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四年五月壬辰,关中栎阳。
时隔半年,刘盈再度从齐地返回关中。
而他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进宫拜见刘太公以及吕雉。
半因思念,半因礼数。
只是当他走入宫门,穿过狭窄的宫墙之后,迎面而来的,是一匹吭哧吭哧喘着粗气,哒哒哒哒而来的小矮马。
这是他最早习练马术时所骑的那匹,骑术逐渐精湛后送回了关中。
马通人性,远远嗅到他的气味后,于是狂奔而来。
这,就苦了马背上的骑士了……
刘乐东摇西晃的骑在马上,紧紧抓住缰绳,满脸惊恐,以至于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她此刻已经逐渐长开,只需要双脚挣开马镫,就可以轻轻松松触及地面……
但在刘盈的视线中,看到的却并不是这样。
他看到的,是一个头戴武弁,身穿扎甲,手持短戟,在马背上不断做出攻击动作的武士……
“有,有刺客!”
“莫非、莫非此地是玄、玄武门?”
刘盈想要抬头看看宫门上的匾额,但此刻他站在通向宫廷的夹墙,看到的只有一线狭窄的蓝天。
“保护殿下!”
宫墙内,听到动静的甲士飞速赶来,尤其是离刘盈最近的那几个,隐约听到了刘盈呢喃出的‘刺客’二字,更是惊得魂飞天外。
宫城之中若是出现刺客,即便刺客没有得逞,只怕到时候追究起来,先杀的就是他们的头!
哗啦啦!
甲叶摩擦的声响骤然响起,几乎是眨眼之间,刘盈的身前就出现了一座钢铁长城,一支支锋利的长戟斜斜向宫城内指去。
但在下一秒钟,长城散开,看守宫门的甲士扛着长戟,假装什么也没有看到的离开。
原因很简单,马背上的骑士越靠越近,刘盈急切之间认不出那是何人,但他们这些守卫宫城,时常在宫中巡弋的甲士,如何认不出那是谁!
甲士散开后,刘盈也认出了来人,就在他咬牙切齿的准备发飙的时候,刘乐终于控制住了暴走的小矮马,刷的一下停在他的面前。
下一个刹那,漆的发亮的木戟悬停在刘盈鼻尖之上,一个带着几分软糯的夹子音响起。
“来将通名,本将不斩无名之辈!”
刘盈眨了眨眼睛,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并不是因为在听了他几篇魔改版三国演义后,小萝莉突发奇想的武将单挑风,而是他上次离开栎阳的时候,小萝莉正处于变声器,嗓音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可现在?
刘盈看了看自家怨种姐姐那穿戴着几乎全套骑兵甲的样子,实在是无法将她和那个嗓音联系在一起。
老天爷瞎了吗……刘盈和刘乐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不走了,停在这里干……”
刘盈身后的宫墙内,响起张不疑戛然而止的声音。
在路过河东盐池的时候,刘盈顺手将坐镇在那里的张不疑也一并接了回来,因为刘盈一下马车就立刻向宫内走去,张不疑无奈,只有停在原地指挥着宫人收拾带回的伴手礼。
于是乎,他就完美错过了之前的乌龙。
但该来的,总是躲不掉。
此刻他傻傻的站在刘盈身后,目光呆滞,和刘盈一样,一动不动的注视着马背上的骑士。
好眼熟,但应该不是……吧!
马背上,小萝莉虽然脸皮很厚,但那是面对熟稔的家人时才有的状态。
此刻,她面对着张不疑惊诧的眼神,顿时在心中埋怨起吕雉,如果当初生她的时候,能够给她生一对翅膀该多好!
那样的话,她噗噜噜的就飞走了……
于是她一声不吭的调转马头,催促着小矮马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离开。
“总之,就是非常可爱!”刘盈声音有些发虚的强力挽尊。
在他身边,张不疑注视着他,双眼无神:“你的良心,不会痛痛吗?”
但刘盈是何许人也,他摇了摇头,旋即昂起头说道:“看啥,反正不退货!”
说完,他一马当先向宫内走去。
张不疑无奈摇头,紧紧跟上,刘盈家的萝莉是个什么成色,他这几年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他只有寄希望于女大十八变了。
变好了当然最好,变不好……那就只能忍了,反正不退货……
……
从刘太公的小院子中走出后,刘盈看向张不疑:“去东宫等我,还是随我一起拜见母亲?”
刘太公身份特殊,但在张不疑和刘乐正式成婚之前,吕雉那里他是可去可不去的。
但张不疑犹豫了一会,还是点头说道:“既然来了,还是拜见一下的好。”
刘盈自然不反对,于是和他一起向吕雉寝宫走去。
突然,刘盈看到身前跑过一道灰影。
刘如意。
半年不见,小家伙长高了不少,两条小短腿飞快倒腾着,跑的又快又稳。
于是,刘盈学着之前被人捉的样子,伸手抓住刘如意的后衣领,将他拽了回来。
“二哥?二哥!”
刘如意先是疑惑地眨了眨眼,旋即张开双手扑到了刘盈大腿上。
“二哥不好了,姐姐要离家出走,你快去看看吧……”
刘如意仰起头,高鼻梁大眼睛的一张脸上,满是惊恐的神色。
不就是社死了一次,至于吗……刘盈回头看了一眼张不疑,旋即拍着刘如意的脑袋:“放心吧,没事的。”
张不疑满脸疑惑,他有些不知道刘盈那蜜汁自信是从何而来,反正他此刻和刘如意一样都有些担忧。
毕竟,要跑路的,是他未来的媳妇……
刘盈看到他两个还是很担忧,于是笑呵呵说道:“你们听没听过这么一句话,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张不疑点点头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公主只是想出去散散心,并不是准备躲起来不见人?”
刘盈猛地摇了摇头:“当然不是,这句话的意思是,你父母还在,你跑不掉的,跑了也必然有方法抓你回来……”
刹那间,不止张不疑傻了,就连抱着刘盈大腿的刘如意也呆在原地不动。
几天前的时候,叔孙通给他讲过这句话,但为什么,老师和二哥说的不一样……
而且,二哥的解释,好像更对一些!
毕竟从他记事开始,大哥和大姐总是会偷偷溜出宫去玩,而每次都被王后派人抓了回来狠狠揍了一顿……
所以,二哥真棒!
刘如意昂起的小脸上,此刻充满了憧憬的神色。
作为从小饱读诗书的张不疑,最见不得刘盈这种离大谱的解释,他嘴唇上下哆嗦:“有本事,你再来一句!”
这是你自找的……刘盈挑了挑眉,摇头晃脑:“子不语怪力乱神,就是指的老夫子一言不发用怪力把别人打的精神错乱……”
“荀子劝学篇中曾曰,蟹六跪而二螯,指的是河蟹大神跪了六次,然后嗷了两嗓子……”
在刘盈的毁人不倦中,刘如意看向刘盈的神色中,满是不明觉厉的崇拜之情,而张不疑则轻轻挠了挠后脑勺:“河蟹?大神?什么意思?”
刘盈装作一无所知的摇摇头,话锋一转,祸害完孔老夫子之后,转而盯上了隔壁老聃。
“所谓‘使民重死而不远徙’,指的是这样即使百姓受重刑而死,也不愿离去!而那句‘其政闷闷,其民淳淳’,说的则是掌权的闷闷不乐,人民喝得酩酊大醉……”
宫墙拐角处,抽查完刘肥作业而路过的叔孙通,颌下胡须无风而动,后槽牙几乎都快咬碎了……
他发誓,如果不是看在刘盈平日里尊师重道,勤勉好学的份上,这种孽徒,打死一个少一个!
而起,活活打死,很残忍的!
于是他转过头去,大步向吕雉寝宫方向而去。
告家长!
这是老头在交易这几个顽劣的学生时,摸索出的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
告一次家长,则那几只大小魔头就能老实个四五天!
于是在当天的晚宴上,坐在刘太公身边让对方享受天伦之乐的刘盈,只觉得吕雉看自己的目光,似乎有些和之前不同。
从前的时候,那双卡姿兰大眼睛中,满是宝儿放心飞,妈妈永相随的慈母之情,现如今,这种眼神刘盈太熟悉了!
人说夫妻之间,相处时间越久就越像。
那么和刘邦有时候那种父见子未亡,抽出斩蛇剑一样,吕雉此刻的眼神,就满满都是慈母手中剑,游子身上劈……
我做错了什么吗……刘盈心中有些发毛,但觉得吕雉应该是更年期到了,所以接下来的几天,他准备离对方远一点。
此刻张不疑心中也同样是毛毛的。
他被吕雉留下来参见这次家宴,本就有些不自在,吕雉看他的眼神有些异样他可以理解,但诸如曹氏戚姬等人看他的眼神,也同样充满了丈母娘看女婿的神色。
难不成,他家未来媳妇,还是个团宠?
这,让他心中被埋藏的纳妾计划,变得越发希望渺茫了起来……
于是,他悄悄打量四周,看到了挂着泪痕,但却大口扒饭的刘乐,心中默默叹气。
反正不退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