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

垓下向南二十里处,打着汉以及淮南旗帜的军队连营数十里。

有了周殷的引领,卢绾英布一路之上兵不血刃的收复了昔日九江国的地域,星夜兼程前来和刘邦主力会师。

但在半路上的时候,他们就接到了韩信快马送来的作战计划。

于是放弃了寻找刘邦,而是直接在垓下以南修筑营垒,和项羽派来的一支偏师对峙。

于是在数日的辛劳过后,彻底断绝了项羽向南而去的道路。

此时卢绾漫步在大雪纷飞之中,眼望北方隐藏在暮色中的地方,心中有些忐忑反侧。

大战将起,她,可还安好?

……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此时在垓下以北,没有葡萄美酒,没有夜光杯,也没有琵琶。

有的,只是震耳欲聋的战鼓之声,以及惊天动地的喊杀之声。

箭如雨下,乱石穿空。

各军汇合之后,韩信调集各军精锐,和求战许久的项羽展开了第一场主力会战。

此战,韩信已经不打算再藏着掖着了,发射火油的弩车,超大型的投石机等物,全部列阵在汉军前端。

与此同时,从北方鲜卑乌桓而来的胡骑,以及燕赵骑兵一起,被韩信安插在军阵两翼,不断冲击挤压着楚军的阵线,逼迫他们聚拢在一起,防止被骑兵撕裂整条阵线。

这,正是韩信所想要看到的一幕。

投石机和弩车这样的重型器械,和热兵器时期的加农炮很类似,很适合用来对抗密集的步兵方阵。

所以热兵器时代,厚厚的步兵方阵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松散的线阵。

但在这个时候,作战之时采用步兵方阵,才是最王道的选择。

于是,一个个从天而降的陶罐砸在人群中,散发出刺鼻气味的**溅了满地满身。

紧接着,一个个装有火炭的藤球画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旋即在空中解体,一块块赤红色的炭块从天而降。

火光,和惨叫之声顿时冲天而起!

冬季作战,所有人身上都穿着厚厚的衣服,而密集的站位又根本没有他们满地打滚的空间。

烈焰中挣扎的楚军士兵,顿时引燃了周围的袍泽。

死亡,如野火般蔓延开来。

“太惨了,这种东西以后不准再做了!”

中军幕府的云车上,刘邦满脸不忍的神色,不时怒视着站在他身边的刘盈。

刘盈轻轻点头,只是在心中甩锅。

火油虽然是他搞出来的,但使用者却是韩信,所以,这口锅,韩信背!

而在对面,紧紧咬着后槽牙的项羽,长剑出鞘,隐有龙吟之声:“冲,全军冲锋!”

汉军器械犀利,箭矢充足,所以只有冲过去和他们肉搏战,才能最大程度将双方拉到同一水平线。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楚风高亢,楚军士兵满脸涨红的挥舞着手中兵器大步上前。

楚国虽大,可他们已经几无退路。

只有拼死一战,只有击败眼前之敌,才可以从容渡河,退到项氏一族起兵的地方。

会稽!

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此刻身在楚军第一线,带头冲锋的将校,大多都是最初的那八千江东子弟。

如今血战数年,昔日袍泽已经大多战死。

所以,楚音阵阵,略带凄凉。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死战!”

……

“咚咚咚咚……”

汉军之中,震耳的鼓声如同雷鸣般响彻天地,刺耳的号角声撼动大地,让人耳膜隐隐生痛。

一面面巨大的塔盾缓缓移开,数不清的身穿铁甲的士兵快速越阵而出。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应和着楚歌的,是那一曲历经沧桑却始终不改的秦风。

此时和楚军正面决战的主要力量,是从关中轮戍而来的精锐汉军。

他们身披铁甲,手持长枪利刃,歌声嘹亮,步伐矫健。

战吗?

战啊!

以最孤高的梦!

两支互不相让的队伍,在越发激昂的鼓声中越跑越快,即便是站在云车之上的刘盈,也能清晰感受到大地的震癫!

汉军长枪疾刺,如同毒蛇般刺穿楚军的同时,一柄柄飞斧投枪,也从楚军中飞出。

顷刻间,双方的士兵都如同割草般倒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但在倒下的士兵身后,他们的袍泽踩踏着同伴的鲜血,昂首大步上前。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豪迈的歌声中,红与黑的线条激烈的碰撞在一起,彼此纠缠,鲜血,染红大地。

你有铁甲神兵,但我不怕死!

一个个杀红眼的楚军士兵,拼死穿过眼前密密麻麻的枪林,以尸横遍野为代价,终于找到了和汉军贴身肉搏的机会。

当!

长剑劈砍在铁甲之上,带起一溜火光。

旋即在楚军愤恨惊骇的目光中,汉军士兵纷纷丢掉手中长枪,从腰间拔出环首刀,高高举起后,自上而下劈砍。

长枪捅刺,长刀劈砍。

这是汉军士兵几乎每日都会操练的战术动作。

步兵方阵重重叠叠,前后左右都是人,丝毫没有闪转腾挪的余地。

所以,这些动作,简单粗暴,十分好用。

雪亮的长刀匹练般闪过,锋利的刀刃轻松破开楚军士兵头上的皮冑,肩上的甲叶,伤害到脆弱的人体。

刀光起,人头落!

环首刀上下翻飞,汉军士兵如同劈柴般砍杀着面前楚军。

这一刀,是替新安被坑杀的乡邻砍的!

这一刀,是替葬身咸阳大火中的亲朋砍的!

这一刀,是为了那些不能作战的人而砍的!

火光冲天,自当还以流血漂橹!

杀得兴起的汉军仗着身上铁甲坚固,毫不躲闪眼前刺来的兵刃。

以轻伤换重伤,以重伤换敌命!

不过在云车之上的韩信却十分清醒,他举起手中长剑,频繁下达指令。

汉军之中,顿时响起无数声尖锐哨音。

砍杀在第一线的汉军士兵,在听到哨声后虽然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微微侧身,让站在身后的袍泽走了上前。

这,是在轮换。

毕竟人力有时而竭,尤其是在生死搏杀之时,体力和精神力的消耗更是平日十倍不止。

虽然可以凭借着一时的血勇之气,嗯,也就是肾上腺素强行支撑,但累了就是累了。

力量和速度会不可避免的下降,然后给敌人以可乘之机。

如果此刻从天上向下看得话,可以看到奋勇砍杀中的汉军阵线,在最中间的部位开始慢慢向内凹陷。

形如月牙!

于是,鼓声再度隆隆,汉军阵线开始拉长,将突入其中的楚军士兵团团包围。

楚军高台上,有些后知后觉的项羽悚然一惊,但却已经无能为力。

双方士兵胶着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全部在汉军侧翼,凭借着一名优秀的骑兵指挥官的本能,在寻找着合适的突破口。

然而转瞬之间,数万楚军就陷入重重合围之中!

项羽接过长戟,纵身上马。

在他身后,列阵齐整的楚军骑兵如同潮水般向前涌去。

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骄傲的神色。

什么,是架海紫金梁,擎天白玉柱啊!

如今,又到了他们在心中的神灵带领下,解救袍泽于危难的时刻!

但在汉军中军幕府,韩信高举长剑,一面面鸟旗缓缓升起。

这是用来调动骑兵的信号。

而应旗的,则是人穿铁甲,马穿罩衣的郎中骑兵。

铁蹄隆隆。

一队队郎中骑兵在灌婴带领下,排山倒海般迎着楚军骑兵而去。

灌婴高高举起手中长剑,目光炯炯的盯着项羽。

你的对手,是我!

项羽无奈,只得调转方向,放弃解救被重重围困的楚军步卒,转而迎战郎中骑兵。

毕竟他又不傻,若是执意救援步兵,必然会被郎中骑兵从身后爆了**……

骑兵交错,往来冲杀。

灌婴使尽浑身解数,死死纠缠项羽不放。

而在骑兵战场的另一侧,随着汉军有条不紊的轮换,人数占据下风,装备同样不占优势的楚军步兵,接连倒下。

随着包围圈的收紧,楚军步兵越发难以施展,在战线最外围的士兵,通常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汉军杀死,而完全没有闪躲格挡的空间。

日暮时分,会战结束。

最终以汉军阵斩两万,生俘八千有余而告终。

血透重衣,甲胄上遍布伤痕的项羽,虎目含泪回头望去,只见战场之上,尸积如山,天空之上盘旋着群群鸦雀。

夕阳余晖下,无数面汉军战旗迎风飞舞,高呼万胜之声震耳欲聋。

项羽身侧,数不清的楚军士兵垂头丧气,神情麻木,双脚如同拖着千斤重物般蹒跚而行。

此战打掉的,不仅仅是几万楚军,以及楚军所剩无几的士气。

更重要的一点是,项羽那不可战胜的神话,也随之消失不见!

这,才是最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