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二世二年。
沛县。
丰邑。
中阳里。
晨光微熹,头上扎着两个牛角辫的刘肥满脸期满的站在里门,望远欲穿的看向那条弯弯曲曲通向中阳里的小路。
此时,一群扛着扁担的老农从他身边走过。
“肥,你在此作甚?”
“妹妹和弟弟要来找我玩了!”
刘肥开开心心的昂起头,满脸孺慕的看着那个笑呵呵看着他的老者:“大父,你们这是去外面打柴吗?”
“是啊。”刘太公笑着摸了摸刘肥的脑袋:“这不是马上就要入冬了吗?不多准备些柴火怎么行?还有,也要给咱们的牛多准备些吃的。”
刘肥有些疑惑:“大父,那干嘛不用牛车去拉?”
刘仲(刘喜)有些不耐烦地说道:“那牛可比人金贵!前段时间忙着秋收牛掉膘太利害了,不好好歇歇来年怎么干活?”
“你爹带走了那么多壮劳力,咱家这地现在可全凭这几头牛了!”
“没了牛,是你下地拉犁头还是你娘去拉犁头?”
刘肥讷讷不言,脸上满是畏惧。
毕竟他属于是奸生子,纵然刘邦如今当了楚国武安侯,可在刘氏宗族内他依旧处于鄙视链的末端。
刘仲说完,转头看向面露不悦的刘太公:“这近处的树早就被砍的七七八八了,不多走远一点根本砍不到柴!”
“爹,咱们快走吧,别在这耽搁了!”
“如今这世道可不如前几年,还是早去早回,别走夜路了!”
刘太公颔首表示赞同,只是再度摸了摸刘肥圆圆的脑袋:“肥,如今天干,切莫在里聚玩火!”
刘肥重重点头。
……
“烤田鼠要用大火……”
“妹妹,你再去多抱些木柴来!”
“嗯,记得捡那些碎的,大块的要是被咱们用了,二伯是要打人的!”
“弟弟……”
“妹妹,你看到弟弟去哪了吗?”
“不知道吔,他走的时候好像说去拉屎了!”
“哦,那我过去看看。”
“他去拉屎你去看什么?”
“弟弟还小,别掉进茅坑了……”
刘肥站起,边在身上擦着脏兮兮的小手,边交代刘乐照看火堆,自己则向着刘盈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
……
“弟……”
刘肥正想呼喊,却突然噤声躲在了墙角。
拐角处,刘盈正猫猫祟祟的朝着卢绾家走去,蹑手蹑脚的样子看起来很是滑稽。
刘肥愣住。
他最初以为刘盈是迷路了,但现在看来貌似并不是这样。
于是,刘肥悄悄跟了过去。
刘盈对此毫不察觉,只是不断的躲避着村里的大黄狗,然后目光坚毅且冰冷的望着自己面前的几间破房子!
这里,就是卢绾的家了!
老家伙,真是不知死活……刘盈从怀里摸出打火机,直接点燃了那些堆积许久,腐朽到一碰就碎的秸秆和柴垛。
然后,浓烟滚滚。
火借风势。
点点飞上天的火星漫天飞舞。
没过一会,整个中阳里响起一片妇女和孩子的哭喊声,那些慵懒的晒着太阳的大黄狗也发出阵阵悲鸣,没头苍蝇般到处乱窜。
刘肥死死捂着嘴不说话。
刘盈用力踮起脚尖向四周望了望,见到火势已然不可阻挡,顿时心满意足的拍了拍手,然后将打火机径直丢进了卢绾家旁边的一口枯井。
这就是‘毁尸灭迹’!
做完这一切,他随手将自己的小脸抹的脏兮兮,然后挤出一副哭哭啼啼的样子。
“大哥,阿姊,着火了……”
刘肥躲在角落,看着挥舞着双手从自己面前跑过的刘盈,满脸懵逼。
但他想了想,并没有叫住刘盈,而是抄近路抢先一步向家里跑去。
嗯,他要去‘救’刘乐……
……
“用力打!”
“哎哟哟……”
刘肥趴在曹氏的腿上,撕心裂肺的哭喊了起来。
嗯,他装的。
其实曹氏根本就没有太过用力。
或者说,只是声音很响亮,但其实打上去并不是太疼。
此刻,刘肥毅然决然的将锅全部背了起来。
虽然他不知道刘盈为什么要放火,但他知道的一点是,他是大哥,要保护弟弟妹妹不受伤害!
哪怕,那所谓的伤害是他罪有应得!
于是,刘肥哭的更加响亮。
……
沛县。
县衙后宅。
“说,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曹氏目光炯炯的盯着刘肥。
毕竟隔壁房间内,正响起一阵阵杀猪似的、奶声奶气的哭嚎声。
刘肥虽然什么都没有对刘太公和刘仲说,但他是个孝子,对自己的母亲从不隐瞒,于是将自己所见一切都和盘托出。
曹氏脸色阴晴不定。
“怪不得,我就说你大娘当时的神情很是奇怪,似乎是早就知道了什么……”
“算了,以后你少跟弟弟在一起玩了。”
“你天生鲁钝,你弟弟虽然看起来有些傻乎乎的,但其实心眼多着呢!不愧是你大娘的亲生儿子!”
“那妹妹呢?”
“呃……睡吧。”
……
长安城。
烟火璀璨。
大街小巷到处张灯结彩。
今日,是汉皇庶长子,齐王刘肥大婚的日子。
重要的是,这场婚礼是新朝皇权和前朝老秦贵族正式结为一体的象征!
齐王后来自于白氏。
嗯,就是白起的那个白氏。
嬴姓白氏,祖上为秦武公之子公子白。
而更加令前朝的遗老遗少心潮澎湃的一点是,齐王乃天下第一强藩,坐镇帝国东方,拥兵数十万,实力不怎么逊色于关中的帝国!
如果,齐秦合流,秦失去的那只鹿,也许还将再度落入秦人手中!
但这一切,都和此刻的刘肥没有什么关系。
他此刻正在享受着自己的洞房花烛夜。
白萱将自己塞在刘肥怀里,青葱一般的手指轻轻摸着刘肥的喉结,很是软糯且漫不经心地问道:“大王,我们什么时候回齐国啊?”
刘肥不疑有他,只是喘着粗气:“快了……”
他说完,转过头满脸好奇:“我记得你不是最喜欢去新丰城逛街的吗?齐国可没有这种汇聚天下奇珍,诸多好玩之处的场所……”
白萱笑着说道:“长安虽好,但齐都临淄才是咱们的家啊!”
……
“你真的想要争一争?”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静室之中,刘肥和曹氏相对而坐,久久不语。
曹氏皱着眉头:“如意和戚姬去争娘能理解,可你有什么?从前在长安的时候,你爹一年来娘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你又凭什么?”
“可我有齐国!”刘肥满脸豪情:“天下第一强藩,精兵三十万!”
曹氏盯着刘肥看了许久,突然笑了起来:“行了,在娘这里就别装了!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娘呢!”
刘肥摇摇头:“弟弟曾经说过,这世上有一种虫子叫做牛虻,它会在牛停下脚步的时候狠狠叮咬牛一口,这样牛就会一直前行。”
“我想要做这只牛虻……”
他边说,压低声音:“况且,白氏也时常给儿子‘引荐’旧秦豪杰……”
“与其让他们跟了如意,不如就养在我身边……”
曹氏轻轻颔首,努力伸出手去摸了摸刘肥胖乎乎的脑袋:“可是这样一来,你弟弟,还有你大娘就会把你当成敌人了……”
刘肥脸上挂着淡然的笑容,低着头享受着母亲的爱抚,心中想起另外一句话。
人的一生就是一趟富有使命的旅程,只有完成了这趟旅程的使命,灵魂方能获得最终的安宁……
或许,这就是他的使命吧……
刘肥想着,恍惚间回到了那年冬季的中阳里,那个扎着两条牛角辫的小孩子,张开双臂站在暴怒的大人面前,护着瑟瑟发抖的刘乐和满脸迟疑的刘盈,大声将所有的一切都揽了下来。
“大父,是我不小心点燃了柴垛,和弟弟妹妹无关,要打就打我吧……”
《史记·齐悼惠王世家》:齐悼惠王刘肥者,高祖长庶男也。其母外妇也,曰曹氏。高祖六年,立肥为齐王,食七十城,诸民能齐言者皆予齐王。悼惠王即位十三年,以惠帝六年卒。子襄立,是为哀王。哀王元年,孝惠帝崩,吕太后称制,天下事皆决于高后。
《史记·吕太后本纪》:七年秋八月戊寅,孝惠帝崩。元年(元年:汉惠帝死后,吕太后开始称制,史称高皇后元年),号令一出太后。四月,太后欲侯诸吕,乃先封高祖之功臣郎中令无择为博城侯。鲁元公主薨,赐谥为鲁元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