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川郡,雒阳城。
“裳裳者华,其叶湑兮。我觏之子,我心写兮。我心写兮,是以有誉处兮……”
刘邦站在昔日周朝的王宫之外,不由得心生感慨,轻声念诵着少年时期,刘太公亲自教给他的一首《小雅·裳裳者华》。
他看到的这座周王宫,是平王东迁之后陆续修建起来的。
这一时期的建筑风格,还不是后世的那种正殿居中,然后沿中轴线左右对称的风格,而是左祖右庙,前朝后市的堡垒式格局。
宫门的大门的宽度可容七个大扃【jiōng】,闱门的宽度可容三个小扃,路门的宽度可容纳五辆乘车并行(车宽六尺六寸,左右再延伸七寸),应门的宽度为三轨(八尺/轨,约合1.64米)。
堂前有庭,庭下一堂之深处,正中立砷,用来观测日影。
王宫门屋屋脊的建制高五雉(丈),宫墙四角高七雉,城墙四角高九雉。
路门外有九室,九卿在那里处理政事。
路寝之侧的重重宫禁,是周天子的妃嫔居住的地方。
嗯,按照周礼,月相十五天一轮换,周天子的妃嫔自然也十五天一轮换。
地位最崇高的王后,单人侍寝一天,稍次一些的三夫人,则是三人共享天子一天,九嫔则是九人一天,二十七世妇则是平分三天,至于剩下的八十一女御,则平分剩下的九天……
这或许也是周天子破产的另一个原因。
刘邦此刻走入的一间大殿,是周天子所居住的五座寝殿之一,明堂。
这是用来接见分封的诸侯,和远处臣服的方国首领,以及国内的王公大臣的地方。
嗯,周天子还有还有四间寝殿,分别是他春夏秋冬四季的住所。
按照周人的礼仪,建造明堂的时候,是用一种长九尺(一尺约23cm)的筵来量度长宽高。
东西宽九筵,南北深七筵,堂高一筵。
换算下来的话,就是两三百平米的一间普通宫殿,和占地面积动辄一两个篮球场的咸阳宫、章台宫相比,就显得不值一提了。
毕竟,周天子制定宫殿规格的时候,是将近公元前一千年,在那个刀耕火种,人们普遍用木制农具的年代,要修建这样一座宫殿群,耗费的民脂民膏只会比始皇帝时期的多得多!
刘邦今天要做的,就是在这里会盟向他臣服的六个王,也就是韩王韩信、翟王董翳、塞王司马欣、河南王申阳、西魏王魏豹、以及殷王司马卬。
带上他自己的话,则是七个王。
七星汇聚,七的意志!
之所以会盟诸侯再发兵,这是他在进入雒阳城之前,被一个他新任命的三老拦在车前,告诉他的事情。
“顺德者昌,逆德者亡。兵出无名,事故不成。故曰:‘明其为贼,敌乃可服。’项羽为无道,放杀其主,天下之贼也。夫仁不以勇,义不以力,三军之众为之素服,以告知诸侯,为此东伐,四海之内莫不仰德。此三王之举也。”
三王,指的是夏商周的开国君王,也就是大禹、商汤,以及周文或者周武。
毕竟前两个是独自开创的基业,而周朝则是父子相继。
刘邦当时就很是欣喜,虽然对方提及了义帝的死因,让他不得不做出一个悲伤的表情,但事后却以英雄所见略同,很是封赏了这个向他出谋划策的三老。
于是,也就有了他今天浑身缟素,在明堂会盟的事情。
楚地空虚,正好趁此良机,先拿下彭城,断了项籍的后路,然后再挥师北上,痛打落水狗!
刘邦站在明堂的台阶上向南眺望,只觉得胜券在握,天下重归宁静,可能就在此一战了。
……
汉中郡,南郑,汉王府。
内宅之中,响起一个正处于变声期的公鸭嗓。
“天下共立义帝,北面事之。今项羽放杀义帝江南,大逆无道。寡人亲为发丧,兵皆缟素。悉发关中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汉以下,愿从诸侯王击楚之杀义帝者。”
刘肥念完手中信函,向刘盈伸出手,接过了他递过来的一块麦芽糖。
刘盈只会写简体字,繁体字也认的不多,这一时期的风格并不统一的文字,即便是猜,也只能蒙对一半左右。
没办法,这个时候处于小篆向隶书的过渡时期,字体颇为奇葩,既保留了小篆的象形风格,又带着几分楷书的方正。
再加上秦国车同轨,书同文之下,七国文字更是夹杂在一起使用,即便是这些天在刘交的戒尺之下,头悬梁锥刺股的刘肥,也同样是磕磕绊绊才能勉强认全。
刘盈机械似的将一颗颗麦芽糖递给刘肥,小胖子稍微一愣,笑得像朵花似的,刘盈递一颗,他就接一颗,浑然不在意刘盈此刻的魂飞天外。
完了,我真是服了这个老刘了……刘盈只觉得眼前灰白一片,又忽然觉得耳边杀声四起,脑海中满是尸横遍野的场景。
彭城之战是他早就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没想到会是现在,可他明明已经在很努力的扇动翅膀,试图改变既有的世界线了!
可没想到……
按照他的想法,能拖住萧何,让他无法离开汉中,前往关中坐镇,刘邦就不会擅自离开关中周边,而是会留下来稳固刚刚到手的基本盘。
这样筹备个一年半载的,自己这边就能多开几个炼铁工坊,将本就有过军事训练的关中之地的老秦人,武装到牙齿。
他现在,已经摸索出了如何制造步人甲的方法。
嗯,所谓步人甲,就是一千多枚甲片制成的重型铁甲,一个壮汉穿上这种铠甲,即便是面对训练有素的具状骑士,也同样有一战之力。
有了这种重型铠甲,再加上大量的四轮马车,应付只穿半身甲,且没有马镫马鞍的骑兵发起的冲锋,还不是小菜一碟!
他的计划是,打造三万件铁甲之后,再和项羽一战定胜负。
到时候,就让韩信带兵从正面出击,自家大舅吕泽则带兵出武关,从侧翼牵制项羽,最后联合英布彭越等人,团团合围项羽。
争取将项王巡回演唱会的地点,从垓下变成彭城。
野战,在这个年代里,半成品的兵仙韩信,未必能够战胜全盛时期的项羽。
而若是攻城战,脑海中清楚记得一个比例的刘盈,可以让天下的任何坚城,在瞬息之间化为乌有!
刘盈看了看腮帮子如同仓鼠一样鼓起来,费力咀嚼的刘肥,只是无声叹息。
无知是福啊!
他将手中剩下的即刻麦芽糖一股脑全塞给刘肥,吩咐了对方吃完记得刷牙之后,就一溜烟的向外跑去。
他想要尽早让萧何动身前往关中,准备给某个败家老爷们擦屁股。
嗯,虽然刘邦号称五十六万,但按照刘盈看到的密件里,战兵不过十一二万,总兵力也不超过二十万。
但,这二十万人并不是冷冰冰的数字,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家中都有盼望着他们归来的父母妻儿。
刘盈的记忆虽然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但他记得一句话。
汉卒十余万人皆入睢水,睢水为之不流。
史书上轻描淡写的一句,背后却是一片的鲜血淋漓,尸横遍野,十几万,乃至几十万人为之缟素,悲拗万分。
所以他在接下来的时候,还要去找吕释之一趟,让他通知返回南阳郡的吕泽,移兵向东,争取在睢水岸边,为逃命的汉军修建一条生命通道。
……
春末夏初的五月间,中原大地的广袤平原上,开始昼夜过兵了。
骑兵,战车,披甲的步兵组成一道道长长的纵阵,在刚刚播种的田野隆隆前进。
满载辎重粮草的小推车,四轮马车从所有的官修大道与田间小道吱吱呀呀的碾了过来。
不计其数的斥候游骑流星般的穿梭在阡陌城郭之外。
烟尘弥漫,旌旗招展,战马嘶鸣,号角呼应,方圆四五百里的地面上日夜滚动着隆隆沉雷,日夜飘散着呛人的土腥味儿。
此刻刘邦立在战车之上,满面自得的神色。
在他的指挥下,号称五十六万的军队一路高歌猛进,如今已经基本攻克砀郡,前锋已经快要抵达他落草的芒砀山了。
刘邦看了看天色,决定今晚在外黄留宿。
明天一早,大军继续向南前进,他自己却打算向西绕一下,去陈留拜谒信陵君的陵墓。
他有些庆幸,自己这次南征,并没有带着戚姬之类的女眷,要不然,还需要提前节制几天**,来表示自己的虔诚之心。
不过若是带着戚姬,则一路上并不会烦闷。
白天的时候,他唱楚歌,而戚姬跳楚舞,到了晚上的时候,则他舞她歌……
如此,也算快哉!
刘邦嘴角微扬,向四周望去的时候,又不见了卢绾的踪迹。
这一路上来,卢绾没少偷偷离开,前去查看投降楚军将官的妻妾,偶尔还有问讯的事情发生。
刘邦问过几次,卢绾始终含糊其辞,闪闪躲躲。
要不是刘邦了解他的为人,只怕早就将卢绾军法从事了!
也不知道,这厮在搞什么鬼……刘邦微微皱眉,眺望向远处的眼神,看到了一个很熟悉的身影。
彭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