最终获胜的王官之战。

等到了三家分晋时期,秦国趁着动乱,将国境线推到了离石附近,赵国为了防范秦国北上,于是修建了离石要塞。

只不过没等到赵国和秦国交战,南边的魏国先一步暴打了秦国一顿,将被秦国占据的河西之地重新夺了回来,于是就有了秦孝公的求贤令,以及商鞅变法……

……

离石渡口,正在等待按部就班渡河的时候,刘盈耳边忽然响起了刘邦那标志性的沛泗口音。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刘盈啪的一声摔掉手中毛笔,愤然站起,准备去收那老家伙的版权费。

但在他对面,吕泽轻轻‘嗯’了一声,让刘盈不得不乖乖坐好,重新捡起毛笔伏案书写。

他,正在练字……

刘邦北巡过后就要返回长安城过年,某个妹控就假借着反正很快就要去朝贺新年,所以就不返回封地,而是跟着北巡的车队一起行进。

所以,刘盈就再一次体会到了被暑假作业支配的恐惧。

最要命的是,后世里老师并不会检查作业,而是打包卖给收废品的大爷,但吕泽不同,他是真的会挨个检查,丝毫不给刘盈用科学手段蒙混过关的可能……

我是真的会谢……刘盈忍受着魔音灌脑,抬起头看向吕泽,控诉道:“大舅,他实在是太吵了……”

“你不是常说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吗?这么点吵闹就受不了了?”

吕泽鄙视的扫了他一眼,接着说道:“这一上午了,去了四次厕所,喝了六次水,只写了八个字?反正你写不完今天的一百五十个字,不准吃饭!”

这一刻,刘盈迫切的想要见到吕雉,止不住的心中唱诵着世上只有妈妈好……

平心而论,他写的字并不算差,横平竖直,规规整整,属于是后世写多了楷书的深层记忆。

而吕泽让他练的字,却是延续自秦国的官方文字,是由篆书发展而来的隶书,字形多呈宽扁,横画长而竖画短,讲究‘蚕头雁尾’、‘一波三折’。

平日里官员写奏疏,以及刘邦批复用到的文体,都是这种隶书。

嗯,类比一下就相当于是明清奏章和科举试卷用的馆阁体,也就是簪花小纂,或者说后世高考时很流行的衡水体……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啪!

吕泽终于也忍不了了,放下手中戒尺,迈开大步向房间外走去。

打起来,打起来……刘盈顺势收工,悄悄从另一侧的窗户翻了出去。

嗯,他又跑了……

反正此刻这里云集上万人,只要他躲着点,避开吕泽应该不难……吧。

……

上郡,肤施县北,旧长城。

这里是秦国修建的最早的长城,在阴山长城被匈奴人夺走之后,这里就成了汉帝国和匈奴的分界线。

九月,秋高马肥,如果按照往常的惯例,上郡会派出骑兵前往北方草原放火,遏制游牧入侵。

但现在不同了,在高达两丈有余,用水泥和砖头盖起来的关隘之外,正是特许和匈奴人交易的榷场。

关隘向南的大路上,从长安城派出的税吏以及士兵,正在挨个检查着商队的物资,验看有没有不符合规定的违禁品,以及征收税赋。

按照汉匈双方签订的商贸条约,交易量最大的是小麦粉和茶叶,以及羊毛和牛羊。

铁器,种子,农具等可以让匈奴人变得半农半牧的东西,都在禁止之列。

而匈奴人的反制,则是不允许交易战马。

当然了,驽马并不在禁止的范围之内,只不过匈奴人并不会用马匹换粮食和布帛,他们要的是烈酒,度数越高越好!

正在排队接受检查的商队,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他们看到眼前那群鼻孔朝天的家伙换了一副表情,忙不迭地搬着鹿角等障碍物,让开一条大路。

“吔?发生了什么事情……”

“快看,那好像是郡守林挚……”

“哎,不对啊,郡守怎么会跟在别人身后,脸上还是那样的神情……”

在商贾们议论纷纷的时候,站在道路两侧的税吏则大声呵斥:“都闭嘴,低下头,不准乱看!”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来人究竟是谁了。

刘盈骑在马上,跟在刘邦身后飞驰而过的时候,对这里的车水马龙很是满意。

上郡的榷场是刘邦此次北巡的重点,其实就算是刘邦不来,刘盈也一定会撺掇着走这么一遭。

毕竟,他自己想来……

而此刻刘盈满意,在于将榷场独立在地方官府的管辖,而是由汉国中央直接派员接管。

这样,既方便征税,而且还免得让那个满脑子都是肌肉的林挚来瞎搅和……

关隘北,插着竹竿,用绳索圈起来的地方,就是和匈奴人交易牲畜的榷场。

目之所及,到处是棚子搭起来的商铺,熙熙攘攘的人群,发出嘶鸣的畜群,以及揣着袖子,头戴皮帽,斜靠在木桩子上的男人。

他们,既是掮客,也是翻译和向导。

毕竟这里的榷场不只有官方的大宗贸易,还有私人商贾和草原牧民之间的小额买卖。

当然了,小,是相对的。

相比于中原的一两枚五铢钱的交易额,这里最小的一笔交易,也是三五头羊或者一头牛。

嗯,羊毛、牛皮、筋角这样或国计民生,或军用耗材等货物不在民间商贾的贸易许可之中。

在刘邦满脸好奇的东张西望中,刘盈从马上跳下,接过一旁侍从递过来账簿边看边向站在他三步之外的主管问道:“今年的交易量怎么样?匈奴人可还老实……”

“回禀殿下,匈奴人之前闹过两次,但都被郡守镇压下去了……今年预计到大雪封路之前,可交易牛马上万,羊毛皮革筋角药材百万斤。”

刘盈点了点头表示和自己预期的差不多,但另一边的刘邦不淡定了起来。

“多少?牛马上万?”

别看我,我跟他不熟……刘盈默默向外挪了半步,压制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当然了,草原广袤,今年听说他们也没有遭灾,所以只要咱有钱,如果他们明年也风调雨顺的话,牛马上万就只是个起点。”

嗯,草原人奉行的从来都是丛林法则,只要你武德充沛,那么他们会老老实实的跟你做生意,否则,没本的生意也不是不能做!

比如,曾经被他洗劫一空的白羊王哈哈大笑着走了过来。

“谢谢,谢谢……”

你看,他还得谢谢咱不是……刘盈向刘邦甩了一个得意洋洋的眼神,扯着嗓子,发出比白羊王更大的笑声迎了过去,踮起脚尖和他抱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