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郡,南郑。

春一月,也就是后世里春节的时候,结束了腊祭庆典的刘盈,再次和刘邦分道扬镳,见到了阔别许久的刘太公等人。

吕雉也跟着他一同返回了南郑,侍奉公婆。

至于刘邦本人,则留在了关中,毕竟汉军刚刚攻占了这里,虽然在封吕雉为王后的大典上,恩赐了所有人爵位和口粮,但毕竟这种小恩小惠,并不足以彻底收拢人心。

中午的时候,车队行驶到王府门前,和刘太公述说完关中见闻的刘盈,从马车上跳下,和吕雉报备了一声,就带着张不疑一起离开了。

他要去的地方,是城东的一处仓库。

这里原本是汉中郡惩罚女子罪囚舂米的地方,但随着刘盈的到来,汉中郡开始大量建立用来舂米的水椎,于是舂米,也就不再是一种刑罚了。

至于那些隐官中的女子,则并不会闲着,她们被发往了更加适合她们的岗位,裁缝。

嗯,准确的说是制作鞋子。

在这个交通主要靠走的年代里,能否有一双舒服的鞋子,是衡量幸福度的一种重要指标。

当然了,这个行业刘盈肯定也会插一手。

他要做的,是仿照后世的标准,为鞋子制定更加细致的尺码,不过最重要的,是让她们在制作鞋底的时候,区分左右脚。

这个时期的鞋子是不分左右脚的,两只脚基本一模一样,想怎么穿就怎么穿。

虽然方便了,但却并不舒服。

重要的是,跑快了一点之后,鞋子总是会掉。

所以刘盈让她们制作出的式样,类似于后世的短靴,鞋舌加系带,走起路来四平八稳,唯一的缺点是,鞋底还是布的,不是太结实,走起山路来硌脚。

不过要不了几年,猪皮底的就会大量上市了。

在汉中这地方,刘盈投钱兴办了好几座养猪场,等到今年油菜成熟了以后,更是可以大量收购榨油后的油饼用来喂猪。

片刻之后,城西仓库,守门的士兵远远见到刘盈,立刻上前打开大门,低头行礼。

张不疑跟在他身后走入,看着仓库外墙上**的红砖,笑吟吟说道:“这就是你说的砖头?”

刘盈颔首继续向前:“其实这东西比木头和土坯好用很多,但大父他们就是不同意用砖头修房子,为这,还揍了我好几回……”

张不疑幸灾乐祸:“该!谁不知道这种烧出来的砖头,是修坟用的,你拿来修活人的房子,不是找打?”

早晚有一天我要把这种刻板印象扭过来……刘盈不说话,慢慢向前走去,用力推开其中一间仓库的大门。

“哇!”张不疑目光凝滞,张大嘴巴。

在他面前,是绵延百米,密密麻麻的书架。

书架上,摆放着数不胜数的竹简、布帛和一些其他材料的典籍。

刘盈挑挑眉:“壮观吧!整个秦国的藏书,全在这里了!”

张不疑走上前,东摸摸西看看,满脸赞叹。

他听自己母亲说,自己家原来住在新郑的时候,家里的藏书也同样放了好几个房间,而那些书,自己的父亲每一本都倒背如流!

只是韩国灭亡后,他们一家开启了流浪的生活,家里的藏书也就不知所终了。

“我能带一点回去看吗?放心,肯定还给你!”

张不疑握着一份竹简,回头看向刘盈。

“不行!”刘盈摇了摇头,果断拒绝了张不疑的要求。

像张不疑这种自诩为读书人的家伙,最没节操了!

他看着张不疑接着说道:“等我找人重新誊抄出来了之后,你要看哪本就看哪本!”

张不疑垮着一张脸:“不让看,那你今天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刘盈昂起头:“当然是向你炫耀一下啦!”

嗯,就像是后世会有人在楼道里张贴印着自家猫,上面写着我决不允许有人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小猫咪的传单一样。

……

王府,后花园。

吕雉和张良的妻子结伴而行,欣赏着从别处移栽而来,即便是到了冬季,也毫不凋谢的奇花异草。

吕雉转过头,开门见山说道:“你觉得,刘乐这个孩子怎么样?”

张氏沉默了一下,心中隐约猜到什么,但还是不动声色说道:“公主甚贤,资貌虽非艳丽,但举止大方,气象温雅,靓如秋云之吐华月,蔼如春风之拂名花……”

她二人说话间,刘乐手中提着一只扫帚,和一起从关中回来的吕台吕产战作一团,勇不可当……

张氏目瞪口呆间,吕雉满脸黑线,银牙暗咬。

“风紧,扯呼!”

小萝莉看到花园另一端的吕雉,怪叫一声,撒腿就跑,吕台吕产则像吕雉弯腰行礼后,讪讪的追着刘乐离开。

吕雉沉默片刻,看着浅笑不语的张氏接着说道:“我觉得张不疑这孩子也很不错,要不咱们两家结个儿女亲家,你看如何?”

她强迫自己忘记刚才的一幕,反正张氏在自己这里住了不止一天,刘乐是个什么德行,张氏也早就一清二楚,遮遮掩掩的反倒是没有这个必要。

听完吕雉的话,张氏沉默不语。

其实吧,她挺喜欢刘乐这样的女孩子的,虽然对方是个怪力萝莉,长得也不是很好看,但为人却很乐观开朗,是那种有时候宁愿自己受点委屈,也不会和别人过多计较的性格。

如果能讨来做儿媳妇,她这个做人婆婆的就能省心不少,但问题的关键是,张不疑是张良的长子,她虽然是张良的妻子,但婚配这样的大事,总是要先听听张良的想法。

许是看出了张氏的犹豫,吕雉趁热打铁说道:“只要你同意了,成信侯那里我亲自去说。”

吕雉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她准备赶在张耳还没有把和刘邦之间的婚约公众于世的时候,尽早将刘乐的婚姻大事搞定。

这样一来,她对于毁弃和张耳之间的婚约,就更加有底气了。

张氏点头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她二人相视一笑间,只有张敖受伤的世界就达成了……

……

关中,雍县,大郑宫。

刘邦如往常一样,从硬邦邦的床铺上坐起,捶了两下有些僵硬的腰,开始怀念起南郑王府那松软温暖的床铺。

那里,不仅室内燃烧着温暖的地暖,就连床铺,据说也是用鸭绒和羊毛混搭在一起,又保暖又轻巧!

“该死的兔崽子,也不知道孝敬乃公一套被褥!”

刘邦摸了摸身边压得他喘不过气的皮裘,恼怒中带着几分思念。

他坐起,简单洗漱用过早点后,准备会见着从关中各地到来的老者。

这些人全是年五十以上,家中颇有几分资材,而且在当地很有民望的大户。

刘邦仿照秦国的官吏,继续任命他们为‘三老’,负责教化百姓。

嗯,说是‘三老’,其实就是一个人。

三老,准确的说是一种称呼,是三老五更的简称,而所谓三老五更,就是知三德五事之人的称呼。

三德,指的是正直、刚克、柔克;而五事,则是貌、言、视、听、思。

只是刘邦的打算是,在秦国原有的制度上,另外设一个县三老,赋予他们可以直接面见自己的权利。

这样一来,当地的县令县长就会收敛许多,不至于如同秦国在时那样,肆意鱼肉百姓,最终激起民变!

片刻之后,济济一堂的大殿上,刘邦穿着一身黑色的冕服缓缓走入。

殿中排列好顺序的乡三老们,一时之间有些怔怔,面容中充满了缅怀之色。

刘邦最早的时候,日常穿着的是楚国的衣服,重要的是,他号称赤帝之子,所以全军上下服色尚红。

如今,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王服,这样许多曾经见过始皇帝的老人,一时之间有些感慨莫名。

黑色,是秦国的颜色,也是秦人的颜色!

刘邦在丹陛之上坐好,看着排列在自己面前的三老,寒暄了几句后问道:“众位可知,这雍县祭祀的上帝祠,都是祭拜哪几个帝啊?”

下方,一名三老慢吞吞地说道:“雍县祭四帝,白、青、黄、赤。”

刘邦看着他问道:“可孤听说,天有五帝,怎么只祭拜四个?”

见到殿内众人面露迟疑之色,刘邦继续说道:“孤知道,这是在等待孤凑齐五帝,孤,就是那个空缺的黑帝!”

他说完,特意甩了甩身上的黑色衣袖。

人类的能力是有极限的,所以,从今天起,他不做人了!

嗯,其实殿中的三老并非不知道为何只祭祀四帝,因为秦国是水德,服色尚黑,始皇帝不祭祀四帝的原因,就是把自己当做了黑帝。

只是他脸皮不够厚,豁不出脸说自己就是黑帝,因此只祭祀四帝,准备等到自己死后,再让继任的二世皇帝追认自己为黑帝。

但,架不住胡亥是个棒槌……

于是,空缺的位置,自然就被刘邦补上了。

刘邦并不仅仅是说说而已,在雍县腊祭之后,他就开始命令军队批量将旗帜军服染成黑色,以和同样尚红的项羽军队区分。

不过,他这样的做法,还是为了争夺关中人心。

这一点,从殿中三老的目光中就可以看出。

“回来了,都回来了……”

“秦国,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