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就你叫韩信啊？”
昏暗的小屋内，听到来人如此无礼，韩信擎剑在手，转过身去怒目相对。
下一秒钟，他愣住不动，呆呆的看着闯进他房间中的男子。
那是一张隆准而龙颜，美须髯的脸！
那是一张他这些天魂牵梦萦的一张脸！
那是汉王的脸！
韩信当啷一声丢掉手中长剑，长揖及地：“拜见我王。”
他现在是汉国的治粟内史，刘邦自然是他的王。
刘邦绕开他，自顾自坐在床榻之上，大脚趾夹着鞋帮，一抖一抖地说道：“我还是喜欢你之前那个桀骜不驯的样子……嗝！”
韩信面上闪过一丝怒气，但他一想到自己蹉跎数年，好不容易才能找到一个可以大展拳脚的地方，怒气顿时消散，心平气和了起来。
毕竟，这样的羞辱，相比较当年的钻别人裤裆，完全不值一提！
跟着刘邦走进的萧何无声叹息，但有些赞赏的看了韩信一眼。
刘邦这种尿性他已经见怪不怪了，韩信能够忍住不发火，真是难能可贵！
不过他还是拍了拍韩信单薄的肩膀说道：“大王素来待人轻慢无礼，你不必太放在心上，他并非是针对你一个……”
刘邦嘟嘟囔囔地说道：“丞相这么说，那就是屈死我了……我什么时候对你无礼过？”
萧何摇头笑笑，不再纠缠这个问题，看着刘邦说道：“这就是公子向我举荐的大才，如今，我再将这个大才，举荐给大王。”
刘邦好奇的嗯了一声，看着韩信说道：“你还认识我家那个混账玩意……”
只是没等他说完，韩信立刻正色说道：“我王轻慢臣，臣没有任何异议，但请我王，不要用如此言辞来形容公子！公子与某素昧平生，但却信人而奋士，就是昔日诸国君子，亦有所不及也！”
他说的诸国君子，指的是信陵君平原君等人。
刘邦微微愣神，挠了挠头，很难在心中把韩信说的刘盈，和平日里自己见到的那个坑爹玩意相等。
不过他对于有人维护自己的儿子，还是感到很是欣慰的。
他看向韩信问道：“听说，你对于治粟内史这个官位不满，想要做个将军？”
韩信正色回应：“不是将军，而是上将军！”
刘邦耸肩笑道：“汝一黄口小儿，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闪了腰？”
萧何在一旁劝谏：“大王何不问问，韩信有何谏言？”
刘邦继续用他的脚趾头抖着鞋子：“那好吧，反正我这时候没事，你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吧……”
韩信上前半步问道：“敢问我王，是否就此准备做个汉王，还是想要出汉中，争天下？”
刘邦掏了掏耳朵：“栈道都烧了，自然是留下来当汉王咯！”
韩信轻笑一声，追问道：“此言当真？若真如此，则韩信立刻转身就走，祝大王安享太平。”
刘邦看着萧何，呲笑一声说道：“人不大，脾气还不小。行吧，我想要出汉中，争天下！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韩信反问道：“如果我王想要出汉中，争天下，那么我们的敌人会是谁呢？”
刘邦有些不耐烦地说道：“那肯定是项羽啊，要不然还能有谁？”
韩信再次问道：“臣请问，我王自己估计，在勇敢、强悍、仁厚和兵力等方面与项王相比，谁更胜一筹？”
刘邦昂起头说道：“那自然是我更胜一筹啊！”
韩信突然愣住，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了，这……不该是这样啊！
年轻人，太天真……萧何摇摇头，一言不发。
刘邦笑着说道：“开玩笑的，我不如他，不过有什么你就直说好了，别瞎绕弯子，烦！”
韩信整整衣冠，拜了两拜：“臣也认为，我王相比项王，相差甚远……”
你这是在报刚才的仇，对吧……刘邦捏着下巴，听着韩信接下来准备说什么。
韩信嘴角微扬，略有些缅怀地说道：“但是，我曾经服侍过项王，请准许我评价下项王的为人吧。”
“项王在发怒的时候，能让千百人心惊胆颤、瘫软在地，而且他不能知人善用，此，乃匹夫之勇！”
“项王待人恭敬慈爱，言语温和，有人生病，项王心疼的涕泪横流，将自己的食物分给生病的人。等到有人立下战功，准备加封晋爵的时候，项王就将已经刻好的印信放在手里反复把玩，直到印信连棱角都磨圆了也不舍得给人，此，乃妇人之仁！”
刘邦微微颔首，这一点上从项羽分封诸侯就可以看出，诸王中，没有任何一个项氏一族之人，以及号称楚军五虎的几员猛将。
“项王军队所经过的地方，全都遭到摧残毁灭，因此天下百姓大都十分怨恨项王，不愿归附于他，如今只不过是碍于形势所迫，勉强服从而已。此为不仁！”
“项王放弃了关中的有利地势，而在彭城创建都城，将义帝迁到偏僻蛮荒的地方，意图取而代之。此为不忠！”
“项王违背了怀王之约，以‘巴、蜀亦关中地’之名，将大王封为汉王。此为不义！”
“项王不思为自己叔父报仇，反倒与杀死项梁的章邯媾和，封为雍王。此为不孝！”
“所以，像这种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人，尽管他现在是名义上的霸主，但是实际上他已经失去了天下的人心。”
“因此，尽管他现在很强，但是很快就会变弱。”
刘邦在床榻上正襟危坐，沉声问道：“你说的很对，但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韩信极富煽动意味地说道：“如果我王能够反其道而行之，任用天下骁勇善战的人，这样一来，还有什么不可战胜的呢？”
“将天下的城邑分封给立下大功的臣子，还有什么人会不心服口服呢？”
“我王率领正义之师，顺从将士们东归的心愿，还有什么样的敌人可以和汉军相抗衡呢？”
“在关中之地，项王所分封的三个王，他们原本是秦国的将领，带领秦朝的士兵征战数年，因他们而死的秦人数不胜数，之后他们又欺骗自己的部下对项王投降。”
“到了新安之后，项王使诈坑杀了已经投降的二十多万秦军，只有他们三人及其亲信得以脱身，秦地的父老兄弟对这三个人恨之入骨，如今项羽仰仗着自己的威势，强行册封这三个人为诸侯王，秦人没有一个爱戴他们的。”
“而我王进入武关以后，不伤害秦人丝毫，废除了严酷的秦律，与秦人约法三章，秦人没有不希望大王留在秦地称王的。”
“何况根据诸侯之间已经达成的盟约，大王理所应当在关中称王，而关中的百姓都清楚这件事，大王后来失去了应得的爵位而被封在汉中，秦人也没有谁不对此感到惋惜的。”
“如今，我王只需要再次率军进入关中，振臂一呼，则秦人必然箪食壶浆，夹道相迎！”
韩信说完，眼皮微微抬起打量着刘邦的神色。
刘邦沉默良久之后，突然展颜笑道：“你这有笔吗？我现在就任命你为大将军，等下在找人为你打造印信……”
韩信大喜过望，正要上前拜谢，但一旁的萧何打断说道：“国之大事，在祀在戎。任命大将军这样重大的事情，绝对不能像小孩子过家家那样。既然大王已经决定想要任命他为大将军，一定要选择一个良辰吉日，亲自斋戒，之后在广场上设置一个高坛，所有的礼仪都应十分完备，这样才匹配大将军的身份！”
刘邦看看态度坚决的萧何，于是笑着说道：“那就建两座高坛好了，一座用来拜将，一座用来拜相！”
萧何点点头：“如此甚好。”
窗户外面，刘盈看看身边的司马无择，小声说道：“都记下来了吗？千万别漏啊！”
他今天本来是去看炼焦的，但在出门的时候，见到萧何拉着刘邦，二人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议论什么，之后也没带什么护卫，在城里七拐八拐的。
刘盈本以为他们要去做大保健，于是带人悄然跟上，没想到居然亲自见证了历史！
嗯，至于他身边的司马无择，这是太史公的祖宗，自然是为了给还未出生的太史公获取第一手资料！
司马无择重重点头：“放心吧公子，都记下了，保证一字不错！”
……
三日后，汉水之畔，芳草萋萋。
高台上，刘邦穿着赤红色的王服，郑重其事的将虎符交给了站在台阶之下的韩信手中。
高台下，周勃曹参等人满脸不屑，区区一黄口小儿，只会耍嘴皮子而已，也配做他们的大将军？
在他们的身侧，樊哙苦着一张脸，有些不知所措。
他视力很好，清楚的认出了站在高台之上的年轻人，正是当鸿门宴时的那个持戟郎！
樊哙想起自己当日所说所做，恨不得穿回去给自己两耳光！
“还是找个合适时机，亲自找他道歉吧！”
只是，刘盈曾经对他说过：道歉的时候需要露出胸脯！当年的廉颇，不就是光着膀子找蔺相如道歉的吗？
“也不知道，大将军取向正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