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令政垂眸,收着自己白色的棋子,缓缓开口:“等天亮之后,大婚便要开始。本席瞧着,这漫漫长夜,萧大人是激动得睡不着的。不如,你我对弈至天明,事起之时,如何?”

论下棋博弈,朝堂心机,还没有谁能赢得过云令政。

这次萧子翼不但在棋盘上赢了云令政,还在朝堂上,也隐隐有压过云令政的样,这让他多了几分兴味跟自信。

收好黑棋,同云令政做了交换,萧子翼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位将一切都交托在我手上,余下的,只需要按部就班。如今大周摄政王亡故,一切比之前更急顺畅。我同首辅大人在这里下棋,五公子今日出城去迎接诰命夫人,不在场。等事毕,谁也怀疑不到我等西洲使两身上。首辅大人,该你了。”

白棋已落,云令政执黑棋,后手,慢了一颗子。

只听见玉棋子清脆的“哒”一声,落在了棋盘之上。

新一轮的棋局,开场——

“九爷!”

天色昏暗,陆鹤终于来了。

陆家先前保持中立态度,但是武宗帝还是不放心,因为陆鹤,是全心全意站在九爷这边的。

现在九爷身死,陆家上下,颇受限制。

他想要进宫,也难了许多。

天刚入夜,陆鹤跟韩仲景一起,踏进灵殿。

霍影回首,眼底赤红,面上,已经再无半丝活人生气。

“你来就好。”

陆鹤听得懂霍影的意思,他说他没把嬴棣带来,这就是最好的。

“可是没来及见九爷最后一面。”嬴棣……嬴棣没来得及见九爷最后一面。

霍影缓缓收回眼,目光落在了火盆之上,想到嬴棣,他不由欣慰一笑:“无事,我也听他说过,三流人重虚礼,二流人重感情,一流人重实质。”

能不能到,其实都无所谓了。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来看一眼,又能如何,又不能活过来。

在乎这些,没必要了。

陆鹤痛苦地闭了闭眼,带着韩仲景上前。

外面,都是耳目,他两人丝毫没有半点隐藏,走上前。

冰棺之中也不是极其刺骨的冷。

霍影亲自起身,亲手揭开覆盖在九爷面上的黑色绸缎。

陆鹤才看一眼,眼泪便止不住了:“九爷这是死不瞑目,他一定是有很多不放心的东西。我师父他们,都是他舍不下的。只是霍影……我师父殉情自杀了,九爷若是知道,该有多难过。”

原是应该告诉陆鹤,那不是真的六小姐的。

可是这种事情,唯有装得下去的人才能告诉。

陆鹤是个性情中人,这些年醉心医学,不曾将心思放在人的算计之中,他没告诉陆鹤。

而太妃,是个主意极大的人,可今时不同往日,太妃还是老眼光老手段,他也怕告知了太妃,太妃做出点别的谋算来。

总之,且人越少知道,就越安稳。

霍影未曾多言,只看着陆鹤的手,颤抖着探上九爷脖颈上的脉搏。

陆鹤也不信九爷就这么去了。

可是脖颈上的动脉安安静静……

陆鹤泣涕出声:“九爷!”

他重重跪在冰棺跟前,哭得不能自己。

唯有韩仲景,双目含泪。

他能有今时今日的成就,全赖九爷识他的才能,更没有否认那一套荤药的理论,把伤天害理罪大恶极不知悔改,甚至都不配叫人的罪犯,给做他研制的工具,供他研习医术。

以致使他学了不少从前没机会学的,他把这一套套的医术交给陆鹤,他们造福了不少普通百姓。

“九爷对老朽恩重,成全了老朽的心愿。”

他失子,是嬴棣陪伴在他身边,弥补了他思念之心。

医术,感情,他如今都齐全了。

“可是我当时没能进宫来。”

韩仲景如今也有百字出头的年纪,眼底颤动着泪光。

就在霍影要将黑绸盖上之时,韩仲景的表情忽然一变。

“慢着!”他当时来了一趟,来得艰难,去得匆匆,没能仔细看。

如今,冰棺里面躺着的男人,眼睛虽依旧睁着,瞳距散去,却如活着之时,气场依旧气势凌厉。

“不是说九爷是毒发才死的吗?”韩仲景指着冰棺里,九爷那如同被摔碎瓷器裂纹一样蔓延到脖颈的黑色纹路。

“毒发只到肺腑心脉,未侵入脑髓,也就是,未曾蔓延至全身,就到此停滞了。”

韩仲景的压着声音,细细跟霍影开口。

这会儿只顾着悲伤的陆鹤,也发现了这个端倪。

“九爷不是毒发死的,他是被人害死的!”这个结论,陆鹤说出来,韩仲景心中也转了一遭。

“是啊,毒还没走完全身,顶多是开始发作的时候,就被人下了黑手!”韩仲景拿出银针,三根银针,手,心脏,脖颈。

依次拔出来时,入手腕的银针全然发黑。

心脏处的银针,隐约有些黑。

脖颈那处,银针丝毫没有变色。

“果然!”陆鹤的目光显出凌厉:“霍影你看见没有,银针到哪里变色,就证明毒走到了哪里。毒只刚侵入九爷心脉,甚至都未能往上延伸来!”

韩仲景快速收起银针:“当时是谁在九爷身边,九爷吃了什么,用了什么?”

“是锦弗公主!”霍影的手紧紧攥着,想到方才云姒在自己手背上点的那两下,内心瞬间复杂了起来。

“是她吗?她可以不救,为什么还要施手害呢?”陆鹤的眼底悲痛万分:“锦弗公主怎么会……这样呢?”

“这世上谁都会变,锦弗公主这种为了利益两头摇摆的人,多了去了。她不是变成这样,而是从骨子里,她就是这种人。她伙同太子,把咱们九爷害了!”韩仲景从未有今朝这么生气过。

他现在恨不得手刃云姒。

说着,他便要转身。

霍影在此,及时拉住韩仲景,吩咐人去外面看着盯着。

他们刚才的所言所行,可都是在别人耳中的。

等着外面示意,霍影才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把我们之中最浅的暗中交换消息的方式,告诉锦弗了?”

陆鹤下意识摇头,不过反应过来,又快速点头:“之前来京城,在船上那会儿,锦弗公主问我们如果遇到突**况很多东西说不出口,那怎么办,我便告诉她了。当时想着是同行,万一遇到点什么,也好交涉。而且,我只告诉了她最浅显的。怎么,她做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