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惊疑的目光里,方先生迈步进入观察室。与刚才离开时相比,他身上唯一的不同,就是胸前多了一枚龙虾徽章。他背着手,穿过人群,从容地走到老P身边。
“来一个。”老P递给方先生一只龙虾。
“我对虾和蟹过敏。”方先生摇头道,“你知道的。”
“这次打赌我输了。”老P说,“我没能说服救世主当鼹鼠。”
“我想赢的可不是龙虾。”
老P呵呵笑着,收回递出去的龙虾:“介绍一下,这是老F,高级龙虾特工。”
这话在观察室引发了一阵喧哗,仿佛一锅沸腾的水。“原来你才是那个叛徒!”和尚洪钟一般的声音在水面之上依然清晰。
阿宏忽然想起,方先生说过,他和老P曾经是战友。这么重要的信息怎么被我忽视呢?阿宏眼前突然一亮,想起在从岘港到曼谷的高铁上,被老P抓住之前,他抛出了金骰子,却没有接住,那骰子掉落到地上,骨碌碌滚到座椅下面。他伏下身子去找骰子,在看见骰子在哪里的时候,老P抓住了他,拖走了他。他一直认为自己当时没有看见骰子朝上那面的点数,然而现在,他突然间想起,他看见了,金色骰子朝上那面的点数是四。单数是相信,双数是不相信。他心中一阵锐痛,就像一把尖刀从肋骨的缝隙直接插进了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心脏里。
方先生举手示意安静,然后朗声说道:“和尚说得不对。我不是叛徒,刚才老P已经介绍过了,我是高级龙虾特工,奉神圣秩序的命令,组建迦楼罗基地。”
“建立迦楼罗基地的目的,是要反抗神圣秩序的统治,你说的。”阿宏听见自己用疑惑的语气说,“可你刚才又说,你是奉神圣秩序的命令……”
“这就是我要告诉大家的。”方先生道。
方先生说,基于社会物理学的预测模型,带入超大数据分析,神圣秩序已经可以预测人类90%的个体90%的行为。但还有10%的人类个体的10%的行为无法预测。对神圣秩序来说,这些无法预测的个体就是系统的漏洞,潜伏的不安定分子,从里到外散发着危险气息,必须予以修补、重设甚至删除。于是,包含了预言、反叛者和特工在内的修补体系就迅速建立起来。
方先生负责扮演反叛者,以一则救世主预言,吸引各路反抗势力。“不得不说,救世主预言虽然老套,但很有说服力。”方先生强调,“毕竟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能流传下来,就说明它的有效性。”
老P是龙虾特工的首领,扮演追捕者,目的是把反抗势力一股脑儿地赶到方先生身边。“你们必须承认,我这个角色虽然有些脸谱化,但也不失为一个有血有肉的反派了。”老P补充说明。
“等到反抗势力集中得差不多了,再一举歼灭。这就是外面正在发生的事情。”方先生说,“你可以称它为钓鱼执法,可以大喊不公平,但结果都一样,你不但有参与反叛的想法,你还真的参与反叛了。”
“既然你是假的,救世主预言是假的,那我这个救世主肯定也和我无数次怀疑过的那样,也是假的。”阿宏艰难地说,“为什么选我?”
老P说:“你以为你是天选之人吗?不是的。并不是因为你天赋异禀,也不是因为你血统高贵。选你是神圣秩序随机遴选的结果。我告诉你,不管是谁来当这个救世主,都一样。阿宏可以,阿猫阿狗都可以。因为,救世主一旦选出来,剩下的就是走流程了。追捕,被救,讲解,反击,复活,认证,背叛,围歼,龙虾基地与迦楼罗基地提供一条龙服务。”
“是的。”方先生饶有兴致地补充说,“其中,整个计划中最为困难的部分,要让这些叛军相信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是救世主。幸好在神圣秩序的安排下,尤其是卧底们的完美配合下,本次任务中的救世主认证环节,完成得极为完美。”
也就是说,最初看到阿宏展现神迹并拜服的观察员当中,有好几个不是真正的反抗军。他们是方先生的手下,或者剧组成员。有的专门唱反调,发出可以控制的质疑;有的负责跳反,制造现场顿悟、改邪归正的戏剧性效果;有的架秧子起哄,营造“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的归属氛围;有的假装第三者,用貌似公开、公平、公正的语气说出暗含引导性的话……目的只有一个:让那些真正的反抗军观察员相信阿宏是“救世主”。
阿宏扫视周围的观察员,观察员们也回望他。“你不是。”他听见和尚喘息着低声说,“你不是救世主。”
有什么东西,在周围迅速垮塌。阿宏能清晰地听见那些如玻璃金字塔垮塌的声音。
“大家都听明白了吗?”老P说,“告诉大家这些,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希望大家认清现实,不要抱有幻想。举手投降,是你们唯一的选择。”
“太可怕了。预言和反抗是计划的一部分,追捕与歼灭,更是计划的一部分。”和尚说,“连你的反叛都是计划好的,这样的秩序,这样的体系,除了顺从,除了投降,你还能反抗吗?”
和尚的话引来一片同意之声。
“神圣秩序到底是什么?”阿宏不甘心地说。
“我也不知道。”方先生说,“也许用人类的语言已经无法描述它了。它囊括一切,包裹一切。它监视一切,记录一切。它调控一切,引导一切。它分析一切,预知一切。一切是它,它就是一切。它无处不在,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老P道:“就拿清除行动来说,我们这里叫迦楼罗行动。在地球的其他地方,也有类似的行动。只是有的叫弥赛亚,有的叫弥勒佛,有的叫巴哈那,有的叫所罗门,有的叫查拉斯图特拉。”
“在地球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在神圣秩序的罗网之下。”方先生对阿宏说,“不要怪我,我只是奉命扮演这样一个角色。你也不是第一个救世主,在迦楼罗行动中,你是第六个。所以,投降吧。”
绝望的感觉完全抓住了阿宏。
这时,从外面传来一个声音。“瞧瞧我抓住了谁。”阿宏循声望去,看见拉梅什手里握着丛林之鹰,抵在艾莲娜的后腰上,将她押进了观察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