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北。
通向云阳县的驰道。
张不疑坐在一辆装饰豪奢的四轮马车中,脸上写满了四个字。
生无可恋。
此刻在他面前放着的,是满满两大口箱子,里面全是内史府送来的《长安内城道路改建可行性报告》……
若是一份份仔细看过去,那他这一个月的暑假就别干别的事情了!
嗯,入伏之后关中天气酷热,刘盈按照惯例带着一家老小去长安城北边的林光宫避暑,整个大汉官府基本进入停摆状态,只有那些新入职的佐贰官留在长安办公,维持官府极低限度的运作。
马车晃晃悠悠远离长安,山风习习,吹散人们心中的烦闷和燥热。
张不疑打开车窗,迎面而来的凉风让他的心态也变得平和起来。
于是,他再度开始办公。
没过多久,行进中的马车突然停了一下。
张不疑抬头望去,只见手中捧着一罐冰沙的刘乐从打开的车门中钻了进来。
“吃吗?”刘乐挑挑眉,满脸得意扬扬:“从臭弟弟那抢的!”
张不疑本想拒绝,他并不太喜欢那些冰冰凉凉且甜腻腻的小吃食。
不过一听到是从刘盈那里抢来的,他顿时重重点头:“好啊,天气炎热,吃一点凉的也不错!”
刘乐愣了一下。
毕竟她就是随口问问,没想到张不疑却做出了这种反常的回答……
但没办法。
她只能坐在旁边干看着,随手拿起一卷可行性报告假模假样的读了起来。
张不疑几口冰沙下肚,只觉遍体冰凉,暑热尽消,笑吟吟的将罐子重新递给刘乐:“冰沙给你,报告给我,我要认真工作了。”
刘乐压低声音问道:“有咱家的份吗?”
张不疑皱眉:“什么?”
刘乐指了指报告:“不是说要拆迁修路,还要盖楼房吗?大兴土木,怎么能少的了施工队呢?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对吧!”
张不疑恍然大悟。
张良食邑万户,刘乐自己有芷阳县的封地,后来刘肥又送了她两个县,因此他们家名下随随便便就能凑出来一两万精壮劳动力!
如今天下承平,这些人无法作为军队使用,自然就成为了‘农民工’,大搞基建。
大汉立国之初,吸取了秦国灭亡的教训,轻徭薄赋与民生息,但问题的关键是,修路挖渠之类的基础建设总要有人去做。
和秦朝不同的是,刘盈从鲸岛挖来了大量的贵金属,以及在岛上各种招募当地土著,让他们帮大汉种粮食……
因此,大汉不缺钱不缺粮。
官府大兴土木之时,就从之前那种强行摊派的徭役制度,转变为了招募百姓过来干活……
有利可图之下,将自己封国内百姓组织起来,承包官府基建的人不仅有张不疑,其他彻候也都有过类似的举措。
这也是刘乐询问此次工程有没有她家的份……
但张不疑却摇了摇头。
刘乐瞪着眼睛:“什么?没有?”
张不疑点头:“没有。”
刘乐一双豆豆眼越发瞪的溜圆:“凭什么?咱们以前也不是没有承包过项目,哪次做的不漂亮啦?这次为什么没有咱们?你等着,我去找臭弟弟说理!”
她说完,愤然起身。
但张不疑却一把将她拽了回来。
刘乐满脸迷茫。
张不疑压低声音说道:“这次不仅没有咱们,就连曹相他们也没有份!”
“哈?”刘乐越发迷茫:“连曹相都没有?那这个工程是谁在干?莫非是将作少府?”
张不疑点头:“没错,将作少府有参与。”
刘乐再度恼怒起来:“这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你等着,看我骂不骂那厮就完事了哦!”
毕竟将作少府也是少府,既然是少府,那就归属皇家多过国家。
那厮,自然指的就是刘盈……
张不疑抓着刘乐手臂,摇摇头:“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是如此沉不住气……”
他边说,声音逐渐低不可闻。
毕竟在他对面,刘乐粗粗的眉毛几乎竖了起来,整个人杀气腾腾,咬着牙一字一顿:“一把年纪?你说谁?”
张不疑赶忙指着自己:“说我呢,说我呢……”
刘乐给了他一个‘你给我等着咱俩没完’的眼神,问道:“你究竟什么意思?”
张不疑压低声音说道:“将作少府只是负责帮忙设计和监工,并不会承包工程……用刘小三的说法,此次工程叫做民进官退,除开长安县自己的城建公司会参与施工之外,其余所有工程队和土建公司全部从民间招标!”
刘乐皱眉:“为啥?”
张不疑摇摇头:“我也不知。恐怕你要去问刘小三了……”
刘乐笑嘻嘻的点点头:“这碗冰沙你吃,我再去刘小三那里抢一碗,顺便打听打听究竟是什么原因……”
张不疑愣了一下,莫名开始同情起了刘盈。
……
大批军士护卫的马车中,刘盈怀中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脚下则踩着哇哇大叫的刘炎。
“父皇,你就摇了我叭……”刘炎扎撒着双手,赌咒发誓:“我再也不偷吃妹妹的酸奶了!以后酸奶盖都留给妹妹舔!”
刘盈只当没听见。
此刻,他的注意力全在自己怀中的小女孩身上。
这是他的小女儿,刘野儿。
小女孩鼻梁高挺,皮肤白且细腻,琥珀色的眼睛又大又圆,短而卷曲的浅金色头发让她看上去如同一个最精致的芭比娃娃。
嗯,刘野儿的头发不是刘盈的黑色也不是安茗茗的亚麻色,这主要是因为白种人因为体内黑色素的原因,小时候头发颜色都很浅,等到等到稍稍长大了一点,头发的颜色就会慢慢变深。
但无所谓。
封建王朝是父系为主,刘野儿不管长成什么样,也一样是身份高贵的大汉公主!
毕竟,刘盈是个女儿奴来着……
刘盈踩着刘炎问道:“别问我,你问问妹妹原不原谅你?”
“妹妹!你说句话啊!”刘炎满脸谄媚。
但可惜的是,刘野儿连话都说不利索,只是咿咿呀呀半天,手一松,拨浪鼓吧唧一下摔在了刘炎的脸上。
“看吧,这就是妹妹对你的惩罚!”刘盈一本正经。
刘邦摇摇头:“好了,刘炎也知道错了,就让他回去写作业吧!”
刘炎:“……”
他现在突然觉得被刘盈踩在脚下也挺好的……
刘盈从谏如流,不仅松开刘炎,同时将怀中的刘野儿也交给宫人,让她把刘野儿抱给另一辆马车中的安茗茗。
无他,孩子饿了……
刘野儿已经在他胸口吧唧吧唧嗦了好几下,但一无所获,眼瞅着就快要急哭了……
刘炎哭丧着脸坐到马车另一边,拿出卷子铺在马车中的小桌板上,咬着笔头眉头不展。
吕雉有些好奇的探了探头,问道:“嗯?刘炎所写为何是小学一年级试卷?他不是明年才正式入学吗?”
卢虞在旁边解释道:“东宫新请了个先生,这是那个新先生的要求,说是什么现在多学一些,等到了正式入学的时候再去学习就会轻松许多……”
“嗯,据说那人原来在中山国效力,最近才回的长安,是陛下给刘炎安排的讲师,官拜太子洗马。”
吕雉看向刘盈:“东宫不是已经有颜高这个中庶子了吗?为何还要再添讲师?”
“颜高只是出身书香世家,没有教学经验。”刘盈嘴角莫名扬起:“但公良樵在南方支教那几年,却是全校师生公认的优秀教师!若不是他心存‘学会文武艺售于帝王家’的理念返回了长安,如此人才就埋没了!”
“而且,多一个老师也没坏处不是?”
吕雉赞同的点点头。
她老家是单父县,也就是后世的山东菏泽,距离曲阜并不算远,自然知道‘公良’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
虽说现在的儒家已经被打压的不成气候,但蚊子腿也是肉,东宫有了颜高和公良樵,自然会得到儒生,以及喜欢儒家的士人亲近。
于是,她不再言语。
刘炎满脸失望。
他满心盼望着吕雉能够将他从‘苦海’中拯救出来。
毕竟颜高是个书生,没有过教学经验,奉行的是儒家那一套有教无类的快乐教育法,但公良樵在南方那两年有过一线支教经验,早已抛弃了旧观念,积极拥抱题海战术……
所以,这些天刘炎苦不堪言……
但他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刘盈,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吕雉,最终只能认命,咬着笔头继续发呆。
嗯,这就是他的非暴力不合作。
写一个字,算他输!
刘盈看穿一切。
他从腰间摸出怀表看了看,接着对刘炎说道:“大约再有一个多小时就到林光宫了。若是让我来,这些时间足够写两张卷子,但我对你降低一半要求。”
“一个小时之内,写完这张卷子,否则后果你懂的!”
刘炎噘着嘴:“我懂,不就是不让人吃晚饭嘛……”
吕雉眉头紧锁。
“不不不……”刘盈摇摇头:“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饭怎么行?若是写不完卷子,吃晚饭的时候就让你坐在你大母旁边!”
卢虞:“……”
刘邦:“哈哈哈哈嗝……”
刘炎瑟瑟发抖,顿时开始奋笔疾书起来。
这些题其实不难,而且公良樵也都给他讲过,因此他不想写不是因为不会,只是单纯的懒和叛逆……
吕雉勃然大怒。
她瞪着一双卡姿兰大眼睛怒视刘盈,戟指车门:“滚出去!”
滚就滚……刘盈愤然起身。
嗯,他装的。
算算时间,他香香软软的小女儿也差不多吃饱了。
所以,他准备吸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