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州塞,杀声震天。
韩信令旗挥舞,城头的汉军立刻对攻城的匈奴人发起反击。
最先做出响应的,是那些使用双手双脚才能拉开的蹶张弩发出的阵阵嗡鸣,飞蝗般的羽箭破空而去,直指远处张弓搭箭的匈奴射雕者。
每一张蓄能巨大的蹶张弩,制作周期都在两年以上,而且因为制作原料的问题,通常发射不了多少次就要进行保养维修,再加上材质要求独特且昂贵的弩箭,如果用于射击普通无甲的士兵,是一件性价比很低的事情。
通俗点说的话,就是高射炮打蚊子了……
所以只有那些头上插着羽饰的射雕者,才配得上蹶张弩的攒射。
刘盈趴在城头向外望去,只见被弩矢覆盖的地方,匈奴射雕者如同割草一般倒下,残存的射雕者毫不停留的掉头就跑,只恨爹妈没给自己多生两条腿。
作为匈奴士兵中最为精英的存在,他们有自主判定战场风险,选择进攻撤退的权力。
于是刘盈的护面头盔内,响起瓮声瓮气的喊叫:“狼牙棒准备……放!”
城头上,早已严阵以待的汉军士兵抬起打满了铁钉的木棒向城下一抛,就听到一片惨呼之声,只是两军交战之时也顾不得查看战果,只是奋力摇动绞轮,又将扔下去的‘狼牙棒’收了回来。
这种守城工具虽然有些粗苯简陋,但对于蚁附攻城,且缺少铁甲的匈奴士兵来说却无疑是大杀器,凡是被狼牙棒击中的人,基本上属于是不死也废。
这一点,从那一根根铁钉上的斑斑血迹就可以得到明证。
而在另一边,仗着自己穿有全包围的铁甲,吕马童探头到城墙之外,寻找着攻城的匈奴士兵聚集的地方。
在他不断打着手势的指引下,被刘盈扔去积攒军功的羹颉侯刘信,顿时用长柄铁勺舀起冶铁炉内翻滚的铁水,奋力向城下泼洒。
通红的铁水灸烫下,匈奴士兵身上的皮袄瞬间烧焦出现大洞,铁水流淌处,皮肤瞬间融化,疼痛剜心刺骨。
顷刻间,凄厉的惨嚎之声甚至压过了城头上隆隆作响的牛皮战鼓。
但在城头上,却是欢呼一片!
这里,是大汉的疆域。
侵略者,必须先做好死的准备!
刘盈脸上显现出几分不忍的神色,不过转瞬即逝。
这里是两军交战的地方,你死我活,容不得半点仁慈!
远处,挛鞮稽粥眉头紧皱,手提弯刀,在原地不断徘徊,如同一只被逼入绝境的饿狼。
城头的汉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搞出这么多的花样,是他没有想到的,尤其是那种射程极远的弩箭,更是压制了匈奴人的射雕者。
这样一来,攻城的武士就只能是硬着头皮强行用绳索或是爬梯攀援而上,然后被那个钉着铁钉的木头棒子砸下来……
尤其是城头上泼下来的那些通红的铁水,虽然没有对攻城的匈奴人造成太大的伤亡,但对于士气的打击却是极为致命的!
“卑鄙,无耻……狡诈的狐狸、只会在地上扑腾的松鸡……”
挛鞮稽粥在原地跳着脚咒骂,强行勒令身边的一众千夫长率部攻城,去将那些已经吓破了胆的匈奴士兵接替回来!
他并没有让人去让那些收降的秦国边军替换回来,明面上的原因,自然是那些人已经打发了性子,几乎是不要命般的向城头冲去。
但更深层的原因,则是那些人对于冒顿的忠诚度,远大于他。
毕竟当年九原郡被攻破的时候,挛鞮稽粥展开了大屠杀,而冒顿饶恕了他们的性命,其中那些没有老婆的光棍,还都被发了一到两个匈奴女人!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在这个民族主义还没有极端化的年代,投降匈奴的秦国边军并不认为自己是汉奸。
所以,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报君黄金台上意了……
不过在城头上,尽管进攻方悍不畏死,但毕竟他们并没有甚么有效的攻城器械,最重要是武器铠甲也有代差。
尤其是身上穿的秦国制式铁甲,笨重粗糙,完全不能和汉军士兵身上穿的步人甲相提并论。
所以虽然他们在奋力作战,但在城上箭矢如雨、滚木礌石的打击下,蚁附攻城的士兵如割韭菜般一茬茬倒下,而武州塞却始终岿然不动。
左骨都候肩上插着一支羽箭,踉踉跄跄跑到挛鞮稽粥面前,大叫道:“右贤王,撤吧!汉军太凶猛了,我部损失惨重,实在……实在是攻之不下啊!”
挛鞮稽粥凝神看向厮杀震天、尸横遍地的武州塞,愤然说道:“攻不下也要攻,我只要汉军将领的脑袋……有胆敢私自后撤之人,立即处死!”
他狼一样的盯着眼前这个冒顿身边的辅政大臣:“你也不例外!”
左骨都候毫不示弱的回瞪了过去:“呵呵,你只是个右贤王,既不是左贤王,也不是屠耆(tú qí),想杀我,你还不够资格!”
屠耆,在匈奴语里是‘贤’的意思,通常是给太子加的封号。
而匈奴体制,单于以下左右贤王地位最高,为分管除了中央单于本部之外的最高长官,而匈奴以左为尊,所以左贤王的权力地位高于右贤王,左贤王是单于副储,因此经常以太子为左贤王。
而左骨都候本姓呼延,是仅次于匈奴大单于的挛鞮氏之外的匈奴三大贵姓之一!
嗯,剩下的两家分别是兰氏,世袭辅臣的左右大当户;以及须卜氏,世代担任主掌政务战事的左右大且渠。
而左骨都候敢和挛鞮稽粥叫板的原因,在于匈奴是一个游牧军事政权。
除了单于自己亲统军队,亲临战阵外,其他贤王、谷蠡王直至当户等也都有军权,共有二十四个统领万骑的军事首长,称为万骑长,这二十四个万骑长各自设置千长、百长、十长等官。
左骨都候代表的呼延氏,总共掌握着四个万骑!
挛鞮稽粥看着左骨都候沉默良久,就在左骨都候觉得自己震慑住了挛鞮稽粥的时候,只见一道雪亮的刀光闪过,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他的头颅在地上滚了几圈后,狭长的眼睛映照出了一个斜着站立的挛鞮稽粥,而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你,敢杀我?
目睹了这一切的匈奴将领尽皆哗然,一些呼延氏的将领甚至想冲过来和挛鞮稽粥搏命。
挛鞮稽粥快走两步,抓起左骨都候的脑袋高高举起,大声说道:“以苍狼神之名,我,冒顿大单于的长子,匈奴右贤王挛鞮稽粥向你们保证,谁能第一个攻上汉军城头,就是下一任的左骨都候!”
他说完,抓着一颗鲜血淋漓的脑袋向四周展示了一下,饿狼一样的眼神压制住了所有蠢蠢欲动的呼延氏将领。
但那些往日里处于边缘化的呼延氏子嗣,却瞬间热血沸腾,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这样的机会,绝对不容错过!
即便他们最后不能当上左骨都候,但假如能够抱上挛鞮稽粥的大腿,也同样代表有了无限可能的未来!
被挛鞮稽粥提在手上的左骨都候,不正是跟随冒顿干掉了头曼单于,才正式成为左骨都候的吗?
他可以,自己为什么不可以?
刹那间,站在城头上指挥扔‘狼牙棒’的刘盈,觉得现在的事情似乎大条了起来。
匈奴人,疯了!
狼牙棒砸死一个匈奴人,立刻就会冒出来两个!
刘盈刷的一下拔出腰间宝剑,趁着一个即将登上城头的匈奴人没有注意到他的时候,挺剑疾刺,斜着刺入对方胸膛,旋即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发动反击的时候快速后撤一步。
这是虫达教给他的战斗技巧。
长剑刺入人体并快速拔出的时候,力气会随着鲜血一并流出,这时候只要不被濒死的反击打到,就是一次完美的击杀!
而肾上腺素的飙升,也让刘盈无视了第一次杀人而产生的晕眩,无视了那狂飙而出的鲜血。
你死,我活!
生死一瞬间的战场,是一个能让人快速成长起来的舞台。
城头上,见到刘盈干净利落的干掉了一个匈奴人,周围的汉军士兵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一个小孩子尚且如此勇武,他们这些打了十几年仗的老兵又岂能落于人后?
韩信看了看周围瞬间爆种的汉军士兵,心中闪过一丝遗憾。
他,高估了对面匈奴人的战力。
早知道如此,就不应该将城门彻底堵死,否则这时候趁着士气暴涨的时候,开城门和匈奴人一波决战,不说全歼这几万匈奴人,至少能杀他一半!
不过韩信旋即摇摇头,将这种遗憾的情绪抛之脑后。
他选择进入武州塞的原因,并不是正面打不过匈奴人,而是为了刘盈的安危。
这,是他的兄弟,是曾经给予他温暖的冬日里的一抹暖阳!
至于捡漏杀匈奴人的事情,就便宜他最亲最亲的兄弟的那个不要脸的爹了……
……
马邑城以北的山道上,不断擦着鼻涕的刘邦突然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吓得身旁的马匹情不自禁的蹦跶了几下。
“谁?又是谁在骂乃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