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五年冬十一月,泗水郡,蕲县北。

晨雾尚未完全散去,但汉军已经开始拔营进军。

骑术大涨的刘盈穿着一身窄袖胡服,外穿熊皮大氅,如同一个粽子模样的骑在马上。

虽然有点冷,但小孩子代谢快火力旺,而且骑马也比在马车上颠呀颠来的舒服。

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后军,领兵大将是吕泽,副将则是刘邦的老相识,曾经雪中送炭、嗯,是雪中被抢炭的柴武。

此刻后军距离中军的距离,大约有两天路程,也就是六十里。

这是韩信所要求的行军速度。

中军后军每日行进三十里即刻扎营,防范被困兽犹斗的楚军偷袭,并且做好随时接应前军的准备。

嗯,拥有十万最精锐汉军的中军归刘邦亲自统领,而韩信位于前军,微操着近十万人频繁袭扰项羽。

此刻的韩信就像是一个经验老到的猎人,亦或是一头精明能干的牧羊犬,有条不紊的驱赶着项羽逐渐进入他预设的战场。

而汉军的阵型在他的安排下,采用的是一字长蛇阵的变种。

嗯,是真的一字长蛇阵,击头尾至,击尾头至,击腹首尾皆至的那种。

和所谓的面条阵,也就是嘬面条头,则尾亦入口,嘬面条尾,则头亦入口,嘬面条中,则首尾皆入口的那种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韩信带领的近十万人是蛇头,其中各种骑兵占到总人数的一半。

如果按照二战时期老毛子那边的叫法,应该叫做装甲突击部队,而刘邦带领的精锐中军,则是蛇腹,也叫做堡垒部队。

而在最后面,边走边演练队形培养默契的,则是蛇尾,也可以被称为集团军群。

嗯,各部之间除了中军的汉军外,前后两军都在频繁轮替。

前军被韩信指挥的士兵在轮战三五日之后,就会回到后军中休养生息,而后军中则会派出相应数量的军队前去顶替。

边走边练,劳逸结合。

而楚军就惨了。

人说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但楚军处于全面撤退中,再加上汉军在韩信的指挥下,攻势如同水银泻地,所以项羽根本就没有组织反击的时机。

被动挨打,再加上每日行军,几乎所有的楚军士兵都已经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大圈。

很多古代武将在绘画中,都是肥头大耳,长着啤酒肚……嗯,也就是将军肚的原因,就在于此。

一旦开始长途行军,按照古人的条件,即便是高级军官也同样是吃得不好,每日吃进去的热量远远不够日常消耗。

所以养点膘,好处多多……

“所以,这就是你边走边吃的理由?”

后军之中,吕泽策马奔到刘盈身边,一脸戏谑的看着嘴巴如同仓鼠般鼓起的刘盈。

刘盈本想和他并骑而行,但思索了一下,还是在马背上站起,纵身一跃跳向吕泽:“大舅,接住我!”

吕泽轻舒猿臂,将刘盈放在自己身前,旋即满脸无奈的笑了起来。

自家亲妹妹生的儿子,宠着呗,还能怎么办?

刘盈躺在吕泽身上,举起手中奶豆腐:“吃?”

吕泽摇了摇头,他的个人生活有些古板,从不吃零食,而且过午不食。

嗯,是真的什么都不吃。

所以他特别喜欢刘盈曾经无意间说过的一段话。

冬天饮寒水,黑夜渡断桥,忍性吞气,茹苦领痛,耐寒扫雪,冒热灭火,夏不挥扇,雨不撑伞。

不过吕泽笑了笑之后,还是正色说道:“你这每天跟个野猴子一样的怎么成?要是让你母亲看到了,还不定怎么揍你呢?”

刘盈满脸笑嘻嘻:“反正我娘也看不到,大舅不说,我不就没事了?”

吕泽再度无奈摇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把叔孙通都教了什么内容复述一遍给我听……嗯,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

乐个屁……刘盈一张脸顿时垮了下去,想要跑,但在感受到一双铁钳子般有力的手臂将他固定在马鞍上后,只能磕磕绊绊的背了起来。

……

蕲县向南,楚汉两军夹河而阵。

在被韩信指挥着往来不绝的游骑反复袭扰后,项羽终于坐不住了,他放弃了居中指挥,而是亲自带领军队断后。

此时双方相隔一箭之地,项羽手持长戟,虎目中包含着愤怒。

在他对面,韩信从容镇定的指挥着步兵排兵布阵,从马车上取下鹿角铁蒺藜之类的防御武器摆在阵前。

别人熬鹰,他熬项羽。

通过这种简单但却有效的手段,他已经很明显的看出项羽的心态已经开始有点炸了。

不过这只是开始。

韩信此刻还不选择和对方决战的原因,在于已经被改封为淮南王的英布和卢绾的军队,正在星夜兼程的路上。

楚军此刻吊着的两口气,一在于项羽从前的战无不胜,二就在于他们还期望着能够和九江郡的周殷汇合,然后卷土重来。

所以英布卢绾的到来,就等于是对楚军宣判了死刑。

也对项羽,宣判了死刑!

韩信对面,项羽紧紧攥着长戟,指尖因为用力过猛而变得有些发白。

他很想要不管不顾的冲过去,正如他从前的那样,纵横驰骋,往来冲杀。

但那一杆杆长度在两丈以上的长枪,以及埋没在荒草之中,遍地都是铁蒺藜让他变得有心无力。

面对着这样的防守力量,别说是只穿着骑兵半身甲的楚军骑兵,就算是把十六十七世纪法鸡家的铁罐头们拉过来,也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项羽在深深的看了韩信一眼,一言不发的调转马头而去。

于是在潮水般退去的楚军骑兵后,一队队手握骑弓,身穿皮裘的胡骑如狼群般悄悄跟了上去。

敌退我进。

韩信再一次开始熬起了项羽……

……

日中过后,刘盈所在的汉军如期抵达了蕲县东南,开始安营扎寨。

准确的说,只是简单的将营垒扩大一下,就可以入住了。

刘邦所在的中军在两天前的时候就驻扎在这里,所以很多的灶台和茅厕可以直接使用。

刘盈顺势从吕泽身边逃离,并且发誓接下来要离吕泽远一点!

吕泽哪都好,就是有很多地方一板一眼,比如之前的背课文,你断句断错了他都直接开揍!

天上神仙最大,地上娘舅最大。

作为血系最近的一方,吕泽几乎是将刘盈看做了自己的亲儿子来管教。

嗯,不,他在管教吕台吕产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用过心。

原因很简单,刘盈不仅仅是他亲妹妹的儿子,还是汉国的太子,是将来掌管天下的王!

所以王,还是严一点的好!

吕泽从马上缓缓而下,看了逃难般远去的刘盈,嘴角微微向上扬起,在心中已经制定好了今天下午的教学内容……

刘盈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决定还是躲的更远一些比较好。

于是他带上韩谈,以及十多个膀大腰圆,尤其擅长摔跤角抵的侍卫,悄悄离开主营地,前往陈豨所在的右营。

嗯,在刘盈的刻意安排下,目前陈豨还并不认识韩信,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是为了不让韩信身上的二五仔气息传染了陈豨……

毕竟在原有的历史线上,陈豨在前往巨鹿郡担任郡守之前,曾经被韩信拉着一番嘀咕。

然后,陈豨就反了……

当然了,没过多久韩信也就被吕雉和萧何联手给玩死了……

所以说,为了防止万一,这两个人还是今生今世都不要相见的比较好……

营垒外,刘盈突然愣住,从马背上跳下,一溜小跑的冲进荒草堆里。

他用脚剥开草丛,见到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石碑上,刻着三个秦国小篆。

大泽乡。

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刘盈耳边,依稀响起了那振聋发聩的声音。

“原来这里,就是秦末天下动**的起点……”

刘盈盯着石碑喃喃自语,一时之间心中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东西正在酝酿。

他回头向东南望去,那里,全天下的各路诸侯正在集结。

那里的名字,叫做垓下!

大泽乡,天下动乱的起点。

垓下,天下动乱的终点。

他一直没想到的是,这两个地方居然挨得如此之近!

刘盈愣愣的站在原地感慨了一会,旋即在韩谈等人疑惑的眼神中,默默上马,飞驰而去。

不过很快,他的眉头再度皱了起来。

这里的民居满眼疮痍,举目破败,和他一路上所见到的那些,似乎更加残破不堪!

刘盈放慢马速,仔细查看起来。

这里残破似乎是最近才有,那些被推倒的墙垣,以及折断的梁柱,断痕都十分新鲜,并没有岁月的痕迹。

而且遍地都有着刀劈斧凿的痕迹。

很明显,这是军队所为,而不是土匪或是暴民。

刘盈招来韩谈,让他回去带一队士兵来,他要在这些断壁残垣间寻找一下,看看是否有幸存者。

毕竟,此时天下大势已经明了,正是收拢人心的关键时刻。

要是汉军所为,他绝不姑息!

而且,作为一个灵魂来自后世的人,他也接受不了屠戮平民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