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尔反尔的让江明枝坐回座位上时, 郑秋意老师其实就有些后悔。
她这个人生在红旗下、长在新华国，心里的道德标准很高。
她刚刚过来时分明跟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们说了——“我去叫江明枝同学过来”, 但是她却因为现在是自己的早读课，想着以江同学的刷题速度，等到她回去后，数学卷子肯定做完了。
那岂不是丧失了近距离当面观察江同学作题的机会。
一念之差。
郑秋意老师让江明枝留在座位上。
等到半小时的早读课结束，郑秋意老师的内心已经由自己这么做是不是不太道德的‘煎熬’变成了‘就这样吧’。
破罐子破摔。
铃声一响，郑秋意就带着江明枝从后门走出去, 火急火燎的赶往办公室。
班级里的大部分同学都还在认真读书呢，直到发现教室外吵吵嚷嚷的充满了其他班级的欢声笑语后，才发现数学老师兼班主任已经没影了。
而她一大早就喊过的江明枝同学也跟着不见了。
“哎, 你同桌呢？”有人好奇的问。
江明枝的同桌摊开手：“一下课就被郑老师带走了,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男生们的小道消息简直比百晓生还要灵通, 有人立刻凑过来, 整个人跟没骨头一样趴在课桌上，说：“昨天午饭时候，我正好去教室食堂那边买辣条，见咱们班所有的老师都坐在一个桌上，还有个竞赛老师。”
“哇，大佬难不成要被挖去搞竞赛。”立刻有人猜测。
“我看着概率很大, 以大佬那个刷高考题的速度, 她根本就不用来听讲。”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声说。
“但是搞竞赛, 这个时间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啊。而且我觉得高考题跟竞赛还是相差蛮大的, 之前我在竞赛班，我靠, 那些题我死活看不懂。”说话的是个面容清秀、个子较矮，但看起来十分文气的男生。
“我靠, 你居然听不懂竞赛题，咱们班每次数学、物理的难题，就数你解答的最快，还经常被老郑叫上台写解法呢。”另一个男生惊叹道。
“哎，好汉不提当年勇，”斯文秀气的男生摆摆手，“要我说，竞赛真的难，我感觉竞赛筛选的就是那种真正的大佬级别——怎么说，我其实也不太懂，但我就是觉得，竞赛强的人以后搞科研一定很厉害。现在社会上整天说咱们国家博士多少多少，人数贼多，但很多博士毕业后还不是拿着二十万块左右的年薪，跟本科生和研究生差不了太多。我觉得读这样的博士其实意义不大，当然，家里很有钱就是缺个文凭的话，当我没说。我是觉得，能在数学物理竞赛里拿到国家级排名的，以后一定是搞科研的料，是真正的大佬。跟这些博士不一样。”
十七/八岁的高中生大都还处于对未来比较懵懂的阶段，即便现在是个信息化的社会，但老师、家长耳提面命教导的就是‘你要好好学，啥也别管就是去学习，考个好大学，再读个研究生，能读到博士最好了’。
有女生听到他们的谈论，凑过来问：“那你以后要读博士吗？”
斯文秀气的男生推了推眼镜，一边摆手一边笑着说：“我本来是想读的，我觉得以我的实力也有资格读，但自从在竞赛班被打压了一个暑假之后，我觉得我这个智商去读博，就是浪费时间，还不如早点毕业，趁年轻一边打拼一边浪。”
周围人哄笑。
女生却极为认真的反驳了这个清秀的男生，她说：“你这样好洒脱啊，我很羡慕，但有点不太认同你的看法。我之前读初中的时候觉得我自己还蛮厉害的，不怎么学就能考年级第一，县城第一，来到这里后，排名一直在六七百打转。两年来我也认清了自己的智商，但我还是想要读博——我不觉得智商一般的人不能读博士。我觉得这世界上的人分很多种，有一出生就天赋出众的，比如咱们学校绝大部分人，但更多的是像我一样，一直努力着的人。我们也想凭着自己的努力去为这个社会创造价值。”
能进入这个高中，除了一些实在是关系非常到位的同学，比如霍柏，其他人基本上985都是稳上的，在此努力学习一年，指不定能冲个top5。
——这是因为当年入学时，学校便垄断了生源，将各地的尖子生全收入囊中。
女生的话让周围寂静了下来，晨光洒下，给她平凡又朝气蓬勃的面容上罩了一层光，看起来闪闪发亮。
——因为她的灵魂就是亮晶晶的。
不知道是谁开始鼓掌，班级里的掌声接连响起，直到连成一片。
就连一直把成绩看得跟**一样重要的转学生刘舒也备受鼓舞，在班级群里找到女生的名字，去主动加了她的微信。
——此前，刘舒同学加微信，都是根据上学期班级里的排名来的，前二十名主动去加，后面的则放弃，如果这些同学没有主动加他，那他也不会主动跟班级里的‘差生’交往。
女生见大家都鼓起掌来，脸上涌现了红晕，十分不好意思的样子。
她在班级里一直不算出众，此次还是第一次被班级这么人认可。
她是从自家小县城考到这里的，学校免除了所有的学费、住宿费，甚至每学期还提供两千元的生活费，可以说是家里不花一毛钱，但她在这里总是感觉自己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班里的同学都太厉害了，很多题目她看十几遍看不明白，但班级里一半以上的人甚至不用老师讲解就能做出来。
从前的县城第一，到现在的班里中下游，即便老师们一直鼓励着她，但她心里还是又莫大压力。
此刻在同学面前说出自己的想法，居然还被同学们认可了，女生紧张极了，正好她旁边就是江明枝的座位，上面摊开有江明枝的数学课本，那两页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公式。
女生只是扫了一眼这边的公式，没看清到底写了什么，赶紧磕磕绊绊的说：“我也仅仅是代表自己的想法，你们不用给我鼓掌，真的。我其实很佩服你们这些天赋出众的人，尤其是新同学江明枝，我前两天在宿舍看完了她的直播刷题过程，真的很震撼。那个……我觉得她就是那种又聪明又努力的类型，我有时候会注意到她，我发现她上课听讲很认真——课本上也满是笔记，她有现在的成绩，真的是她应得的。”
在这种班级里，全班大概有四分之一的人都是不做笔记的‘天才’类型。
江明枝的刷题视频传出后，立刻就被同学们下意识划归到‘天才’里面，因此，在大家听到女生的话语后，赶紧看向江明枝桌上的课本——就现在老郑讲的这些题目的难度，根本没有做笔记的必要啊。
他们能在上数学课的时候不去刷物理题，已经是对郑秋意老师莫大的尊重了。
斯文的男生立刻把校服袖子撸到手肘上，探身过去看江明枝写得‘笔记’。
看第一眼，有些眼熟，好像就是课本上那个简单公式的推导。
第二眼，好家伙，有些数学符号都超纲了。
第三眼……
斯文秀气的男生直接把江明枝的书捧在手里，说出一句国粹：“靠！她在课本上推导真正的正确的数学领域的公式。”
“？”
斯文的男生也不给大家解释，说：“找林总和朱总，他们俩肯定能看懂。”
这两位同学一个是数学竞赛的国三，一个是国二。国二的朱总直接签约了报送了庆大，现在上课就是一边泡茶，一边偶尔对台上的郑秋意老师点个头，一副校领导来视察听课的模样。
正在把第一泡茶水往教师最后水槽里倒的朱总听到自己被叫，慢悠悠不急不徐的说：“等等，我泡个茶。”
斯文的男生带着江明枝的书挤出重围，冲到朱总身边，也不管他手里还有茶杯，说：“你看看这书上的公式。”
朱总有些不悦这个人的莽夫行为，但他毕竟已经保送庆大，要学着开始训练自己的涵养，于是不跟此人计较，偏过头去看书上的公式。
第一眼——这么简单的公式还需要写推导过程？
等等……
“靠！！”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国粹从朱总嘴里迸发。
他劈手夺过同学手中的书，仔细地端详。
“靠！”朱总再一次爆发国粹，“谁写的啊，哪位大神，快让我们来切磋一下。这个公式的推导之前竞赛课上讲过，但我们的四眼老师说不用管，因为竞赛时也不会考这个。”
可对于这些天才级别的学霸来说，谁管用不用考，越是难、越是对于应试教育来说偏门的东西，他们就越喜欢。
斯文秀气的男生惊呼：“朱总，你的茶杯摔了！”
朱总刚双手夺书，茶杯可不是没承载的物体，自由落体运动降落地面。
朱总这会儿还哪管这些，他的眼睛仿佛被焊在书上了一样，目不斜视，只是嘴上还在问：“这到底是谁写的啊？”
一个女生回答：“江明枝，新来的转学生。”
“牛逼啊，大神啊，原来这个公式还是这么推导，我昨天推导了一半就卡住，感觉怎么假设都不成立，原来是我钻牛角尖走死胡同了，这个推导方法真的太妙了啊。”
终于，在第一节 课上课前，班里同学都明白了江明枝书上到底写了什么。
——那是课本上化繁为简的公式的原始版本及推导过程。
是连班级大佬朱总都爱不释手啧啧称奇的推导过程。
不少人都跑去瞻仰了这推导过程，看了后才发现自己最多只能看到两行，再后面的公式对他们来说就不像是数学了，而像英语。
第一节 课正好是英语，英语老师见以往老神在在喝茶的朱同学目光炯炯地算着东西，走过他身边时探头看了一眼，发现全然是自己看不懂的字母。
——他觉得这个像是英语，但连起来又不构成单词，所以，大抵是数学吧。
朱总不愧是能在教室喝茶的大佬，对着江明枝的推导过程，才用了不过半个小时，就完全理解了江明枝的思路。
同时自己也能按照江明枝的思路自主的推导公式了。
太激动了。
朱总赶紧看向新同学的座位，见江明枝不在座位上，立马站起身，这个动作把英语老师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
朱总见全班人都在看自己，不过他没有一丁点怯场，说：“老师，我找江明枝同学，您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她在办公室写卷子。”反正这会儿还有五分钟下课，该讲的只是点已经过完了，看班级同学反应大概也是理解了的，英语老师索性合上书，点了人上黑板默写单词。
“您让她在办公室补作业吗？”有人好奇追问。
英语老师说：“哪有，江同学现在的身份不仅是学生，还是演员，对她来说，非必要的作业可以不用上交。”
她也不卖关子，继续说：“是全科老师没人给江同学出一份考卷，让她在办公室写，只要成绩符合标准，便可以自由安排上课时间，就比如朱同学。”
“啊！！原来是这样，一大早郑姐就叫江明枝同学去办公室，但她想到那是自己的早读，于是就把江同学扣下了哈哈哈。”班里的福尔摩士还是真的不少，一下就推断出了事情原委。
英语老师连忙说：“哎哎哎别乱猜，郑老师才不是你们说的那样。”
即便他也在心里觉得郑秋意不厚道，但同事的面子总是要维护的。
说完正好下课铃响，英语老师担心自己说得越多，这群学生就推断的越多，连忙收起书本和教案，说：“下课，自由活动。”
同学们纷纷站起来，跟着他往出走，英语老师余光瞥见身后的阵仗，有些懵逼：“你们、你们这是干嘛呢？”
有些男生是急性子，见他堵在门口，丝毫不怵，从英语老师身侧挤出去，一边跑一边喊：“当然是急着去看江明枝同学刷卷子啊！现场肯定比直播看起来刺激！”
有他带头，其他人也赶紧跟上，仿佛晚了一秒就会损失一个亿。
这回，就连班级里那些很文静不爱说话的男女生也都跟着去了办公室。
英语老师看着跑在自己前面的队伍，心说这群小兔崽子，不准抢了他的工位！
江明枝写题时候即便余光能扫到身侧景物变化，但多一半的脑子还是用在题目上的，尤其这张卷子的难度还不小。
所以即便身侧有穿着校服的同学围拢过来，她也没太注意——刚才下课铃响，同学们来老师办公室搬卷子、问题都很正常。
因此她继续落笔写卷子。
周围有人在窃窃私语：“我靠，这不是数学吧，咱们的数学题我怎么可能看不懂。”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物理？”
“也不像啊，物理的话，题目不会条件这么少的，至少也得画张图吧。”
“是数学竞赛。”朱总说。
“嘘，比说话，别打扰江同学思考。”有人低声提醒。
大家都安静下来。
英语老师顾及面子，不可能在走廊里做出奔跑的动作，因此等他回来的时候，办公室几乎已经围满了学生。
英语老师站在已经挤不进去人的办公室门口自我安慰——“至少江同学答应我等我下课了再写英语卷子，而且我还得给她放听力。”
高三老师的办公室几乎都在一块，为了方便同学们来问题时候，发现自家老师不在，就可以随便去其他办公室询问，老师们也都会细心讲解的。
因此，当其他老师路过这边，发现同事居然抱着教案站在门口，纷纷惊讶：“怎么了，咱们现在连老师都要罚站了？”
“犯了什么错，说来听听，给我无趣的人生增添一点乐子。”
英语老师没好气的说：“没犯错，班里同学太热情，把办公室挤满了。”
其他老师探头进去，果然看到了黑压压一片学生，于是他们更惊讶了。
但英语老师这会儿没有解释的心思——不然他怕这群同事跟学生一样，都要往里挤着看。
学生们还好，上课铃响的时候，总得像归圈的羊群一样回去，但这群老师……那说不定在他们办公室一呆就是一天。
果然，不出英语老师所料，第二节 生物课，生物老师就吆喝着大家回教室，只有朱总这位得了特赦权益的同学可以留下来继续围观。
如果说朱总刚开始看到江明枝所写的公式推断过程，还算惊艳，但觉得也就那样——毕竟他最近推断的时候走错了方向，现在借鉴了江明枝的思路，自己也能在一堂课之内推断出结果。
但是看着江明枝刷竞赛题，朱总的面色则由看到熟悉的题目的欣喜，渐渐转化为‘我靠，牛逼，刷题速度这么快’，然后再转化为‘艹，居然都不用草稿纸，这是真的牛逼的大神’，最后，看着江明枝九十分钟刷完一套他们当时需要三个小时才能写完的竞赛卷子，朱总已经不大能说出话来——
我是谁，我在哪儿？
我现在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江明枝写竞赛卷子写了两节课外加一个课间的时间，期间只是拧开桌上的水瓶喝了几口，写完后才搁下笔，揉了揉右手手指和手腕，抬起头。
竞赛老师这会儿并不在场，除了一脸凝重的郑秋意老师外，其他人对数学竞赛并不太感兴趣。
——要说是单纯的高中数学，老师们都还懂不少，甚至还愿意过来看看江明枝写得怎么样。
但这是数学竞赛！题目比大学数学系的好多题目还要难，所有老师都不忍面对当年大学时期被高数支配的痛苦，纷纷选择了逃避。
因此，坐在江明枝前面，目光炯炯地看着她的男同学就变得尤为显眼起来。
江明枝站起来，看向朱同学，她觉得这个学生有些眼熟，应该是一个班的。
“你找我？”她问。
朱总回过神来，连忙点点头，然后看江明枝还是看着自己，显然是等他说有什么事。
朱总握着手里的属于江明枝的数学课本，忽然非常的不好意思起来。
——他兴冲冲的过来，原本是想跟江明枝继续讨论推导过程的。
当时在竞赛班里就是这样，大家有了自己的想法和思路，都会拎出来讨论一下，甭管对错——有些时候面对这道题是钻牛角尖的想法，却是另一道题的最优解。
因此，竞赛老师也非常鼓励大家讨论各自的想法。
朱总就是来跟江明枝分享自己那个碰壁的推断思路的。
可是，在看了江明枝流畅的刷题过程后，朱总忽然觉得——自己不配。
他那个碰了壁的思路，他觉得不可能给天才到惨绝人寰的江同学一丁点启发。
但朱总是个诚实的、耿直的，不会撒谎的人，在江明枝目光的注视下，还是将心中想法说了出来。
本以为江明枝最好的反应就是点点头，说自己知道了。
没想到江明枝听了他的思路后，居然抽出了一张草稿纸——那可是在她写竞赛卷子时候都没用到的草稿纸！
江明枝在纸上速度极快的写着公式，约莫五分钟的功夫，她忽然点了点头，然后将椅子拉到朱同学身边，坐下，说：“你的思路其实也可行，只是推断起来稍微有点绕，我给你算一遍，你看一下。”
说着，她在演草纸上开始写推导过程，基本上每写三行就去看看朱同学，看他理解了没，要是朱同学没懂，江明枝还能再拉出去一个箭头，用更通俗的方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要算这一步。
两人一个讲解，一个听，都没注意到身后再次来了一波老师和同学。
只是这回都不是他们班里的，而是那个带着竞赛班同学过来的老师。
“我靠，这个推断牛逼啊。”
“那个女生是江明枝吧，旁边听她讲解的好像是去年竞赛班的大神朱总啊。”
“牛逼，居然给朱总讲题。”
同学们在这边感慨，竞赛老师则看向了被郑秋意老师拿在手里的江明枝的竞赛答卷。
毕竟是自己出的题，答案基本上都在记在心上，竞赛老师先没看过程，只是扫了一遍答案，她心想，只要江明枝能写对五分之一，那就完全有资格进入竞赛班。
——毕竟这套题的难度真的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