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赖一时爽,一直老赖一直爽……”

刘盈说完,一把将手中的麻布帕子甩了过去:“过来,给你未来小舅子搓背!”

张不疑满脸无奈的摇摇头凑了过来:“总是拖着,恐怕解决不了问题吧?”

刘盈瓮声瓮气说道:“我又不是不打算还账,就是想让他们自己认清楚现实……唔,你听说过温水煮青蛙吗?”

嗯,其实他这种想法,一旦被刘邦知道了,肯定会摇头叹息子不类父。

毕竟,刘邦一赖账,通常都是准备赖一辈子……

子不类父,实在是子不类父!

张不疑摇摇头:“没有,烤的吃过,煮的没听过……”

刘盈愣了一秒后,嘿嘿嘿的笑着问道:“你知道,当初推行汉五铢的时候,是怎么让倔的像头牛的关中人接受的吗?”

张不疑点头:“知道,那不是你的建议吗,卖盐以及收税的时候,无论半两钱还是五铢钱,统统当做一钱来使用……”

刘盈一脸奸笑:“是啊,要想不吃亏,就需要先去官府用半两钱兑换五铢钱。毕竟五铢钱比半两钱轻了不少……”

“齐地这边,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不管是卖盐还是市集上的税收,通通只收汉五铢,如果想用刀币结算,也不是不可以,一比一……”

张不疑恍然大悟:“我说呢,怎么这次从关中运来的物资清单里,还有钱范,以及懂得铸币的工师!”

钱范,就是做铜钱用的模具。

刘盈先是点点头:“对呀,就是这一两天的时间,各地的官府就会张贴榜文,诏令百姓将旧钱兑换成新钱。”

“到时候我准备编制几个工作组,从东到西的完成齐地第一波的货币改制。”

“编户齐民,按户兑换,千钱以下的当场兑换,万钱以下提前一天申报,至于十万钱以上……看心情兑换!”

张不疑竖起拇指:“高,实在是高……”

中国是个贫铜国,尤其是在这种以物易物为主要商贸手段的年代,普通百姓家中充其量只有上千枚甚至于只有几百枚制钱,所以这种新旧钱兑换之后,统一币值的事情,对于他们的影响很小。

刘盈要打击的,就是那些家中修有钱窖的豪强。

毕竟,只有让他们公示了财产之后,既能让那些‘精豪强’的贫民认清现实,又能让刘盈掌握好这个温水煮青蛙的火候。

嗯,虽说温水煮青蛙这件事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但道理还是值得借鉴的。

张不疑有些疑惑地问道:“那你准备的钱够吗?要知道,齐国可不是关中,齐人经商之风颇盛,很多里间乡民,看着不起眼,但家中有个几千钱的还是很常见的……”

“如此,齐地百姓上百万户,你至少要准备几亿,甚至于十几亿钱才行!”

刘盈胸有成竹说道:“对啊,所以我这次,准备改良一些铸钱的方法,采用翻砂法来铸币!”

所谓翻砂铸币法,就是先制作一堆母钱充作钱模,之后用木框固定,用沙土制作面范和背范,以及制作浇口、直浇道、分浇道。

最后,则将铜水倒入捆扎好的模具内,冷却后把钱拿出来打磨一下边缘就好了。

相比于之前的熔铸方法,效率提升了百倍。

而且,圆形方孔钱中的方孔,其实就是用来方便穿入木棍,穿成串以后整体打磨。

刘盈随即又摇摇头说道:“其实完全用不了准备上亿钱那么多,齐地新降,人心不稳,没有谁会在现在这个时候,把家里的钱全部拿出来换成五铢钱的。”

“将心比心一下就明白了,对于普通的齐人来说,他们不知道汉军能不能再齐地长久的待下去。所以大概率,就是现用现兑换……”

张不疑点头表示赞同,这样的事情,他在河东盐池的时候也是经常能够见到的。

那里的百姓在和他做交易的时候,通常都是要求当场钱货两清,而做工的钱,也同样是一天一发。

不过随着汉国完全接管了那里,编户齐民之后,这种百信对于官府的信任感,就开始慢慢增加了。

所以他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齐人也必然会如河东之人那样的信赖汉国。

张不疑受限于年纪以及见识,不如张良那样洞悉世事,但这一两年汉军连战连捷的事情,他还是知之甚深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并不知道项羽这两个字,对于刘邦等人的威慑力。

他二人舒舒服服的泡着温泉的时候,小木屋的房门突然被推开,刘盈冻得一哆嗦,愤怒的向门口望去,旋即哑然失笑。

门口,被再次灌醉的韩信,不知怎么的出门闲逛了起来,无意间到了这里。

嗯,温泉是公用的,所以门口的卫士看到韩信到来,并没有上前阻拦。

于是,小木屋中,顿时充满了有些瘆人的嘿嘿嘿嘿的笑声……

“心真大!”

刘盈撇撇嘴,和张不疑一起挪到了温泉流淌出的地方。

毕竟,醉鬼不仅会呕吐,而且万一大小便失禁了呢……

而且刘盈吐槽韩信心真大的原因,在于蒯彻已经失踪昨日,但韩信似乎只是认为对方可能外出办事去了,并没有派人去找或是有所过问。

反正刘盈是每天都会收到回报,说是蒯彻这些天过得很惨……

此刻,夜邑东的矿场。

夜已降临,忙碌了一个白天的矿工都已经回房间休息去了。

而在远离众多工棚的地方,茕茕独立着一间又小又矮的茅草屋。

这里,就是蒯彻的房间。

他好歹也是一方名士,所以住个单间的待遇还是要保证的……

茅草屋内,累的瘫倒在草垛上的蒯彻,用几乎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吟诵着一首诗。

诗经·黍离。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尤其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这两句,更是被他反复吟诵。

后悔,总之就是非常后悔。

他觉得自己之前决定辅佐韩信的想法,似乎有些错了。

明明有一条更粗的大腿就摆在他面前,可他却没有珍惜,如果上天能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的话,他一定要说……

“你们,想干什么……”

茅草屋内,传出蒯彻有些惊恐的声音。

在他面前,站着两个几乎和茅草屋等高的壮汉。

“别穿着明白装糊涂!你说说,你今天说了多少句话!”

“救命啊!”

“又多了一句,给我打!”

……

孟春之月,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上冰,獭祭鱼,鸿雁来。

韩信派出的使者,在道路上颠沛流离了整整一月之后,终于看到了远处耸立着的荥阳城。

于是他打马如飞,一溜烟的向前疾冲而去。

在他身后,追击的十几个楚骑悻悻离开。

因为再跑下去,就到了汉军城头强弩的攻击范围之内了。

中军幕府,身体被掏空的刘邦,仓皇又从关中返回了荥阳前线,只是在不了解详情的张良那里,则很是暗地里埋怨了萧何一通。

看把刘邦累的,一看就是操劳国事过重……

此刻刘邦坐在正中,有些玩味的看着手中韩信的奏疏。

果然如刘盈密信中所说那样,韩信请求自封为假齐王,而请封刘盈为鲁王……

角落中的陈平,一言不发的看着眼前一幕。

作为监察诸将的特务头子,他其实在刘盈密信送来的当天,也知晓了韩信奏疏中的内容,而且相比于刘邦,他还知道,给韩信出主意的,是一个名叫蒯彻的策士。

而这个策士此时身在何处,干何种营生,他其实也是一清二楚的。

但陈平这个人奸猾就在于此,如果是其他人处在他这个位置上,必然是事无巨细的要对刘邦汇报。

但陈平却只说了韩信所为,对于刘盈私下里做的所有事情,只当做全然不知。

屋内,刘邦将奏疏放在桌上,正想讥讽韩信几句,却突然看到下首张良不断向他使着眼色,于是他微微皱眉说道:“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对于奏疏一无所知的使者,自然遵命照做。

他走后,刘邦看着张良问道:“子房这是何意啊?”

张良反问道:“大王难道忘了蘖桑之言?”

刘邦面色略微有些凝重:“自然没忘。”

张良说道:“臣记得,我王当日曾言,若能击败项羽,则舍弃关东之地。如今,韩信只是求一假王,我王就不舍了吗?”

虽然刘邦很想说此一时彼一时,但大丈夫言必信行必果,出尔反尔的事情若是做了,和项羽还有什么分别!

于是他看向帐外魏无知说道:“追回使者,让他立刻来见我!”

少顷,去而复返的使者重新站在刘邦面前,只是脸上多出了几分疑惑。

刘邦则笑着说道:“大丈夫定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你回去告诉大将军,就说别做什么假齐王了,我封他为真齐王!”

至于刘盈封鲁王的事情,他则一字都没有提起。

太子封王,这不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