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敏沉默不语。
时文如果真的这样做,周珅必定会查。
到那个时候,即便她再次编造一个足够完美的谎言,也不足以打消他心里的疑心。
绝对不能让周珅发现她接近他的事实,计划好不容易成功一半。
理智上她不愿意自己的努力功亏一篑,私心上,她还没有做好和周珅两清的准备。
他对自己的好就像会上瘾的蜜糖一样,她设计让周珅沉沦在这场情爱之中,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堕落其中。
沈一敏深呼吸一下,将粥放回桌上,“我以为你会掩护我。”
时文喉结滚动两下:“你我非亲非故,我为什么要掩护你。”
沈一敏正要开口,门外再次传来汽车熄火的声音,她抬眼看去,便看到大门敞开着,周珅一步步走来,光影慢慢褪去,将他面带寒意的脸庞映地清晰。
而那个短裙女人正站在他身后,表情难看。
沈一敏心跳登时漏了几拍,脑子宕机。
“周董好雅致,还带女人回来。”时文笑眯眯问道。
周珅目光沉沉,“解释一下。”
沈一敏呼吸一乱。
如果周珅已经知道所有的事情,所有的解释都显得太过苍白无力。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唇色苍白几分,一阵浓烈的松木香味倏然笼住她。
沈一敏抬眸,周珅已经站到她身边,掌心揽过她细瘦的肩,神色阴翳地看着时文。
“我不懂周董什么意思。”时文敛了笑。
“为什么父亲的人会和你同时出现在这里。”周珅蹙眉,问道。
沈一敏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看来K先生真的是老周总,周珅毕竟是继子,认得他身边人的面孔很正常
看来是老周总也早有准备,故意将他往错误的方向引导。
现在周珅和时文之间关系微妙,即便是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起疑心。
周氏集团掌门人的手下与周氏集团私生子凑到一起,无端端地一同出现在他这个继子的房子里,怎么看都像是预谋已久,周珅是在担心他们为了利益会对自己做出不利的事情。
正思考着,周珅温暖的掌心覆上她的手:“没事了。”
沈一敏指尖微颤,心里生出几分异样的感觉,她竟然有些贪恋这样的温度。
“我没事。”她吐出三个字来。
周珅安抚似地捏了捏她的手指,抬头看向另外两人,“如果是父亲派你们来的,你们回去告诉他,别白费心思,我的人,自己会保护好。”
短裙女人沉默一阵,出声,“老周总不会卑鄙到玩阴的。”
说完,她又补充道:“我只是业余兼职卖衣服,正好沈小姐订了这家的衣服,我的行为,和老周总没有任何关系。”
沈一敏紧张地望向时文。
原以为他会毫不留情揭穿短裙女人。
没想到他依旧带着笑,开口道:“我和这位妹妹一样,个人目的,和父亲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听说小秘书喜欢喝这家的粥,我就送来了。”
周珅眉眼笼上冷意:“我不介意让保镖将你们请出去。”
短裙女人巴不得赶紧离开,未等保镖进来,她便急冲冲地离开了。
沈一敏没想到她演技还不错,总算松了口气。
时文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轻笑出声。
沈一敏开口,语调清冷,“时医生,慢走不送。”
他既然刚才没有拆穿短裙女人的谎言,就说明他现在会掩护自己。
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至少现在,她是安全的。
时文再不离开,周珅会多想。
沈一敏以为时文接收到自己的信息,没想到他在周珅审视的目光下,毫不避讳地笑了一下,“她很可爱。”
周珅蹙眉:“和你没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周总喜欢的女人,实在很对我的胃口。”时文勾起嘴角,“不过,我和你不同的是,我不会把我喜欢的人禁锢在身边,我会让她放手去做……”
周珅眼底的平静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入骨的寒意:“你到底想做什么。”
时文重新坐下来,手指摩挲着袖扣:“当然是一点一点拿回,我想要的东西了。”
“你胃口未免太大。”周珅亦坐下来,空气中火药味愈来愈浓,“父亲一日不承认你的身份,你就一日不能名正言顺回周家,董事会早就蠢蠢欲动,你凭什么认为他们会站在你那边。”
这话戳中时文在意的点,他起身,不甘示弱:“我不明白周总在得意什么,你虽贵为周家的“独子”,还不是手握虚权,事事受制于董事会,我若真想把手伸进集团,未必不能赢得他们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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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插曲过后,周珅在悬崖加多了人手,沈一敏自知他与时文关系复杂,又有把柄落在时文手上,默契地不再提那天的事情。
沈一敏翻过那个女人给的那份文件。
那是一份错漏百出的财务报告,所批准的投资项目拨款数额巨大,可无论是网络上,还是现实中,她都找不到这个项目存在过的痕迹。
这是一个完完全全虚构的项目。
落款的公司印章也并不属于旭瑞,而是周氏集团旗下最大的子公司芡实。
沈一敏猛然想起那天那个短发女人说过这份文件对时文有利,一个恐怖的猜想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也许像这样的财务报告不止一份,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还存在着两份,三份,甚至更多。
老周总在找一个替罪羊。
而这会是一份认定周珅转移公司资金的证据。
这个恐怖的猜想让她决定终止合作。
她抱着目的接近周珅是真,顶多是道德层面的过分,现在她要真的做更换文件的事情,就是做违法的事情,还会害的周珅背上莫须有的罪名。
绝对不可以。
沈一敏越想越怕,连夜安排人手去保护自己的哥哥和侄女。
在终止合作之前,她首先要确定是自己家人的安全,然后再告诉周珅老周总的企图。
一天的忙碌让她一沾枕头便沉沉睡去。
后半夜,她猛然惊醒,想起一天都忘记联络周珅,鼻尖骤然钻入好闻的松木香味,她呼吸一滞,睁开眼睛便看见周珅动作很轻地推开门,似乎是怕吵醒她。
他身上还穿着早上出门时穿的西服套装,清冷月光倾泻而下,笼上他冷冽的五官,他安静站立原地,栀城那么大,人群那么熙攘,沈一敏第一次想到缘分这个词,那么巧,那么妙,让她可以认识他。
察觉到她的目光,周珅一怔,“我吵醒你了。”
沈一敏笑着调戏他,“周先生身上太香,我睡不着。”
凛冽的风袭过。
眼前的一切虚幻地像一场梦。
周珅炙热的胸膛贴着她柔嫩的脸,贲张的肌肉似乎随着主人的心跳疯狂跳动着,冷冽男香与极具荷尔蒙的汗水味融为一体,摄人心魄。
沈一敏感觉自己的脸越来越热,嗅觉和视觉的刺激让她有些不适应。
“今天心情不好?”他粗粝的掌心抚摸过她柔软的发顶。
沈一敏下意识说,“还好。”
周珅手掌下移,落在她小巧的脸上。
沈一敏觉得有点痒,握住他的手,蹭了蹭,乖巧地不像话。
周珅沉默着看她,猝然想起两人初见的画面。
小姑娘穿着显眼的红色,朝气蓬勃的年纪踩着双恨天高,又傲又倔。
现在的她却被束缚在这狭小的天地里,像一只金丝雀,失去自由和快乐。
崴脚养伤不过是借口,他怕的是那群人趁他不注意会欺负她。
可有时候也忘了,她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她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应该被他以爱的名义,困在自己身边。
他总是担心她在外面受委屈,却没有想过,自己认为的好,对她是否又是一种委屈。
光是想想她受了委屈,心里就堵堵的。
今天一整天她都没有联系自己,想来是他太自私,没有问她的意见就给她那么长的假期,又或是,她并不喜欢现在的职业。
想到这里,他低头喊她,“沈一敏。”
沈一敏抬头,撞上他迷离纠结的勾人眸色。
“你最想做的职业是什么?”他问道。
沈一敏怔住。
这种太过理想化的问题,她很小的时候,想过,也认真规划过。
起初只是童年的时候,她的姑姑结婚,她去参加婚礼,小小的她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姑姑那么美。
姑姑其实不算好看,五官寡淡,个子也比平均身高要低一些。
可是婚礼那天,当头顶明亮的光洒下时,她缓缓穿着拖地婚纱,化着淡妆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一步步坚定走向自己的爱人时,沈一敏呼吸凝滞了那么几秒。
平平无奇的姑姑因为穿上了象征忠诚婚姻的洁白婚纱,在专属自己的人生舞台上,那样熠熠生辉,那样好看到不像话。
那一幕,沈一敏久久不能忘记,小小的身体,因为这件神奇的婚纱而全身热了起来。
于是她学了美术,也想好了大学要读服装设计专业。
可高一那一年,一个女人的出现,成为压死母亲的最后一根稻草。
挤压多年的情绪就这样爆发,她选择以非常偏激的方式永远地离开了他们。
原本还算和睦的家庭因为一个恬不知耻的三变得支离破碎,那个女人卷走了父亲所有的财产,毫无责任感的父亲从此下落不明。
那些年,沈一敏带着时不时生病的哥哥辗转在各个城市之间,受尽亲戚的白眼,吃力地活着,哪里还有什么最想做的职业。
读设计那么费钱,沈一敏那会只想着怎么和哥哥多活几年,那段颠沛流离的时光早就磨平她很多不切实际的希望,大学直接读了好就业的专业。
后来开婚纱店不过是为了让哥哥心安和方便自己渣男劝退师的副业。
“想不出来吗?”周珅温和的声线拉回沈一敏逐渐飘远的思绪,她笑,“嗯,没有特别喜欢的。”
曾经想要步入婚纱行业的初心早就被现实生活打击地面目全非。
年少时父亲的不忠,母亲的自我了断,失败的爱情,让她无比憎恨这个世界上所有不忠诚的男人,怜悯着那些为了男人寻死觅活的女人。
沈一敏恐惧着婚纱背后的亲密关系,她逃也是地步入了渣男劝退师这一行。
说到底,她无数次地为那群可怜的女人打抱不平,只是想换另一种形式,幻想自己回到过去,用自己的方式,成功救下了母亲。
可等到真正做完这最后一单,她惊觉自己还是很迷茫。
眼前的小姑娘隐隐失神着,似乎是又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没有半点犹豫,周珅将她轻揽进怀里,低声说,“那就慢慢来。”
顿了一下,他又说,“我会陪着你。”
没关系,日子还长,他可以等她主动向自己吐露心声。
他也会加倍对她好,让她再也没空想起那些难受的事情。
沈一敏后知后觉自己被环在一个极其有安全感的怀抱中,抬头,对上他平静温柔的眼眸。
周珅好像总是这样。
他不善言辞,可是是行动派,会默默陪着她,然后对她好。
他不会质问自己为什么没有主动找她,而是会自己主动来找她,陪着她。
心里某个地方忽然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她忍不住,小小声地说,“好。”
周珅又吻下来,带着淡淡的草莓甜香味,沈一敏的心跳倏然咚咚咚地跳了起来,耳畔是舒服的微风,唇间是属于他的气息。
有那么一秒,沈一敏觉得,好像和他恋爱、结婚,也不错。
亲密关系,好像没有那么那么地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