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南过煞有介事的抛出这两个疑问,大淑有些被逗得想笑。
想必他还以为自己抓住了什么天大的漏洞,足以颠覆大淑之前的所有陈述。
其实他只不过做了个错漏百出的推理,却还以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看着大淑。
大淑终于还是没能忍住,以手掩唇窃窃偷笑。
“自家孩子嘛,傻一点更招人喜欢!”
她不禁在心中想道。
“你无话可说,无言以对了吧!”
南过抱着胳膊,冷哼着追问道。
大淑整理着头发,草草挽了个髻,她忍着笑意耐心说道:“记忆啊,就是你脑子里一切留得住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一切曾产生过的想法与感受。
只要你看过、听过、经历过,那就会成为你的记忆。
至于你所说的问题,并不难以解释,你只是被冲散了神识记忆,无法调集曾经的过往经历而已,这不代表你就不会产生新的记忆。
你只是从前的记忆出了问题,而不是脑子出了问题。”
身在车堡后方的女人探出头来,对大淑反问道:“你确定他脑子没问题?”
南过本想回嘴骂一句你脑子才有问题,但他遥遥望着女人的脸,没敢吭声。
“而且,就算关于巫女的事你当真不再记得,可我记得啊!”
大淑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继续对南过解释说道,“我为了救你被那个巫女打得那么惨,这种能体现我既高尚又伟大的记忆画面,我怎么可能不传导给你要你知道呢!”
南过仍是有些理不清头绪,虽然大淑的叙述中依然可以找出一些漏洞,但他却不想再一次次的试探了,劳心劳神却也难以抓住重点。
于是他决定从另一个方向入手,来验证这个少女对自己的图谋。
现在再称呼大淑为少女似乎已经有些不妥,因为她从始至终都像是在以南过长辈的身份自居。
“你想要我体内的渡冷钉吗?”
南过神态平静的问道。
“你说什么?”
大淑有些吃惊。
“我们非亲非故,你当时救我,或许就是为了让我帮你搬来救兵。
你养母救我,是为了让我为她带路,现在我对你们来说应该没有利用价值了,为什么还要煞费苦心的和我修复关系,你究竟还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
南过说道。
大淑不再说话了,两个乌黑的眸子中透着深深的无力感。
她的养母就是脾性火爆,她从小耳濡目染,自然脾气也不会太好,要不是这个南过对她来说意义非凡,她绝不可能耐着性子苦口婆心的解释到现在。
可她越是认真的解释一切,南过对她的疑心反而越重,难怪常听人说“恨不能把心掏出来给你看”,这就是面对误解自己的亲近之人时最最无力的感慨。
而且大淑还明显感受到了南过在这一天之内的显著变化,他从原来的淳朴开朗转眼之间就变得有些乖戾多疑,但这似乎也不能怪他,今天他所经历的一切实在太糟,大淑只怨自己软弱无能,没有再次赢回南过那份信任的本事。
女人捶打着自己的肩膀,从车堡后面走过来,她斜眼盯着南过,越看越是心中烦躁。
“小畜生,你这话说的到真是轻巧。
你可知道一个印纹后期术士对你施展涉印通冥醍醐灌顶,需要经受多大的风险,耗费多少术力?
你可知道一个圣品印纹术士为你接续断肢搭筋合骨,又要损耗多少修为,减去多少寿元?
我们母女一番心血,就换来你的疑神疑鬼百般责难,你不是有骨气吗,这种再造重生般的恩情你打算怎么还!”
南过有些胆怯的看着她,搓着指头咬着嘴唇,无可奈何的问了句:“我该怎么称呼您才合适?”
女人板着脸说:“老身复姓白黛,看你的年纪往大了说也就十五六七,叫我一声婆婆也不吃亏!”
“白黛婆婆是吧,您想算,那咱们就算算好了。”
南过仍是有些胆怯,说话间不由自主提高了声调,“首先要说,不论你们出于什么动机和理由,救了命的恩情我肯定不会忘。
可是大淑救我,我最后也算帮了她,虽然一直把我蒙在鼓里,但我也算是还了些恩情给她。
至于您的救命之恩,我没什么好说的,就算您没有接上我的手臂,我也还是有给您带路的能力,这是您宅心仁厚,不忍放着我从此变成残废。
可我只想问一句,我为什么会遇上那个变态将军?
您要是说我的命就是那么衰,我也没办法,我认!”
“说来说去,你就是觉得我们家大淑欠了你的!”
白黛婆婆蔑笑着说。
“已经不欠了!”
南过摊开两手,话已说清,脸已撕破,大不了被她们当场杀掉暴尸荒野,反正自己脑子里是一锅浆糊,此刻也觉得天地间再没有半个值得信任之人,他连明天自己该去干什么都不知道,那样浑浑噩噩的活着,又和死了有多大分别。
“既然再无亏欠,两不该该,那你还不滚!”
白黛婆婆声色俱厉道。
南过恭恭敬敬的鞠了个躬,说了声“告辞”。
“你别走!
你要去哪儿?”
大淑心急如焚的喊着,一下从石头上跌了下去,跌得两腿上都划出了血痕。
“天大地大,哪里不能去!”
南过说。
“你这傻小子,你以为我的腿是怎么瘫的?
渡冷钉靠着玄旅真元凝结成型,不出十天半月,你的右手就会出现问题,只有圣品以上的印纹术士才有能力将其打碎,你这一走,又能去哪里找到这般强手帮你化解,难道你想和我一样做个废人吗?”
大淑悲伤的喊道。
“你觉得这话能吓得住我?”
南过笑笑,转身便向下山崖之下爬去。
天色将暮,熹微的阳光将山林中的一切都烘出惫懒的紫红色。
“你给我回来!”
大淑声嘶力竭的哭着喊道。
白黛婆婆心中烦闷,她虽知道让南过离开对谁都好,可看着大淑的模样又有些心疼。
“至少,也该拿上你的布袋啊!
不然遇到了危险可怎么办?”
大淑望着那片山崖,喃喃的说,“穿的那么破破烂烂,又该被人笑话是乞丐了!”
当南过走到那片荒坟野冢的时候,天色基本上已经黑了,一弯残月爬上林梢,将高低错落的山路照亮。
时值深秋,夜里山寒露重,南过紧了紧身上单薄的破衣,越发觉得孤冷。
坟茔间不时蹿起点点的磷火,随着山风飘出老远。
鸣虫们早已销声匿迹,也不知是什么山兽野禽伏在暗中,发着阴郁低沉的叫声。
看着磷火,听着怪叫,南过有些后悔在这种夜里赶山路,可又一寻思,自己更加不愿意留在那对母女身旁,一个是虚情假意,一个是凶神恶煞,只是想想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又一团磷火噼啪燃起,南过惊得打了个激灵,那团火居然跟在他身后越烧越近,把南过吓得瞬间出了一头大汗。
“滚远点!”
他拼尽力气对着那团鬼火大喊,那团绿幽幽的火焰还真就被他喊得散了。
南过有些小小得意,望着身后的那片坟茔对自己说:“什么狐鬼神怪,都是假的,谁信谁是傻叉!”
话音未落,夜空中一道金光乍现,由远及近,向着南过这里袭来。
南过有些腿软,立刻扭头转身一路狂奔。
不拍死却怕鬼的人多得是,南过才不觉得丢人。
滋的一声,身后金光大盛,简直就像是从天上掉落了一颗星星下来,南过只听得身后风声大作,漫天的枯叶翻飞,惊得他更加不敢回头。
“站住!”
白黛婆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南过认出了她的声音,立刻脚下生根般的站在原地,他觉得这个长着一张娇嫩脸庞的老太太比鬼还可怖。
“小畜生,你转过来!”
南过乖乖的转身,他敢和大淑叫板,却不敢忤逆白黛婆婆半分。
白黛婆婆身后的金色印纹光芒闪烁,将四周林野照得通亮。
她将一包东西扔进南过怀里,南过打开了一看,发现是一套用铁宫车堡上那块粗糙麻布赶制出的衣裳,上衣和裤子的针脚毛躁,领口上还能找到几点血渍,不难想象在大淑裁剪缝制时刻不容缓的急迫场面。
“她说好歹也要让你穿得暖些。”
白黛婆婆眼神冰冷的看着他说,“这衣服你想要就要,不要便直接扔了就好。”
南过倒还真想将衣服朝地上一扔,但他看着白黛婆婆的冰冷目光,随即打消了着念头。
“另外她还捎给你一句话:何时你想见她了,就去松阳道阶牯城找她。”
白黛婆婆说完了这句话,便调转身姿,金色的印纹光芒灿灿,她整个人倏尔腾身飞起,驰向了远方。
万籁俱寂,连刚刚在林野中低声鸣叫的动静也消失了。
南过发了片刻的呆,然后就穿上了那套衣裤,四周再无旁人,他的脾气又能耍给谁看,就是再大的冤仇,也犯不上亏待自己的身体不是。
布料虽然粗糙无比,但穿在身上却也真的十分暖和,衣服裁剪得正合他的尺寸,只是裤子上胯裆的部位有点过于厚实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