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刘太公下巴上稀稀疏疏的胡须无风而动,拄着铁拐的双手更是开始颤抖。

这小兔崽子,太气人了!

今天,说什么也要踹他两脚出出气!

于是,第二届汉宫障碍赛再度爆发。

长高了不少的刘盈,依然保持着领先一个身位的优势,利用廊柱或是亭台转角的位置,躲避老老刘的追击。

看似激烈,但其实是在逗闷子。

秋播之后,关中地区进入农闲期,喜欢在田间地头好为人师的刘太公没有了用武之地,每天闲的发慌。

再加上关中之民在只鼓励耕战,禁绝很多娱乐项目的秦法约束下,生活过得相对枯燥。

因此,喜欢斗鸡走狗的刘太公,在闲下来之后,也找不到志同道合的伙伴。

刘盈今天主动跑去撩骚他,就是担心他憋出病来。

其实像他们这样的家庭,就像是一颗大蒜。

此时的刘太公是蒜柱,刘盈刘邦他们是蒜瓣,所有人围绕着蒜柱形成一个整体。

一旦蒜柱倒了,则大家就到了分崩离析的地步。

嗯,刘邦这个性格,再加上他所处的地位,是当不了这个蒜柱的。

毕竟,最是无情帝王家……

远处的花园一角,吕雉仪态端方的带着一群小宫女走过,眼角不经意间瞥见另一边的追逐战,愣了一下之后,掉头就走。

在她身后,本来哭丧着一张脸的刘乐,顿时笑开了花。

揍他!

小萝莉只觉得心中憋屈了许久的怒气消散了不少。

她被刘盈拉下水后,吕雉担心她会在叔孙通面前丢人,于是这些天亲自出马,押着小萝莉复习起了之前落下的功课。

四个字。

苦不堪言!

如果今天不是吕雉在,她一定会跑过去,主动堵着刘盈,让刘太公狠狠的揍他一顿!

远处,发现刘太公来真的了后,刘盈只能拼命利用自己身材矮小,转向灵活的优势苦苦支撑。

队友呢,救一下啊……刘盈本想向吕雉跑去,但在发现对方一溜烟离开了之后,于是开始自救。

“听我说,谢谢你……呸!”

“大父,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玻璃是沙子做的,不值钱!”

刘盈躲在廊柱之后,探出脑袋努力辩解。

刘太公闻言一愣,站住不动。

他倒并不是怀疑刘盈哄骗与他,毕竟在这几年里,这样的事情是从没有发生过的。

那么……

沙子?

玻璃?

这两种东西,怎么看也不像是同一种啊!

刘盈见到他停了下来,继续说道:“大父若是不信,下次咱们回汉中了,我带你去看看玻璃是怎么烧的!”

制作玻璃这种东西其实很简单,只需要有一个耐高温的坩埚就行了。

当汉中的煤铁商社开始用高炉炼铁之后,坩埚不是问题。

再就是原料。

石英砂、石灰、纯碱。

前两者很好找,是储量很大的矿物,难点在于纯碱。

现有条件下,三酸两碱的工业基础是肯定不存在的,那么就只能用笨办法,从草木灰中提取了。

简单来说,就是把燃烧过后的草木灰烬,倒入水中,之后滤掉杂质,将剩下的灰水蒸发掉,就得到了碱。

品质不好,但凑合能用。

于是,人为控制下的第一炉玻璃就烧好了。

之所以说是人为控制,是因为琉璃这种东西,要么是纯天然,也就是火山喷发之类的地质运动形成,要么就是在冶炼其他金属时,误打误撞的产物。

物以稀为贵之下,一件上好的琉璃器,比同等体积下的玉石更加值钱。

嗯,这时候玉的储量很大,但价格却很贵的原因,在于手工开挖之下,想要完全开采出一块玉矿是很艰难的事情。

后世里缅甸的很多翡翠场,挖掘机干一天的活,哪怕放在晚晴,至少也需要上千工人干上个三五年……

赌石兴起,也是与此有关。

没有足够多的毛料,凭什么和有性感荷官的正规赌场争夺客源?

当可以人工控制琉璃,也就是玻璃的产出之后,刘盈对于玻璃的市场定价,其实并不像定的太高。

毕竟,没有人愿意被当做傻子。

在市场消费能力有限的年代,产能一爆,价格自然应声下降。

到时候,那些高价买了玻璃的人,会怎么想?

如果只是一些富商,刘盈自然不会理睬。

但要是萧何周勃曹参这样的大佬,发现家里人被刘盈耍弄了之后呢?

事情就大条了!

嗯,那些在烧制玻璃时,加入其他矿物调色,然后吹制而成的各种摆件不算。

工艺品的价格,自然和工业品相差悬殊。

在刘太公的将信将疑中,刘盈从廊柱后走出:“咱家的窗户虽然大了一点,但那一整块玻璃,价格也不过百钱,很便宜的啦……”

此时的关中粮价日趋稳定,粟、稻的价格几乎固定在了每石一百二十钱,小麦和豆子稍微便宜点,八十钱一石。

所以刘太公听到刘盈说出‘很便宜’这几个字后,嘴角忍不住地抽搐了几下,但最终却化为了一声轻轻叹息。

今时不同往日,他们家大抵,是真的有资格说出这样的话。

“大父,跑了一圈我饿了,咱们去吃下午茶吧,韭菜盒子还是酱肉包,你想吃哪个?”

“酱肉包吧,人老了,吃不动太硬的东西……”

“要不,回来找人给大父镶几颗大金牙?”

“金子做牙?你个败家玩意……”

微微向下倾斜的日光下,刘太公任由刘盈抓着自己的袖子,二人缓缓向花园外走去。

……

三川郡,平阴。

这里就是后的孟津,历来是黄河之上的一处重要渡口。

傍晚时分,天刚擦黑,北岸的渡口西侧,缓缓行来一队甲士。

被他们簇拥在其中的,是一辆双马拉着的囚车,囚车正中,坐着垂头丧气,只穿一身单衣的魏豹。

此时秋高气爽,太阳落山之后,气温迅速降低,魏豹缩在囚车一角,双手环抱,瑟瑟发抖。

因他曾热切的问候了韩信全家的女眷,故而押送他的汉军士兵,自然要为自家左丞相兼大将军出口恶气。

出发时说好的一日两餐,就变成了两日一餐……

不过跟在魏豹的囚车之后,几辆有着蒙盖的马车中,赵子儿薄姬等人虽然也是面露凄惨之色,但最起码的吃喝却有保障。

而且,她们是魏王的女人,押解她们的汉军士兵,虽然对赵子儿等人垂涎三尺,不时用充满欲望的眼神死死盯着她们。

但,却没有人敢真的去欺辱对方。

王的女人,只有王才可以发落。

在刘邦没有明确表态之前,谁管不住自己的小头,上面的大头也就别想要了。

军中的什伍连坐制度,保证了任何想要触犯军法的士兵,都会受到其他不想死的同袍的监督和制止。

慢慢地,车队行驶到了渡口。

虽然天色渐晚,想要回家休息的船工百般不愿,但面对汉军士兵手中明晃晃的刀剑,还是没有人敢于说出‘你们明天再来吧’这样的话。

在船工们准备渡船的时候,负责指挥这次押解的行军司马,乃是走了刘盈的门路,希望从军获得功勋的候封。

如果很绝望的一句话是我三十岁了,那么更加绝望的一句话,就是我四十岁了……

候封那颗不甘平庸的心,在那具渐渐老去的身体里,依然在奋力的跳动着,驱使着他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一个建功立业,青史留名的机会!

不需要候封进行指挥,汉军士兵很有经验的走向关押魏豹的囚车,解开辔头,牵走马匹,拆掉轮子车轴,之后再将囚车扛起,向横在岸边的渡船而去。

而在另一边,候封和几名肤色微黑,似乎懂得撑船驾舟的士兵在小声嘀咕着什么。

那几名士兵虽然脸色飞速变换,但最终还是重重点头。

候封长揖及地,拱手而拜:“既如此,拜托了!”

士兵则用手捶着胸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少顷,摆渡开始。

缩在角落中的魏豹,只顾得蜷着身子冻得直发抖,浑然没有察觉这条渡船上,奋力划桨的并不是之前的船工,而是只穿了一条犊鼻裤,光着膀子的汉军士兵。

船至水心,几个浪头打过,魏豹所在的渡船,慢慢和其他渡船拉开了距离,顺波逐流之下,慢慢偏离了航道。

似乎在下一秒钟,渡船猛地横了过来,开始在原地打转。

河对岸的船工不停的跳着脚,似乎在嚷嚷着什么用力,躲开这道漩涡之类的话。

但在河水中央,划船的汉军士兵似乎并没有听到,在这种突如其来的险情之下,他们似乎完全慌了手脚,有些不知所措。

于是,河水飞快漫入船舱。

“放我出来,我会游泳……”

魏豹也顾不得许多,双手扒着囚车的栏杆大声嚷嚷。

驾船的汉军士兵听到这句话,默默从船舷内取出不知是谁放上来的长剑,慢慢走向魏豹。

河水对岸,赵子儿薄姬等人抱在一起,泣不成声的看着远处的渡船渐渐沉入水中。

在她们视线所不及的地方,滚滚河水稀释了血迹,也推动着那几个身上绑着葫芦的士兵,飞速向另一边的河岸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