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电台 (5)
点燃香烟后,于处长两只手指夹着香烟凑到嘴边,猛吸了两口,双眼被呛得半闭半睁:“方副处长,现在局势不稳,机构部门随设随撤,长官调动频繁,谁也看不清将来的前程。趁着党国还维持着局面,能有机会捞就多捞点儿。”
方剑春脑袋瓜子一转,明白了他是有不可告人的事情要谈,便笑道:“于处长,有话尽管直说。”
“哈哈。”于处长干笑了几声,示意方剑春靠近些,小眼频眨地说,“我得到消息,烟台整8师的两个团马上要海运南下,原先给他们贮备的两个月的军需品本该早就发过去,可现在他们不需要了。整8师打下烟台之后缴获甚丰,对所欠这一点儿军需品根本不放在心上。”
“你的意思是落下这批物资?”方剑春知道他嗜赌成性,在外面肯定欠了不少赌债。
“不错。只要我们一口咬定这批军需品早就发过去了,整8师就不敢不承认,不然的话,那两个团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他们总不能说是依靠缴获的大批物资过来的,那他们暗中截留大批缴获物资的事儿岂不露馅了?呵呵,我的侄子是昌盛贸易公司的经理,他有办法把这批军需品倒腾出去。”于处长神秘地笑着说,瘦瘦的脸上五官几乎挤到了一起。
方剑春似是而非地点着头,想了想又说:“只要于处长在这批物资清单上签字证明已发往了烟台,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处长严肃起来:“不!方副处长,有财大家一起发。字我当然签上,但仓库里的军需品发出归你负责,只要我侄子来拉货的时候,你能盯在那里具体操办一下,就成了,我万万不可露面。亏待不了你,伸手过来,‘黄鱼’这个数!”
他一抖搂袖筒抓过方剑春的手,像黑市的老贩子一样暗下比画着。方剑春试出,会给6根小“黄鱼”。但是这种事儿,一旦被查出来不丢命也得丢官。可既然他跟自己商量了,不同意就等于得罪了他。关键是要给自己留好退路。
急速思考出万一东窗事发、能够保全自己的方式后,方剑春装出把心一横的样子:“行,天下没人会跟财过不去的!你侄子哪天过来拉货,提前打声招呼。我这边一定给办得利利索索。”
“痛快。就这么定了。你是个聪明人啊!”于处长拍着他的肩膀:“告诉你句实话吧,所谓为了党国,其实就是为了权钱!方副处长,我长你二十岁,什么事儿还看不透?咱们都是丁司令线上的蚂蚱,司令一换,你我极可能要被调换出去。不被调到前线当炮灰,就算好命啦。哼哼。”于处长把烟蒂摁在烟缸里用力一转,冷笑了几声。
等于处长走后,方剑春不安起来。看样子,丁司令很快就要调走,换成新司令后,八成要像于处长说的那样来个“大换血”。自己可不愿被调到城阳前沿的保安旅,说不准哪天就会真刀实枪地跟解放军干起来,那可是太痛苦了。
此刻,他又想起了林丽萍,尽管打心底里害怕她,可也只有指望她了。
方剑春跟林丽萍好长时间没见面了。春节前,送她上飞机回南京的时候,方剑春曾许诺等她回返岛城后要为她摆“接风宴”。可当林丽萍回了岛城,方剑春却被派往了烟台。此事就一直搁下了。
盘算了好一阵子,他硬着头皮拨通了警司党政处的电话,正好林丽萍在办公室里。
“先恭喜林小姐高升了……最近忙吗?”方剑春早已得知她荣升了上校,并成为党政处长。
“谢谢。能不忙吗?副处长至今没人到位,什么事儿都摊在了我一人身上了。方大处长,到底有什么事?”林丽萍依然是单刀直入地问。
“从烟台回来一直想找机会补上‘接风宴’……”方剑春的话没说完呢,林丽萍一下子想起了这件事:“哈。接风宴!你知道我从不接受别人的邀请下馆子的。但是,你方剑春可不一样。你是最爱面子的人,我可不忍心折你的面子。今晚不行,轮到我值班查夜……”说着话,她心里隐约猜到方剑春的目的恐怕不是只为了宴请,差不多是跟近期的警司官员大变动有关,便又说:“明晚吧。明晚给你个巴结我的机会。”
“瞧你这话说得那个难听。”方剑春有些尴尬地说。
林丽萍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方剑春告知她:“明晚5点半,泰安路华东旅社西餐厅。”
“华东旅社?就是岛城火车站旁边那座最高的楼吧?”林丽萍好像对华东旅社有点印象。
“是的。到时候,你在司令部门口等我,我来接你,开我的车去。”方剑春挂上话筒。
平日里,林丽萍并不喜欢外出,更不喜欢吃吃喝喝这一套。可只要是跟方剑春单独在一起,原本不喜欢做的事她也喜欢了。女人就是女人。
这次回南京过春节期间,她向父母特意提起了方剑春。父母对这个叫方剑春的毛小子还是挺感兴趣的,因为他是留美空军,英文又特别好,这正好符合父亲对于将来那一步的打算。
母亲反复叮嘱林丽萍,要想彻底了解方剑春,最好找机会去他家里看看,什么样的家庭出什么样的人,见到家里的长辈,对这个人也就基本有个数了。
可最近,她奉命去海军基地,与海军政治部一起秘密调查一桩炮艇副舰长“通共”案件。只能办完此事之后,再去方剑春的表姑家拜访。
另外,林丽萍总认为鼓动方剑春加入二厅是最好的,那样更便于自己了解和控制住他,这次“接风宴”倒是个催他加入的良机。
第二天黄昏。
林丽萍依旧是穿着西服领的女校官军便装,脚蹬黑亮的小马靴,斜挂着从不离身的德式左轮枪,站在离司令部大门十几米远的地方等候着。方剑春开着小吉普如约赶来,拉上她直奔岛城火车站附近的泰安路。
泰安路是旅社一条街,中高档的旅社有十几家。华东旅社是一家西式名社,新建四层大洋楼,大小客房百余间,有宽敞明亮、雅净无比的中、西餐厅。厨师均为南北高手、欧西名匠,并备有球台、钢琴、游乐等娱乐设施。张学良来岛城就曾下榻于此。
二楼是西餐厅。考究的一张张餐桌上摆满琳琅满目的西餐大菜和各色美酒。来此就餐的基本上是洋人、官宦、富商和各色名流。人们围坐在各自的桌前,胸前挂着雪白的餐巾,手握着刀叉,腮帮子一鼓一鼓地享受着从欧洲聘来的西餐名厨制作的美味。
大厅里就餐的人很多,却少有嘈杂之声,人们说话时都是低声细语,偶有刀叉碰着瓷盘的脆响。天花板上那一盏盏气派的大吊灯散发着橙色的明亮光线。
餐厅一角,一名穿着燕尾服的钢琴手坐到钢琴旁,十根长手指一抖,餐厅里回**起莫扎特的钢琴曲。很快,他就晃身摇头地在弹奏中沉醉了,如同就餐的人们沉醉于可口佳肴和醇香美酒之中一样。
林丽萍坐在方剑春对面,用白餐巾蘸了蘸红润的嘴角。方剑春也放下手中的刀叉,边取下餐巾边问:“吃好了?”
“嗯。”林丽萍把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到反射着五彩光线的高脚酒杯上。
“上四楼打打台球,游乐游乐?”方剑春咧嘴笑着说。
四楼的台球室装饰得很奢华。
共有10张台球桌,都是上等木料精工制作而成。南边是宽敞的落地大窗,窗外那片片小楼瓦房点缀着点点灯火。四周墙边分布着几排高高的转椅和小圆桌,墙角有吧台提供各种酒类饮料。
来玩台球的宾客并不多,只开了两桌。方剑春选了一个远离那两桌的台球桌并示意侍者端两杯鸡尾酒过来。侍者把这一桌上的大罩灯开开,熟练地取下三角架,把母球摆好,彬彬有礼地微微鞠躬说了声请,就去吧台取酒去了。
方剑春取下两副球杆,递给林丽萍一副。刚才就餐的时候两个人只简单地谈了几句秦三小姐的近况,也没多说别的。暗下里却各怀心事。
林丽萍的台球技术不错。方剑春就更不消说了,原本就是个玩家。开局第一盘便打得难分高下。
“厉害!”方剑春在球杆的顶端打着白蜡,赞道:“林小姐球技挺高啊。”
有一只彩球被击落桌角网袋内,林丽萍直起身用球杆比量了下角度:“你也很好。方剑春,你会的东西真不少,这可是做spy的基本条件,多面手。”球杆从她的玉手指上准确出击,绿色的台球桌面上又有彩球落袋。
方剑春一撇嘴:“看来我只有歇着喝酒的份儿了。”
“别打岔!我上次让你加入二厅做情报官,你不是说考虑考虑吗?该考虑好了吧?”林丽萍不知是走了神儿还是故意的,一杆落空。
方剑春最头疼她提这事儿,围着台球桌转了半圈找好角度,俯下身将一只台球击落中袋,直起身看了看她说:“这不是个小事,我当然要好好考虑。林小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更适合做一名军官……”
林丽萍的脸上掠过一丝失望,不高兴地打断他的话:“二厅的人员哪个不是军官?都一样的。这次我在南京总部做汇报推荐了你,并带回一张‘中校情报官’委任状,只要你愿意,我直接填上你的大名即可,无需再请示南京。”
台球桌上剩余的彩球被方剑春一个个收拾干净了。
他收起球杆说了声:“1比1。平局。”然后,向侍者打了个响指,侍者急忙拿着三脚架跑过来,从网袋里取出台球。
方剑春坐在高高的转椅上,一手扶着球杆一手举起玻璃酒杯轻碰了下林丽萍的杯子:“感谢林小姐的美意,估计我加入二厅干不好。若是出了差错闯了祸,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放心。我不会让你去监视哪个高层军官,也不需要你刺探情报。”林丽萍坐在转椅上,没有拿起酒杯,双手交叉在胸前,盯着他说:“我这里缺少一名专司与美军海外观测队联络的人,英文必须流利。只是负责联络通讯,我们急需英文出色的人才。”
侍者向这边走了几步弯腰伸臂做了个“请”的动作。
方剑春放下酒杯和林丽萍相继走到台球桌旁。他开了球后,没有落袋的,只好闪在一边。林丽萍将球杆顶端打好蜡,开始发挥。
“听说,连丁司令都属于你的监视范围内?”方剑春忽然抛出了这一句。
林丽萍弯着腰,停住了手:“谁告诉你的?”
方剑春眨了下眼:“这个……司令部里就这么传的。”
“又是你那个亲爱的岳参谋长吧?!方剑春,我想你不愿加入二厅的主要原因,大概还是对丁司令他们抱有幻想。我实话告诉你,岳参谋长马上就要跟着主子离开这座城市了。哼哼。”林丽萍冷笑着说,“丁司令去江苏。东北战区第七兵团刘司令接任。等他上任后,会重新组建警司部班子的。”林丽萍说着,瞟了方剑春一眼。
啊!这一切千真万确了!方剑春心想着,不禁面露一丝忧郁。
看到方剑春那泄气的模样,林丽萍感到开心,暗想:没指望了吧?看你还听不听我的!
眼看还剩下两个彩球就一杆收了,可球的位置很别扭,林丽萍贴着桌沿转了整一圈,也没找到个最佳角度。
“不过,你不必担心。”林丽萍冒出一句颇有意味的话。
方剑春禁不住脱口问:“为什么?”
“因为……有我在!”林丽萍那双凤眼的眼角一挑,显露出一种女人少有的霸气。
方剑春内心升起一股莫名的感激:够意思!若她能给罩着,我还怕什么呀?
台球桌上方大罩灯的柔和光线,辉映在她冷艳的脸上,两个人隔着桌子四目相接,相互凝望着。
方剑春先垂下眼睑,指着球桌说:“这个难度太大了。我来打吧。打进去算你的,打不进去算我输了。”
林丽萍摆了摆球杆却说:“不!我来打。你过来教我打!”
方剑春绕过来,本以为是让自己示范一下,可没成想林丽萍俯下身,右手握住球杆后端,左手按在深绿的桌面绒布上,球杆的前端架到纤长的玉指上:“来。教我。”
放下球杆,方剑春靠近她,弯下腰,右手握住她的右手,左手抚在她的左手上……胸膛已感到了她玉背的柔度,那波浪秀发携着幽幽暗香撩拨在方剑春的耳畔、嘴边。
方剑春顿觉脑袋发涨,腿肚子筛糠,舌头根子发凉。一时间,连目标球都找不见了!
“剑春。你喜欢跟我在一起吗?”林丽萍吐气如兰地轻声问道。
方剑春极力抵御着她的致命**,右手往后拉动着球杆,无意中碰到了她腰间斜挂的左轮手枪。她那句“如果我身边有地下党冒出来,我会毫不犹豫地一枪打死他”的凌厉话语,又在耳边回**,脊梁杆子上陡升起一股冷气。
他咬紧牙关,右臂一弯用力向前推动了下球杆,母球被击打出去撞到桌沿,反弹变线后碰到了彩球的一侧,彩球被碰蹭的旋转着落入桌角的网袋。
“好了。这个小难题解决了。”他松开手直起身,深深地喘了两口气,按捺住怦怦直跳的心:“如果林小姐愿意的话,我可以天天请你来吃西餐。”
对于这个回答,林丽萍并不满意,失望地抬起身,把球杆扔到台球桌上,默默走回转椅处端起玻璃酒杯,将半杯色泽艳丽的鸡尾酒一饮而尽。
方剑春走到她身边,低着头不敢看她那双哀怨的凤眼,沉吟片刻说道:“林小姐,我听说你的身世显赫、家庭显贵。而我官小位卑、无父无母、命若浮萍……有些事是不敢去想的。人都有承受不起的时候,谢谢你一直以来这么瞧得起我。”
“懦弱!”林丽萍生气地说,“没想到你这么自暴自弃,连起码的自信都没有,以后还会有什么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