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尖兵 (4)

回到警司参谋处,岳参谋长开会还没回来,方剑春只好站在门口的走廊上吸着烟等着,不时地向作战处瞥上几眼。

过了一阵子,会议结束了,军官们先后走出作战室。见到岳参谋长开完会回来,方剑春急急忙忙迎上前。

岳参谋长做了个“进屋再说”的手势,俩人一前一后跨进参谋长室。

方剑春站在办公桌旁轻声汇报:“参谋长,那件事已经跟警局的朋友打好招呼,过两天他们会清查那个黑银市场,到时候肯定能搞一些小元宝回来。货到手就给我打电话,价钱很低。”

前期办理货物通行证的人,大多是岳参谋长的关系,由此他也捞了不少油水,就想把这些油水钞票赶紧换回些金货。

“那好。这个事你盯紧些。”岳参谋长忽然想起了什么,面带神秘地对他讲:“方科长,胶东兵团的总指挥范汉杰马上要来了,作战指挥部就设在四楼上。刚才开会,丁司令说要配备机要联络参谋,海选的时候我会把你推荐上,可最终要由他亲自确定。这可是个机会,等打完仗最起码也得提升一级,是你升少校的良机呀!司令部的青年军官们都盯上了。只是胶东兵团总指挥部凌驾于咱们警备司令部之上,所以说,你最好找些上层关系。抓住机会吧,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方剑春眨眨眼说:“谢参谋长给我的点拨。我回去想想办法。”

这句感激的话是发自内心的。胶东兵团作战指挥部是国民党军在胶东地界最高的军事部门,若真能打入进去做联络参谋,那将是获取最高军事机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几十万国共军队在胶东地区决战,其意义之重大不言而喻。

君英安排给自己的“搞清国民党军战略意图和军事部署”这一重要任务,从目前看来,唯有进入胶东兵团指挥部才可能有效去完成。但是,从岳参谋长的话里可以听出,要想进入胶东兵团指挥部绝非易事。

方剑春走出参谋长室后没有回三科,而是直接下到二楼回了军官宿舍。关上门,他仰躺在小**,双手交叉在脑后,闭上双眼绞尽脑汁地思考着这个难题。

怎么办?俗话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经过苦苦思索后,他的大脑里初步形成了一个轮廓。现在,有能力帮自己调到陆军副司令范汉杰身边的,恐怕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司令秘书田人众;另一个便是她!

君英将方剑春提供的“有内奸”的消息,转回了解放区。老齐一方面向谭政委做了汇报,另一方面安排公安特务队加紧追查。

通过前期老李做的提示,公安特务队已经怀疑并监控了叛徒崔西辉的一些可疑的亲朋好友。半个月后,疑点集中在了崔西辉的一个远房表哥身上,此人是东海区的一个村团长兼任县组织委员。经过缜密的侦查后,公安特务队突然搜查了此人的家中,在炕头上的一堵夹墙里,发现了棺材大小的一个暗室,里面藏有一部电台。

经审讯,崔西辉的表哥交代,崔西辉在华北局驻地当过警卫,因赌博闹事被开除了。之后去济南投靠了济南保密局,还让自己提供过一些情报,包括朱颜明等人坐火车去岛城的消息。再往后就没了音讯。不久前,朋友介绍了一个岛城来的小商人蓝老板,蓝老板是警备司令谍报队的组长,给了他几根金条,在他家里设了秘密电台,让他帮着搜集解放区的军政情报。

胶东区党委老齐一方面向上级首长做了汇报,一方面派人赶往岛城告知了军事情报网负责人君英。

星期六,晚上6点。

周末的公共车人满为患,方剑春从拥挤的人群中挤下了车,站在了中山路车站。看看手表,离接头时间还差几分钟。车站的人刚上车拉走一拨,很快又聚来一拨等车的。

周围找不见君英的影子。方剑春只好往栈桥的方向走了走,离开车站一小段距离。他双手抄在裤兜里,来回慢慢走动着。一侧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君英已站到了自己的身后。

她披肩的秀发编成了两条麻花辫,白底蓝花的绣边偏襟短衫,配上黑色百褶裙,亭亭玉立。

“你来了?咱们去哪儿?我请你去岛城咖啡厅怎么样?”方剑春不知道假扮恋人到底是该怎么个扮法儿。

看上去,君英也有些羞涩,扑闪着大眼睛想了想说:“我们还是去栈桥那里走走吧。我喜欢大海。”

方剑春赞同地一笑,便向中山路北端的海边栈桥走去。

走近海边,湿凉的海风扑面而来。那座岛城标志性的建筑——栈桥,自岸边划波斩浪长龙般横卧于碧海银波间。充满民族情调的回澜阁端坐在栈桥的尽头,依偎着海洋,沉思着历史的沧桑。这座双层飞檐的八角亭阁,是30年代初由岛城市政当局修建的。

天色尚未完全黑,栈桥上那一盏盏橘色的华灯却早已亮了。闪闪灯光勾勒着桥廊的轮廓。海边和栈桥上的游人川流不息。

方剑春穿着尉官短袖军衬衣,下摆收在宽松的军裤内,腰间扣着的那条美式铜扣军腰带,在灯光下闪着金属的冷光。望上去,像是一个国民党青年军官谈上了一个女大学生……

“君英,陆军副总司令范汉杰很快要来岛城,蒋委员长调他来担任胶东兵团作战总指挥,指挥部就设在我们司令部的四楼上。”方剑春站在那竖着1米多高的黑漆铁锁链的石岸边说道。

“这个消息,昨天,其他内线同志已经报过来了。上级希望你能进入这个胶东兵团总指挥部,伺机获取敌人军事部署的核心情报。”君英站在一旁,双手绞弄着搭在胸前的辫梢儿。

方剑春静静地看着她说:“指挥部需要机要联络人员,可人选最终要由丁司令确定。他对我不熟悉,加上这是个获得提升的好机遇,竞争肯定比较激烈。若找不到高层关系,我只怕没有把握入选。”

“前期,我们通过疏通国防部的关系,使隐蔽在敌前线部队的两名同志顺利调进了警备司令部。因此,这条线不能再马上动用了,以免引起怀疑。组织上正在想办法寻找其他的国民党军队高层关系,争取将你调进这个作战指挥部。问题是,不知道时间能不能来得及。”

“范汉杰几天后就到了,恐怕来不及。我这边也想想办法吧。”

……

一阵阵浪涛声从海边传上来。

方剑春仰首向海面深处的“小岛城”望去。那座伸入海里的小岛屿上,建着为轮船导航的灯塔,灯塔顶端向四周放射着时明时暗的红色光线。小岛东面的深海里,隐约闪动着停泊于此的美**舰上的点点灯火。

“剑春,解放区公安特务队根据上次你提供的情报,已经查出那个被你们警司谍报队策反的县干部,他是个村团团长兼县组织委员,也是叛徒崔西辉的表兄。那些军事部署情报是他趁去前线部队运送粮食、被服的机会搜集的,他借口到部队机关里找老乡,偷看了个别内参资料文件。”说着,君英抬手把被海风吹到眼边的发丝往耳旁拢了拢。

方剑春点点头说:“能查出来就好。不过那么重要的军事资料……你们那边的装备和兵力跟国民党军比,本就差了许多,要是这方面再出纰漏,可就……”

君英望着微波涌动的大海,轻声说道:“你说得对。目前,大兵压境,解放区愈加重视‘防奸反特’工作。各地方都在加强盘查行人、严格通行证规定、清查户口等安全措施。剑春,你是安全的。在解放区,除了华野首长和胶东区党委齐书记,谁也不知道岛城有我们的‘尖兵’同志。”

方剑春笑了笑:“噢,我相信你们。对于我,组织还有别的任务吗?”

“打入胶东兵团作战指挥部、获取敌核心军事情报,就是你当下唯一的任务。”

“我清楚了。”

……

下面的细沙海滩处传来了几声女人的娇笑。方剑春扶着固定铁锁链的石柱向下望去,柔软的沙滩上,对对情侣搂腰搭背,或走或坐,趁着暮色正在窃窃私语、耳鬓厮磨。

他将视线重新转移到君英的脸上,问:“君英,你谈过恋爱吗?反正我是没有谈过。你快跟我说说,解放区那边都兴怎么谈?听说都是由长官安排,安排给谁就算谁的……”

“那是造谣!我大学毕业后一直留在北平,回解放区才几个月,虽然了解的不多,但我亲眼看到了解放区是提倡恋爱自由、婚姻自由的。至于我有没有谈过,这可不能告诉你。” 君英侧过脸去,避开了他的直视。

“噢。我明白了。我就是觉得好奇,问问而已。对了,君英,你到底多大了?”

“问这干吗?”君英扑闪了几下大眼睛:“告诉你也不妨事,我今年21岁。叔叔以前给我的信中说,剑春同志好像都24岁了吧?”

“其实,我上半年还23岁来着。”连方剑春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回答。

君英不由得抿嘴一笑。其实,方剑春早已明白,君英来岛城做自己的政治联络员,应是老李叔生前的特意安排。

事实验证了岳参谋长的话,由于在和林丽萍副处长谈话时,说了些不该说的,一科科长和总务处的副处长果然遭了殃。一个因工作上的小失误被踢出司令部,另一个也因发放粮饷有延误的问题被撤职了。实际原因,方剑春心里清楚,关键是他们没有管好自己的嘴。同时,这也让他深知了林丽萍的危险性。

这些事更给他提了个醒,在警备司令部里须处处小心,要巧妙处理好复杂的人际关系,只有这样才能寻机升职,才有机会获取更有价值的情报。

老李叔曾讲过,在敌我双方的军政部门,凡能长期潜伏的间谍,都是上讨领导欢心、下有良好人缘的人物。否则的话,是难以广泛收集到情报的,更不可能得到重用和提升而渗透到敌方重要部门获取机密情报。

实际上,老李对方剑春提前就有了解,知道他在警司是参谋长的红人,而且经常请周围的科长、小参谋们下酒馆什么的,上上下下的关系处理得挺好。这也正是当时的老李选中方剑春,并对他抱有很大希望的一个重要原因。

昨天,警察局便衣队的孙大牙给方剑春打了电话,说去那个黑银市场清理了一下,搞到了一些金货。方剑春以便宜的价格从他那里私下换了一部分金条和小元宝,送到了岳参谋长的手中。

看到手上那黄灿灿的金货,岳参谋长眉开眼笑。他告诉方剑春,已推荐他上了胶东兵团作战指挥部联络参谋的海选名单。

可是,这次总共就四个名额,发报员、译电科长、联络参谋和警卫军官各一名。也就是说,司令部里有十几个背景深的年轻军官会跟他争夺那个联络参谋的名额。能否最终确定,还得看丁司令的意思。

这个清凉的夜晚,方剑春仍旧替岳参谋长值夜班。

还没下班呢,梨花香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岳参谋长照着镜子在木梳子上蘸了些头油,把背头梳得锃亮锃亮的,换上笔挺的西装、拎起褐色的皮包就溜号了。

方剑春吸着烟,踱到大敞的窗前,俯身瞭望着楼下的街景。街口聚着些穿补丁衣裳的小贩。有胸前挂着木盒子的卖香烟的半大孩子,也有守着两筐蔬菜抽着旱烟的老头儿,还有推着小木车卖水果的夫妻档。

这是下班的时间,从路口经过的行人不少。特别是那些穿着旗袍的主妇们,手腕上挂着小布包,停在小贩的摊子前,或驻足问价,或弯腰挑拣。

从栈桥方向刮来的海风吹得木页窗“吱呀”微晃,让他的思绪又回到了打入胶东兵团作战指挥部的问题上。

他首先打算通过表姑父疏通田秘书这条线。然而,如果丁司令的下属就能办到的事情,岳参谋长应该早就提醒他去找田秘书了,这条路恐怕不行。

思来想去,最终他决定找秦三小姐帮忙!她那当市长的父亲兼任警备司令部副司令,虽然只是个名号,可丁司令还是要给他面子的。不管怎么说,一个尉官想借个机会升校官而要求调进总指挥部,理由蛮充分的。

故此,前日中午,他抽空去了趟秦三小姐的家,把自己的想法跟她说了说,顺便还放下了一个礼物——老李叔送给自己的那块瑞士劳力士早期出厂的金表。

自从有了林丽萍做伴儿,秦三小姐果然没再缠着方剑春。可没想到方剑春却主动来找自己了,听明来意,秦三小姐满口答应。她是真的很乐意为老同学的升职帮忙,对礼物自然是推让再三。

“也不知道,她跟她父亲说了这件事没有?”方剑春默默地自语道。

远处飘来了6下悠扬的钟声,那是圣弥厄尔大教堂的钟鸣。

天色暗了下来,该吃晚饭了。

岛城西部。八大关别墅区。