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好畤县,梁山宫。

章平站在宫墙之上,极目向东眺望,只见朝阳东升,天地间一片寂静。

今天,已经是章邯离开的第十六天了。

可是,连援军的一根毛都没有看到!

此刻不仅章平心中满是忐忑,就连跟他一起驻守在梁山宫中的几千刑徒军,也同样开始议论纷纷。

他们,不是被章邯抛弃了吧?

就像当年在新安城下,那些被章邯毫不留情抛弃的秦军!

章平听着周围士兵的窃窃私语,很想动用军法,将他们就地处决,但却又不敢。

他统领的这支军队,不是什么老实巴交的良家子,你敢用严苛的军法去制裁他们,他们立刻就敢哗变给你看!

毕竟,他是章平,不是章邯!

不过他倒并不担心这些士兵会投敌,因为宫墙之外的空地上,密密麻麻插着的人头,已经彻底断绝了这里士兵的后路。

战亦死,投降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只是章平看了看远处的连绵不绝的汉军营帐,打消了出城偷袭的想法。

守城尚且无力,出城必是自寻死路!

为今之计,只有等了。

……

关中,壤乡之北,三秦营垒。

傍晚时分,章邯董翳等人也在焦急等待。

他们已经围困了对面的汉军数日,并且也按照章邯的计策,截断了对方的水源。

酷暑炎炎,按理来说,对面的汉军应该坚持不了几天才对。

他们不是没有想过对方会打井,只是从发现水源断绝,到开始打井的这段时间,汉军就应该处于崩溃的边缘。

而在白天的时候,他们冒着被冷箭射中的可能,抵近侦查了一番,发现汉军士气高昂,军中似乎正在展开蹴鞠大赛。

天上骄阳似火,地上人声鼎沸,锣鼓喧天,丝毫没有断水的忧虑!

神经病啊!

现在正在打仗,而自己缩在王八壳内,周围全是敌人,大战一触即发!

还踢球?

章邯百思不得其解之间,司马欣‘啪啪啪’三掌,帐内草地上一大片红毡撒开,十几名乐工鱼贯而入。

与此同时,一队身材浮凸,面容姣好的舞女款款走入,手中两支点亮的膏灯举过头顶,在大帐中央站成了一个弧形。

司马欣略微颔首,丝竹之声顿时悠悠响起,那一队舞女也开始边舞边唱。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他们跟随楚军多日,也学会了楚军的一些习惯。

行军之中,必有美姬美酒。

此刻帐中,丝竹之声绕耳,既然有舞姬助兴,必然会有酒姬作伴。

司马欣招了招手,几名身材婀娜的少女,踩着轻快的碎步走入,分别依偎在他们三人身边,玉手轻抬,将金爵之内的美酒送往他们口中。

和皱眉不展的章邯不同,董翳放浪形骸,搂着怀中酒姬上下其手,兴之所至,同谐**,共效于飞之乐。

董翳旁若无人,纵情声色的样子,不禁让那一队翩然起舞的舞女羞红了脸,内心之中也有几分怨愤。

她们,也大多是好人家的女儿,如今非但要以色娱人,更是要亲眼面对如此腌臜之事!

一旁的司马欣也不甘示弱,只不过他和双眼中满是欲望和贪婪的董翳不同,司马欣的眼神中,冰凉一片,他只是为了修习昔日黄帝秘术,身前女子是西施还是无盐女,对他而言都没有丝毫区别。

章邯在沉默片刻之后,径直站起向帐外走去,他已经心神不宁了足足一天,实在是没有这个兴致加入其中。

他站在帐外不久,听到帐中传出董翳得意洋洋的声音。

“吾弟,孤回头送你一副虎鞭好好补补……”

“给孤闭嘴,等下再行比过!”

章邯在心中计算了一下时间,唇边露出满是自信的笑容。

……

夜明星稀,月上中天之际,泾水浮桥南侧,一队上千人的骑兵队策马而来。

守桥的士兵顿时敲响锣鼓,全军开始戒备。

只是骑兵渐渐行近之后,守军才发现是自己多虑了。

皎洁的月光之下,这队骑兵,无论是打扮,还是旗帜,都是自己人。

“是雍军骑兵,应该是出来巡逻的!”

箭楼上的哨兵大声向后吆喝,让同袍放心修整。

毕竟,距离这里最近的敌人缩在王八壳里,被好几万大军围困,不太可能出现在这里。

不过,该询问的还是要问的。

“口令!”

营寨外的骑兵并没有回答,只是淡定自若的慢慢靠近。

箭楼上的哨兵不以为意,想了想,换了一种口音继续问道:“口令!”

然而回答他的,是一支从黑暗中射出的羽箭。

“不好,是敌人……”

他想要大声呼喊,但那支贯穿了他咽喉的羽箭,剥夺了他示警的可能。

箭楼下方,申屠嘉收起战弓,身后骑兵如潮水般狂涌而入。

片刻之后,汤汤流淌的泾水之上,火光一现,旋即冲天而起。

……

天交五鼓,正是天地最为黑暗的时分。

莽莽山塬,尽皆溶入无边的暗夜,惟有三秦联军大营的军灯在明灭闪烁,就像天上遥远的星星,隐隐约约的刁斗之声,混合着原野溪流之间的虫鸣蛙叫,越发显得宁静安详。

突然,仿佛天塌地陷,原野之上战鼓骤然间惊雷般炸响,黑漆漆的荒野中,倏忽涌出连天火把,喊杀之声惊天动地。

只是睡梦之中的联军士兵翻了个身,继续沉沉睡去。

这样的声音,这段时间时常响起,起初大家还是惊骇欲绝,觉得是对面的汉军趁夜袭营,但当他们准备作战的时候,发现对面只是障眼法,冲出来骚扰的汉军寥寥无几,而且很快又缩回了他们的王八壳内!

虽然章邯下令让大家以牙还牙,但人家有坚固的壁垒,即便是真的遇到偷袭,也可以从容不迫。

所以几次之后,联军士兵就见怪不怪了。

你喊任你喊,乃公听不见!

然而这一次,似乎对面汉军不再只是骚扰。

狼,真的来了!

三秦联军自恃人多,且对面曹参坚守不出,所以营垒外只是简单设置了一些鹿角木栅,如今这些东西,被奔袭而来的汉军士兵迅速拆除。

荒野之上,再无任何障碍!

当最外层的哨兵开始拼命吹响号角,发出示警的时候,汉军士兵狂奔而来,简直就如滔滔洪水,势不可当!

他们挥舞着火把,点燃联军营帐,士伍相连作战,迅速且高效的搏杀着从睡梦中惊醒,身无片甲,手无寸铁的联军士兵。

铁骑纵横,如浪之纵。枪戟高举,如狼之行。

汉军士兵裹挟着极其凌厉强悍的杀气,犹如天降狂飙一般,令人震颤的蹄雷声浪涌起,大地为之震颤,踹营破阵,雷霆万钧。

睡眼惺忪之间遭遇突袭,大军统帅又都沉浸酒色,睡梦不醒,如今被汉军突袭,立即陷入了一片无边的混乱。

营寨成了漫无边际的火海,联军士兵懵懂窜突,自相践踏,完全溃不成军,慌张之中,便如蝗虫般涌向来时的方向,泾水浮桥。

突然,苍凉悠扬的号角声响起,远处的晨曦雾霭中,影影绰绰出现了手持长戟的骑兵。

这,正是偷袭并烧毁了泾水浮桥的那一支骑兵。

他们人数不多,虽然只有数千,但却已经宣判了三秦联军的死刑。

泾水浮桥已断,泾水汤汤,虽然看着不慎湍急,但想要游过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尤其是他们一路从营垒中跑到这里,更是饥肠辘辘,疲惫不堪。

强行泅渡,无疑是自寻死路。

那么,就只剩下回身拼杀,誓死反抗了!

然而这谈何容易,单不说跑到现在,大家早已是混乱不堪,建制全无,士兵找不到自己的将领,将领也找不到自己的士兵。

就说西面缓缓压上的汉军,也远远不止两万!

此刻韩信策马立在山包之上,身边是往来不绝的传令骑兵,一道道命令从他的口中说出,被传令骑兵迅速传递到方圆数十里的战场之上。

刘邦乘马立在他身侧,此时才真正明白,对方和自己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自己统帅两三万人作战,就已经感到十分吃力,而对方此刻号令十万之众参战,命令居然能够详细下达到千人队!

虽然他本能的有些不敢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在韩信的指挥下,一张大网缓缓张开,三秦联军这几万精锐,能脱网而出的屈指可数!

真的是,捡到宝了……刘邦心中一片狂喜,看向韩信的眼神一片炽热。

“咚咚咚咚……”

数十面牛皮战鼓被同时擂响,声音响彻整片战场,汉军顿时声威大震,只是陷入包围之中的三秦联军却是面如土色。

他们聆听着震耳欲聋的战鼓之声,不再有血脉偾张的亢奋,只是本能地聚到一起,或者拼命向人群后方挤去。

“降者免死!”

冲锋而来的汉军中,响起虽然口音不同,但意思相同的同一句话。

很多机警的士兵果断地抛下了兵器,双手高举,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怕自己的异动,会招来汉军误解,被斩杀当场。

山坡上,韩信看着大局已定的战场,心中缓缓升起一个疑惑。

“我是在等援军,你是在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