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子的话让在场几人都很尴尬,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缓和局面,老人虽然对南过的来历有些猜测,可他也不知该在捅破这层窗纸后如何招架。

至于哑巴妇人就更是心头惶恐,一个杀人近百的血手魔头被当面叫破了身份会引发什么后果?

此刻她满脑子里翻滚着的,只有年幼时看的那些演义话本中经常用到的四个血淋淋的大字,杀人灭口。

被杀的当然是自家老少三人,那魔头可是连朝廷里领兵的将军都敢杀,还会放过他们这一哑一盲一痴呆不成。

院里院外四个人就那么僵持的对峙着,最后还是南过主动打破了僵局。

“你认错了吧,你见过我这么帅的杀人犯吗?”

南过看着憨子说道。

“不会错的,通缉榜文上画的就是你,尤其是你皱着眉头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憨子信誓旦旦的答道。

哑巴妇人现在也没心思再去阻拦憨子了,这傻男人非要害死自己不可。

而南过这下可就真的皱起了眉头,他想不通,谁会这么缺德,把自己画得连个傻子都能一眼认出来,那作画的功夫得是何等的出神入化,难道自己无意间得罪了哪位丹青国手?

思来想去,他莫名的想起了那天在勾栏院中碰到的十三,说自己和她有些过节,还真的不算冤枉。

“画像上的人也只有一只眼睛吗?”

南过瘪着嘴问憨子。

“那倒没有,画像上的人是两只眼!”

憨子老实回应道。

“那就不是我,你怎么连这都看不出来啊。

世界那么大,长得像的人多得很,你不觉得你和你大伯长得也挺像吗,可你是你大伯吗?”

南过苦口婆心的说道。

“我不是我大伯,我是我大伯的侄子”憨子笑起来,摇晃着肥嘟嘟的两手。

老人连忙拉过妇人的手,苦苦笑道:“别站在外面,进屋说话!”

妇人便搀扶着老人走近茅屋,再也没敢去看南过一眼。

南过与憨子将所有货物都搬进了屋后的地窖,憨子从筐中捡了一根红薯,也不嫌脏,拿起就咬,顺手还递给南过一根。

南过接在手里,搓了两把上面的黄泥,也不忌讳,吭哧吭哧咬了起来,滋味清香爽脆甘甜无比,两人相互对视,谁也没有停口的架势,看着彼此吃相,继而双双发出一阵傻笑。

两人回到前院,憨子在窗上摘了一把晒过的萝卜干,蹲在地上有滋有味的吃了起来。

南过没有再进茅屋,屋子太小,再进去个人恐怕就要转不开身了。

老人这时满脸欣喜的走出来坐在门槛上,手里捧着一碗尚且温热的寿面,他仰起头,此时也不知道南过站在哪里,便大声说道:“小子,你要不要也来吃一碗!

香着呢!”

“不了不了!”

南过连忙说道,“敢情今天是您的生日啊,我现在身上什么都没有,连份贺礼都拿不出来,不然我给您唱首生日快乐吧!”

南过刚想唱歌,却看到一边的憨子双眼鼓溜溜的盯着自己,他就马上想到,要是自己的歌被他学会了,他出了山再唱给别人听,难免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算了,不唱了,我还是给你表演一下剥大蒜吧!”

南过泄气的说着,从门框上揪下一头蒜开始剥皮。

老人笑得合不拢嘴,唏哩呼噜吞了两大口面,然后一脸满足的舔了舔筷子,听到憨子咯吱吱吃萝卜干的动静,便对着他的方向大声说道:“憨子,你有福气,讨了个好媳妇。

这么心灵手巧会过日子的女人,别说你一个傻子,就是再好的汉子也难配得上她。”

这时在茅屋中缝补被褥的妇人粉脸一红,有些娇嗔的跺了跺脚,似乎在埋怨老人不该这么取笑她。

老人接着说道:“你媳妇的品性我信得过,她绝不会给你亏吃,今后她让你做什么,不让你做什么,你都要听她的,懂吗?”

憨子将萝卜干嚼得更响,却硬是不答话,显然是对老人的叮嘱有些想法,可既不愿忤逆了他,又不想说谎,于是就只好闭口不言。

老人没得到答复,气得放下面碗去摸拐杖,憨子见状不但不躲,反倒凑上前来。

憨子虽然脑子憨蠢,可却十分孝顺,知道自己大伯眼盲,要是自己躲着不让他打,一来会惹得老人心中更加光火,二来若是老人气得来追自己,一不留神就会跌倒碰伤,所以从小到大每次老人来打他他都不跑,就算是哭得哇哇乱叫,也从不挪一下脚窝。

南过走上来夺过拐杖,将一瓣大蒜塞进老人嘴里,劝解道:“今天过生日还动什么气啊,您那,管的也太宽了,难道他媳妇生气使性子时说的话,你也让他全都照办吗!”

老人吃着大蒜细细思量,觉得南过说在理,是自己把话讲得太死,憨子要是知道变通他也就不是憨子了。

南过又转头对着憨子语重心长说道:“不过要是你媳妇一本正经嘱咐你什么的话,你可一定要听,就比方说,她让你出了大山之后不许跟别人提起我来,你就一个字也不能提。”

门口的老人和屋里的妇人闻言皆是一愣,这话从南过嘴里说出来显得是那样的不合时宜。

“为什么?”

憨子不解的问,他似乎是存着出山以后就跟旁人炫耀一下大伯家这位客人的念头。

“因为你如果不听话,你媳妇就会伤心,她伤心之后就会离家出走不要你了!”

南过说道。

憨子一下就大哭起来,冲进茅屋扑在妇人脚边,声泪俱下的说道:“媳妇你为什么不要我啊,我又没说不听你话,我也没跟别人提起小哥的事啊。”

妇人捻着针线,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连忙伸出手指在憨子的额头上画出了两个圈圈。

憨子哽咽的看着她,抽泣着问:“你说你不会走?”

妇人放下针线,脸色郑重的又在憨子额上圈圈点点的画了几下,随后又比出了几个手势,憨子这才不再哭了。

“拟大爷,您先慢慢吃,我出去再砍点柴火回来。”

南过拿起斧头便走出了院子,他要留出空间给这三个人好好谈谈,人家亲人之间的许多话,肯定不好当着自己这外人的面说。

走出了很远之后,南过才发现自己没带柴担和草绳,于是选了棵合适的杨树,将斧头插在腰间,两三脚将树木拦腰踹成两段,扛在肩上便往回走。

那几脚踢得有些猛,牵动着身上的伤势开始隐隐发疼。

回到篱笆院外,南过开始将这棵树砍成木柴,隐约间还能听到院子里老人在叮嘱着妇人:“孩子,这话由我个糟老头子说出来确实不大合适,但憨子爹妈都走了,离得近的也就我这么一个长辈,我不说真就再没人说了。

你不必害怕,憨子虽然傻,可却不是胎里带出来的,是小时候溺过了水,才让他变成现今这副德行,只管放心,你们将来要是有了个一男半女的,也绝对不会是个小憨子,可千万不能信了旁人的风言风语,就伤了自己的肚皮啊。”

南过赶紧大声的咳嗽两下来提醒老人自己回来了,这老家伙还真是什么话都讲得出口,一点也不怕寒碜。

没想到老人朝着院外大喊道:“早就知道你回来了,传宗接代续香火是天大的事,这有什么好背人的!”

“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拟大爷!”

南过抱着一捆柴扔进院子,依稀看到院子中的妇人满脸通红,头低得不能再低。

当南过劈好所有木柴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

憨子夫妇需要马上动身赶路,否则天黑之前就出不了山,那就会相当危险。

憨子将妇人抱上老马背鞍,然后转身对送出门来的老人说道:“大伯,那我刚刚和你说的事可该怎么办啊?”

老人突然间发起了火,厉色道:“滚!”

憨子一脸无措,还想与老人分说一二,却突然听到身后妇人拍了下手,他便缩了缩脖子,牵着几匹老马往来路上走,却也没忘了与南过挥手道别。

老人回到院子坐在柴堆上,一下下敲打着膝盖,面孔朝天说道:“看来今晚要下一场大雨啦。”

南过将所有柴火都抱进了院子,仔细码成高高的一摞,他将指头探进眼罩,揉了揉里面发痒的左眼,对老人调侃着说道:“您管的还真多,上管老天下不下雨,下管侄子生不生娃。”

老人笑笑:“我是故意当着你面说那些话给憨子媳妇听的,就是想臊臊她!”

“你个老不正经的,安的什么心啊!”

南过狐疑的看着他说。

“憨子傻里傻气,不知道该如何使劲,所以就得让他媳妇放得开些,今天我当着你个大小伙子面前对她说些羞人的话,羞臊了之后才能不知羞臊。

你又在这里住不长久,这事也不会在她心中存下太大的疙瘩。”

老人摇摇头说道,“和你一个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说这些干嘛,说了你也不懂。”

“你怎么知道我住不长久,我在这里一直陪你不好吗,难道你要赶我走?”

南过说道。

老人仍是敲打着膝盖,常年住在山里湿气太重,这让他的关节一直都不怎么好。

“我倒是巴不得多个伴儿,但你要是不打算尽早离开的话,又怎么会急着帮我砍了这么多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